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遠處傳來幾聲鳥鳴，清脆而悠遠。

葉鴻終于放棄了繼續躺著的念頭，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清晨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撲面而來，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遠處的天空泛著魚肚白，幾縷淡淡的云彩像是被隨意涂抹在水彩畫上的顏料，慵懶地漂浮著。

葉鴻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到畫架前。畫紙上的那雙眼睛依舊靜靜地注視著他，仿佛在等待什么。他拿起炭筆，輕輕地在紙上添了幾筆，試圖讓那雙眼睛更加生動。

可筆尖剛觸到紙面，他又停了下來。

“算了。”他低聲自語，放下炭筆，轉身走出房間。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動，溫玉煬已經在準備早餐了。

葉鴻走到廚房門口，看見母親正站在灶臺前，手里拿著一把木勺，輕輕攪動著鍋里的粥。她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單薄，在她的映襯下，廚房甚至變得有些大。

“媽，早。”葉鴻輕聲說道。

母親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怎么起這么早？昨晚沒睡好？”

葉鴻點點頭，走到餐桌旁坐下，隨手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面包有些干，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機械地咀嚼著。

“我覺得有些事兒擇日不如撞日的，拖著也沒意思，所以我昨天定了機票，你吃完東西簡單收拾幾身衣服，今天咱們就回去。”溫玉煬把粥放在桌面，語氣依舊輕描淡寫。

葉鴻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母親。她的目光平靜而深邃，就像之前一樣，她對葉鴻從來只有通知，沒有商量。葉鴻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點了點頭：“好。”

母親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坐下繼續攪動著鍋里的粥，在一片霧氣里小心地把它舀進碗里。兩人間彌漫著米粥的香氣，混合著清晨的空氣，葉鴻覺得有一絲窒息。

吃完早餐，收拾妥當，葉鴻和母親一起出了門。

葉鴻跟在母親身后，腳步有些沉重。他的腦海里不斷浮現出老房子的模樣——其實他對自己家的屋子談不上多熟悉，小時候因為父母很忙，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段如凡家里，段爸爸很照顧他，汪阿姨也是。再長大一些，補習機構都比那個地方更像葉鴻的家。與其說他在想老房子，不如說他在想那座同樣一板一眼運行，卻又似乎有些東西不大一樣的城市。在那里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卻又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登機后，溫玉煬給汪冬卉打了通電話，兩個女人聊得很好，應該是時常都有聯系的。葉鴻在旁邊偶爾看一眼溫玉煬，她臉上是他很久沒有看到過的松弛。

隨著空姐的小聲提醒，溫玉煬結束了通話。很快，飛機便直沖云霄劃過天際，窗外的云層像是一幅不斷變幻的畫卷，葉鴻的思緒也隨之飄遠。他閉上眼睛，想起剛剛母親在電話里約段家人吃飯，胸口有些劇烈地跳動起來。

飛機降落后，他們打車前往老房子。

一路上，兩人沒有什么交流，葉鴻從出門開始就變得沉默寡言，反倒是溫玉煬，顯得非常雀躍。

車子駛過熟悉的街道，路過拐角那間學校的時候，葉鴻暗暗想著：“原來這校門這么小。”

沒一會，車子就停在了一棟老舊的樓房前。葉鴻下了車，抬頭望著那單元門，老式房子的設計不行，一樓采光不好，單元門的采光更是不行，站在太陽底下往里看，只看得到黑漆漆的一個門洞。葉鴻小時候還騙段如凡里頭藏著大妖怪，嚇得她有一次下午出門玩，傍晚不敢進去，導致做好了飯叫了她三次的汪冬卉拿著鍋鏟從窗戶那兒探頭罵她。

汪冬卉又從那個窗口探頭出來了，因為溫玉煬在叫她，兩個女人隔空驚叫著，笑著。葉鴻也抬頭看過去，笑著喊了聲：“汪阿姨。”

