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會慘案尚未有新進展公示，此刻再出來一件自焚案件，一時間五江城各個階層的人，上至官員下至路邊的乞丐，都感覺到城中氣氛不如過去安定了。先前湘鄂軍在丹水城的戰爭后果也接踵而至。

雖說喻無臣成功地從西北軍閥吳人嘴里搶下了丹水這個礦產大區，但因為這場戰爭流離失所的百姓化身流民，紛紛涌向富足的五江城，導致了從丹水到五江沿路的城鎮治安變得有些混亂。

喻無臣前幾天一直在辦公室奮筆疾書，累了只能歇在那張華麗而實用不足的沙發上，好不容易熬過這一關，本想回到家好好休息，又得著手處理四塊大金板的去留，一時間心力交瘁發起燒來。

葉珠緯熬好的藥湯裝在保溫杯里，裊裊生煙，棕黑不見底的液體帶著一股子苦味，填滿了整個車廂。他的嘴角不禁向下撇了一下，人前從容的臉掛上了不情不愿。

他想起老爹奉勸過的一句話，內人可以丑、可以出身普通、可以不懂操持，但決不能對丈夫沒有真心的溫柔和體貼。尤其是他們這些刀口舔血、馬上發家的，白天在前沖鋒陷陣，晚上回到家里有人關心呵護才最重要。

葉珠緯出身大富大貴人家，生得標志。雖仍在讀書，家務事上處理得卻很周全，加之其常和各路太太們交往，也替他省了不少心。

至于真心的溫柔體貼，全然沒有。

她種種賣力的表現就像一位勤奮的員工，并非出自對老板的愛，而是希望升職加薪。況且葉珠緯的演技還不夠好，沒能掩飾住她刻意畫下的界限。

那天暴亂后兩人的談心只讓她的態度小小地松動了一下，并沒有辦法突破她設下的防備。

他閉眼一股腦喝下了那杯中藥，苦澀之程度比他心想的還要重上三分，或許是心里苦了，嘴里也不免跟著苦吧。

他似是嘲弄地苦笑起來，只道自己太貪心。自己原來也是秉著“做丈夫該做的”原則對她好，她自然也就秉著“做妻子該做的”原則對他，生不出愛意再正常不過。

丈夫妻子，一紙婚約，湊合過生活，什么情什么義，都是奢望。

感喟一番后，他終于打開了新發來的案件資料。

集會慘案本不歸湘鄂軍管，但他設在警局的耳目傳來消息，說發現事情與軍閥吳人有牽連。這下他不得不插一只手，湊到別人地盤上指手畫腳一下。

案件袋里裝著各類口供、證據的描述。

參與屠殺的暴徒大半已被警察于現場誅殺，剩下的居然都格外有骨氣，接二連三地咬碎了后槽牙，將事先藏于牙中的劇毒吞下，一星半點的供詞也不曾留下。

現在就剩下了一個被搶救回來的，躺在醫院，每天靠大把大把的藥吊著那條賤命。

“少帥，到地兒了。”

牛副官將車停在了博濟醫院門前，此地作為湘鄂軍直接控制的地方，最適合收納需要被逼供的病號傷員。

喻無臣面無表情地走在醫院的長廊中，心中默念著今早得到的情報。鄭三虎是孤兒出身，家里只他一人，又窮得叮當響，絕對是一等一地光腳不怕穿鞋的。

不過嘛，是人總會有弱點的。

他轉身推開了一扇小門。這扇門設在一個陰暗逼仄的角落，在外頭看不過是個掃帚間的門。可門里面連通著一個病房，治病和要命的兩套設施都很齊全。

鄭三虎躺在床上，身上布滿傷痕，皆是入院前在警局留下的。見了來人，他并不驚恐，憔悴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不在乎的神情，分明知道沒人拿他有辦法。

“又找了妞兒來看老子啊？長得真俊，給爺笑一個。”鄭三虎嘴下不留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賤樣。

喻無臣倒不生氣，慢條斯理地脫下斗篷，找了張椅子坐下。

“今天打算說實話嗎？”他問道。

“艸，小妞兒的聲音真好聽，聽得爺爺我骨頭都酥了。”鄭三虎朝他淫笑了一聲，露出嘴里的一排黑牙。

喻無臣笑了笑，原本散淡的神色下顯出微微的犀利，又帶了一點憐憫。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條皮帶，放到了鄭三虎面前。鄭三虎臉上的毫不在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走了，他如臨大敵地望向面前這位探病者。

“這條皮帶怎么會到了你手上！”他厲聲質問道，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已經天翻地覆。喻無臣用深不見底的眸光凝視著他，似笑非笑，用久久不應慢慢折磨著鄭三虎。

“當然是我叫人弄到手的。”喻無臣欲蓋彌彰地說。鄭三虎的臉白了。

“你們究竟怎么……”鄭三虎腦海中冒出的念頭收住了后半截話，臉色一轉，向前傾斜的身體重新倒向了枕頭，想要裝出不在意的模樣。

“沒想到他性子還挺烈。不過，最后還是被我們搶過來了。”喻無臣像看戲似的看著他的偽裝，輕松地將背倚在椅背上，鄭三虎則渾身緊繃地聽著，兩邊的局勢昭然若示。

“什么他，我不認識什么他。”鄭三虎開始抵賴不認，只希望撇清與皮帶主人的聯系，好讓這幫軍漢放過他。鄭三虎隱隱地懊惱起自己方才的失態。

“不認識？糟糕，本來還想著能跟你交換條件。既然你不認識他，那他也沒用了。”喻無臣只字不提皮帶主人將面臨的下場，站起身徑直要走。各式各樣的猜測從鄭三虎心間飄過，讓他自己把自己的陣腳打亂了。

腳步來到門邊，木門在拉扯中發出一聲吱呀，鄭三虎總算放棄了掙扎，大叫道：“你別走！我說！”

喻無臣不著痕跡地露出一絲得意，故意慢吞吞地倒退幾步，一派馬上抬腳要走的不耐煩。鄭三虎的心理防線潰敗，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我都說了，你把他放了行不行？”鄭三虎對滿載而歸的喻無臣現出祈求的姿態，喻無臣轉過頭，臉上冷若冰霜。

“昨晚便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