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天氣不大好。

北方的天氣比起故鄉南方的要穩定得多，葉鴻也已經很久沒有發出這樣的感嘆了。只是今天早上起來，漫天的大霧還是把他嚇了一跳。昨天還只是天氣悶熱得像是要下雨，今天就起了霧，而且看這個架勢，估計是霧霾，太陽就算是出來了也怕是一時半會消散不掉。

好在已經到了暑假，不需要再趕早出門，跟隨人流在濃霧里面摸索。葉鴻放下窗簾，遮光窗簾把白色的天光擋在了外面，仿佛能夠把外面的世界也一并隔絕。

馬上就要高二了，哪怕是暑假，分科的壓力也已經重重地壓在了肩上。父母的意見還沒有統一，母親希望葉鴻可以往文科類的發展，以后報讀金融或者是管理類的專業，后期可以在工作上幫到家里。而父親更希望他可以選擇理工類，以后學個技術類的工作，即便不接受父蔭，也能夠在專業的領域找到自己的位置。

最近這兩個人總是在因為葉鴻的未來吵架，葉鴻反倒是變得像個局外人，一句話也插不上。一開始，葉鴻還會想著勸一勸，但當他一開口，父母就會把火頭直接轉接到他的身上，責怪他總會花時間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其實那些所謂的無關緊要的事情，是葉鴻現在真正喜歡的。

早在幾年之前，葉鴻還在他們老家街角的中學里時就已經想過自己的未來。那是小考剛剛結束的暑假，第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葉鴻考完之后興奮了整整兩天。而當他還在興奮的時候，小他一歲的段如凡卻才剛剛開始了補課的人生。

兩家人樓上樓下的住著，葉鴻和段如凡一塊兒長大，兩人的父母都是忙于工作，晚上不能準點回家的主。于是，葉鴻便那年暑假里擔任了接送段如凡上下課的角色。

那天，蟬鳴得特別大聲，過了傍晚了，暑氣還在不斷地從地下蒸騰上來。葉鴻騎上父親給買的新自行車，載著段如凡從兩個街區外的補習班里出來。路邊遇上了幾個同校的孩子，那幾個孩子約摸著是對段如凡有些好感的，所以遇上他兩后便開始追車。一邊追著一邊喊：“段如凡！不要臉！抱著別人親臉臉！丑葉鴻！羞羞臉！小姑娘抱腰沒屁眼！”

街邊的很多人都紛紛側目看他們，段如凡也從一開始環腰抱著，變成了抓著衣服。葉鴻打小都是三好學生，沒見過這等架勢，又氣又羞，耳朵燒了起來也沒憋出一句能抵抗的話來。看他兩沒有回應，那幾個孩子便越發鬧騰起來，一邊追一邊喊不說，還開始撿小石子砸過來。

葉鴻哪吃過這種虧，當即剎車跳下去追他們。那幾個小孩看他下了車，大笑著一哄而散，鬧得葉鴻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去抓誰，只能氣呼呼地沖他們大喊：“你們才臭不要臉！”

段如凡坐在后座上，雙腿伸直扶著車，扭頭看見他紅透的耳朵，突然不知為什么笑出了聲。葉鴻聽到她笑了，怪不好意思地又走回了車邊說：“那些人不會再過來了。”

段如凡沒有接過他的話頭，而是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問：“葉鴻，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這個問題比那年的蟬鳴還要讓葉鴻印象深刻，他突然愣住了，第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段如凡的問題。于是兩個人就這么在路邊停住了，直到邊上燒烤店老板要過來擺燈箱拍了拍他的肩，葉鴻才從思考里抽出身來。

“這個問題很難答嗎？我記得葉鴻你小時候總說自己要做超級英雄，要拯救世界，還要把怪獸打上天。怎么今天就想不起來了？”等葉鴻忙不迭地跟老板道了歉，騎上車之后，段如凡才環上他的腰，說起了話。

其實這個問題并不難，正如段如凡所說的，他小時候也跟很多男孩子一樣，想當警察，想做超級英雄，但這些事情終究只是每個孩子在年幼時的夢罷了。

就要上初中了。葉鴻這么想著，他總覺得一過了小學，人就不應該再這么幼稚了，但至于怎么長大，葉鴻沒有頭緒。所以關于以后的事情，葉鴻突然決定要好好地考慮起來才行。

這個問題，一直到他把段如凡送回了家也沒能答出來。但是有些什么在他的心里突然萌了芽，葉鴻感覺自己快要有些想法了，卻又沒辦法確認。沒風的夏夜不只是讓蟬停不下來，所有人的心里都仿佛憋著火，在段如凡這種平靜如水的人身邊還能好些，等葉鴻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就越發地煩躁起來。

葉鴻的父母在這樣的夜晚里總免不了要吵架，葉鴻把自己鎖在浴室里，任由著涼水沖洗著自己。涼水順著葉鴻開始發育的身體流進下水口，老式房屋的下水道傳來水流帶出的咕嚕聲，好像有什么東西躲在這漆黑管道的盡頭吞咽著。少年精瘦的身體在涼水下冒著熱氣，好像藏著的猛獸即將要沖破牢籠，呼嘯而出。沖著沖著，葉鴻心里冒出了一個想法，他想要離開這里，以后做些什么都沒有關系，他只是想要離開這里。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那天突然開了一只眼，一年之后完成了葉鴻當時想要離開這里的心愿，只是老天可能理解上出現了偏差，離開這里的，不只是葉鴻一個人。他的父母在北方投資成功，兩個人在北方開了一家小的建材公司，帶著葉鴻離開了這個南方城市。

在離開學校的那天，葉鴻背著一大包的書和禮物，看著空蕩蕩的課桌，眼睛疼了很久。他知道，這個座位很快就會有別人坐上去，班里大部分人也會忘了他的名字，忘記他這個人。時間會逐漸抹去他在這里出現過的痕跡。

夕陽里，段如凡敲了敲他們班的后門，說：“葉鴻，你媽媽說今晚要晚點才回來，讓你去我們家吃飯。”

少年揉了揉泛疼的眼睛，背著東西走過去。他們家要離開的消息，葉鴻還沒有跟段如凡說。他不知道怎么開口，所以他覺得以段如凡這么聰明來看，她自己一定會知道的。但是他自己這么聰明，也沒看出來段如凡最近一直在邊上欲言又止，反復幾日都未曾說出什么的小心思。

“如果，我也會雕塑的話，多好。”路過學校門口的雕塑時，段如凡突然說了句話。葉鴻轉身看了看校門口的雕塑，這個名為“初心”的雕塑當初接受了不少吐槽，只有段如凡每次看到它會露出向往的微笑。葉鴻看著她的臉愣了愣，突然覺得美術和雕塑會變成他極為感興趣的事情。

初中時，葉鴻除了每天的學習和補習外，開始不斷地苦修自己的繪畫技巧。母親一開始是反對的，但后來看他并沒有影響成績，甚至在學畫畫后更加靜得下心之后便不再過多地干預。只是父親在大大小小不同的場合里都對葉鴻明確表示過，藝術這種東西只能作為興趣存在，絕不能作為主業。

葉鴻也不清楚自己能夠在這個事情上走到什么程度，所以他從沒有想過自己能夠拿這個東西當成什么主業。所以當父母拿著這件事情開涮的時候，他總是安靜地在一旁坐著，忙些自己的事情。只是偶爾會略過畫架，視線虛焦地看向窗外的遠方，想起那天下午，段如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