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耕學載道:校長能力的五項修煉
- 黃飛
- 3314字
- 2019-10-31 11:13:38
做面向未來的教育
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教育?這是我們當今每一位教育工作者都在日夜思考的問題。對于這一問題,一百個人有一百個答案,一百個標準。
在就這一問題給出我的見解之前,我想不如先來回憶一下現實中的故事,這個故事對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中國人來說并不陌生,它曾經多次出現在中國報紙雜志的頭版版面。
1978年3月,14歲生日還沒過的寧鉑走進中國科技大學校門,成為中國第一批少年大學生中聲名最響的一個。同一批進校的少年大學生還有20人,如謝彥波(入學時僅11歲)、申喻、謝旻、郭元林。
1979年,年僅11歲的張亞勤入校。他后來回憶說,1978年,他在《光明日報》上讀到一篇報告文學,講的是“神童”寧鉑的事跡,看完后他激動了整整一天,整晚睡不著;幾天后,他跳了級;6個月后,他也考入中科大少年班。他在科大默默無聞,后來赴美留學,獲華盛頓大學電子工程博士學位,擔任過微軟亞洲研究院院長兼首席科學家,如今是微軟全球副總裁。2004年,他與科大校長朱清時一起出現在上海,應對自如,只是早生華發。
……
當年所有的大報、雜志上都發表過這樣一張照片:寧鉑在中科大校園內的葡萄架下讀書。有段時間這個葡萄架成為科大新生和來賓必瞻仰之處。
80年代,所有被歸入“少年預備班”或“實驗班”的神童苗子都記熟了寧鉑這個名字和他的事跡,此外還有謝彥波、申喻、干政……許多家長也時不時拿一張珍藏的剪報出來嚇唬自家天資平平的孩子:“你看看人家!”
事實上,寧鉑入校后并不愉快。一年后他就告訴班主任汪惠迪:“科大的系沒有我喜歡的。”當時他被安排攻讀理論物理——中國科學界最熱門的領域,而他在贛州八中時就不喜歡物理。汪惠迪打了一份報告,請求按照寧鉑本人的興趣將他轉到南京大學去學天文。“但是科大不愿意放走這個名人。”多年以后,退休的汪惠迪告訴記者。從正面理解,科大將寧鉑看成本校的“榮耀”,實際上已經將他當作“棋子”——盡管這些詞語可能有失厚道,或者也有違主事者的初衷。
從1978年入校到2004年元旦后離開科大,25年里寧鉑做過許多次“離開”的掙扎,無一成功。
他必須服從人們安排好了的事,父母、師長、學校、國家,滿足媒體圍觀一位神童的嗜好,譬如他的“七步成詩”;他必須壓抑16歲甚至更早到來的青春期的騷動,不能說,也無處求教,因為他是寧鉑;他還必須無數次與“分數不理想”的現實搏斗,他確實聰明過人,但他的分數與神話不符,這讓有些人覺得“寧鉑已經不行了”。
一面陷入自卑的痛苦,一面又不得不武裝成一個天才的樣子——在對天文學的求學之路被阻斷之后,他轉向了對神秘的“星象學”的研究。有老同學反映,“當時他就神叨叨的”。
1982年,寧鉑本科畢業留校任教,“19歲成為全國最年輕的講師”又是一則抓眼球的新聞。同年,他第一次報考研究生,但報名之后就放棄了考試;第二次,他前進了一步,完成了體檢,隨后又放棄了;第三次,他又進一步,領取了準考證,但在走進考場前的一刻退縮了。后來他對別人解釋說,他是想證明自己不考研究生也能成功,那樣才是真正的神童。但汪惠迪老師和許多人一致認為:他只是過分地懼怕失敗。
如果一個人被反復告知: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那么這種選擇屬于正當防衛。事實上,沒有人能夠還原寧鉑當時承受的那種“光榮”之下的壓力。
1998年,寧鉑與程陸華結婚,然后生子、給兒子喂奶、燙尿片、去菜場買菜……婚姻生活似不和諧,于是他醉心于研究佛學。2002年,他前往五臺山出家,很快被學校領回去;一年后,他“成功”遁入空門。在此之前,他引用高爾基的一句話形容自己:“我的心眼,是皮肉上熬出來的。”
寧鉑曾經說,自己是時代需求的產物,如果青春可以重來,他絕不會再讀少年班。
“我的那些同學,今天有的很棒,有些很平常,還有的不怎么好。”張亞勤認為現在就為這些當年的神童下定論為時過早。“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敗?大家的標準不一樣。我們這些人才30多歲40出頭,這個年齡很難講是成功還是失敗。如果寧鉑以后成為一位高僧呢?”