然后，他看到汪冬卉身邊有個人形的輪廓在深藍的窗戶邊一閃而過，幾乎是下一刻，他就聽到保險門猛地撞在墻上，以及有人汲著拖鞋跑下樓的聲音。

葉鴻眼前一花，一個人就沖進了他的懷里，她抱得那么緊，好像有天大的委屈要和他說。她的腦袋埋在葉鴻的頸窩里，頭發撓在葉鴻的耳朵上，接著葉鴻就覺得脖子有點濕濕的。

她在哭。

葉鴻這么想著，然后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她揉了揉她的后腦勺。小姑娘長高了，比離開的時候高多了，也瘦了些。三年，在某個時間段來說，變化比想象里的要大得多。

汪冬卉也下來了，沒去扒拉段如凡，而是和溫玉煬也抱成了一團。但成年人的世界里好像沒有這么大的情緒起伏，兩人只是抱著笑著噓寒問暖一下就分開了。汪冬卉拿起了葉鴻放在腳邊的行李，挽著溫玉煬就往樓上走了。

葉鴻輕輕用手指拍了拍段如凡的頭，示意她可以松手了。于是她很有默契地回應了他，段如凡松開手，站在葉鴻面前，隨后抬手重重地擦了一把臉上的淚。

“你以后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對不對？”其實上午汪冬卉和溫玉煬打電話的動靜很大，段如凡早就聽到她們商量的內容。她知道，他們這次是回來清空房子的。她也知道，房子清空售賣之后，葉鴻和這座城市的實質聯系就沒有了。

“我不知道，以后的事情，我說不清。”葉鴻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過去，“更何況，以我現在的年紀來說，我也身不由己。”

段如凡仿佛被噎著了，她抬頭看了眼葉鴻，然后轉身往樓里走，一邊走一邊說：“走吧，我沒補習班要上，可以陪你收集回憶。”葉鴻剛跟上兩步，段如凡又回頭說：“我們都在往前走，挺好的。”

“嗯。”不知道是不是樓道里有灰塵，葉鴻的眼睛澀澀的。

剛進段如凡家里就聽到汪阿姨在廚房里忙碌的聲音，蔬菜下鍋的聲音裹著香氣從里頭飄出來。溫玉煬也沒閑著，擼起袖子就鉆進去幫忙了，兩個女人在有些逼仄的廚房里說說笑笑的。

葉鴻有一些晃神，這樣的場景在三年前是近乎每天都會在生活里出現的，而現在，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餐桌上已經擺上了一些要費時間燉煮的肉菜，香氣還在，但應該有點涼了，沒有熱氣。

桌子的另一邊，段如凡在給弟弟檢查作業，段如圣正緊張地站在邊上用手絞衣角。補習班的題目又偏又難，美名其曰思維拓展，段如圣不知道自己思維有沒有拓展，最近屁股上能接觸的物件倒是拓展了不少。他抬頭看了眼葉鴻，可能沒認出來是誰，很快又把頭低下去了。

“今天很棒啊，沒什么錯。”段如凡輕輕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段如圣如蒙大赦，拿著作業歡天喜地地跑走。

段如凡抬頭，發現葉鴻在看她，然后她局促地開始想要做點什么。葉鴻知道她在尷尬，然后轉身走到了廚房門口說：“汪阿姨，我能幫你做點什么嗎？”

“好孩子，你幫阿姨把柜子上燙好的碗筷拿出去好不好？”汪冬卉在夾白灼菜心，溫玉煬在邊上調著醬汁，廚房里井然有序，好像兩個人的配合從沒間斷過。

“好的阿姨。”廚房里葉鴻插不進手，也插不上話，只能端著碗筷退了出去。

“來來來，開飯開飯。”汪冬卉一邊開心地喊著，一邊端著菜出來。

“不等段叔叔嗎？”葉鴻自然而然地擺著碗筷，發現少了一副，順口問了句。

汪冬卉擦著手上的水汽說：“唉，他最近在搞什么新項目，早出晚歸的，留了飯給他了，我們先吃。”

大家坐了下來，葉鴻和溫玉煬坐在了客人位，對面是段如圣和段如凡，汪冬卉在主位上張羅著。兩個大人像是有聊不完的話，嘰嘰喳喳的，三個孩子反而安靜得緊。只有段如凡給段如圣夾菜時，段如圣會小聲湊到她耳邊說些什么，然后段如凡會笑，然后像小時候那樣晃一晃腿。

三年，段如圣和葉鴻換了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