這個案例留給我們教育者的思考很多,直到今天,業界依然在討論“少年班”這種辦學模式存在的利弊問題。當然,糾結于“少年班是否適宜”這些形式上的問題并不能得出“寧鉑”現象的實質。但如果要寧鉑本人來評價自己在學校所受的教育,我想他絕對不會用“成功”兩個字來回答。我們感覺是:定然是出現了某些違背教育規律的不和諧因素,導致了寧鉑成長過程中的不快樂,甚至促使這個學生最終做出了與既定路線截然不同的選擇,遁入了空門。
這個故事留給我最大的啟發是:教育真的不能急功近利,要向前看。
對于教育工作者而言,最重要的一種能力,就是要有前瞻的能力。將視野放遠,放寬,就能用一種更理智的眼光來對待當前教育工作中遇到的種種問題。唯有如此才能心平氣和,去除浮躁、功利,更從容地做教育。
什么是前瞻的能力?就是要看到孩子未來會怎么樣,而不是現在。要做適合未來人才發展趨勢的教育,而不是滿足當下一時之需的教育。我們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的教育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但總體上令人擔憂,原因就在于目前采用的這種教育理念缺乏遠見性,也就是缺乏可持續發展的能力。
長期以來,我們的社會中有兩種傳統: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它們彌漫在中國人最深層的社會文化心理結構中,擴展于政治、經濟、科技、文化、教育……由于我們在改革開放初期是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我們在改革開放階段以工業化為主要目標,導致我們的教育也是圍繞著經濟建設為中心,把學校當“工廠”,把教師當流水線上的“工人”,把學生當“產品”,強調類型化、單一化和規模化,過分重視知識和技能的培養,忽略了價值觀念的傳遞和創造能力,這種粗放型的教育模式就像一把雙刃劍:我們國家在短短時間內取得這么大的經濟建設成就,不能不說得益于以經濟建設為價值取向的教育觀。但這種價值取向的無限放大,也導致了整個社會的浮躁和貪婪,忽略了人文精神和人性美的建設。
歷史的經驗是:我們已經在政治、經濟領域遭遇了實用和功利主義帶來的各種痛苦,如果在教育領域繼續——其后果大而言之危及國家和民族,小而言之則將危及個人、家庭和社會。
有前瞻的能力,應當回歸教育的本質,不僅是看到學生今年考什么學校,考多少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好的教育應該是可持續發展的教育,是“綠色教育”,我們絕不能通過犧牲青少年的未來,來換取今天的高分,這種教育模式最終只會得不償失。
做教育不是“開工廠”,教師應當像農民而不是工人。開工廠和種莊稼有什么區別呢?開工廠是開動所有的機器,制造出一樣的產品,追求的是制造大規模和標準化的產品,且不認為它們是有生命的;種莊稼則是因地制宜,承認有的莊稼長得快,有的長得慢,有的貼著土地長,有的喜歡爬在屋頂上長,有的長得高,有的長得矮,不能是千篇一律的。
對農民來說,最快樂的事情是什么?是看到莊稼在自己的澆灌下開花結果,但不到最后的那一刻,你永遠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到底哪一株會開花。我們需要用心靜靜地等待,給每一株莊稼開花結果的時間。妄想使用一種神奇的化肥使得花朵一夜之間全部開放,其結果必然是莊稼的枯萎。
正如有一個富有哲理的小故事這樣講道:
一位隱士住在山中,他很勤勞,每年春天,臺階上的野草剛探出頭便被他清理掉了。
一天,隱士決定出遠門,叫了一位朋友幫他看守庭院。與他相反,這位朋友很懶,從不修剪臺階上的野草,任其自由瘋長。
暮夏時,一株野草開花了,五瓣的小花氤氳著一陣陣的幽香,花形和林地里的那些蘭花一樣,不同的是花邊呈蠟黃色。這位朋友懷疑它也是蘭花中的一種,便采擷了一些葉子和花朵去請教一位研究植物的專家。專家仔細地觀察了一陣,興奮地說:
“這是蘭花的一個稀有品種,許多人窮盡一生都很難找到它,在城市的花市上,這種臘蘭的單株價格至少是一萬元。”
“臘蘭?! ”這位朋友驚呆了。而當那位隱士知道這個結果時,驚呆的人又多了一個,他不無感慨地說: “其實那株臘蘭每年春天都會破土而出,只不過它剛發芽就被我拔掉了。要是我能耐心地等待它開花,那么幾年前就能發現它的價值了。”
耕學手記
有前瞻的能力,應當回歸教育的本質,不僅是看到學生今年考什么學校,考多少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好的教育應該是可持續發展的教育,是“綠色教育”,我們絕不能通過犧牲青少年的未來,來換取今天的高分,這種教育模式最終只會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