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吟殿內,氣氛緊張,太子宮門未至,杜后與褚裕內心焦急。
“王太醫,您老成持重,可一定要使陛下轉危為安啊。”杜后揪著心,尤為著急。
王毓起身,傾身于塌,用食指與拇指輕輕張開皇帝雙目一探,搖了搖頭,遂行至杜后跟前,如實相告:“娘娘,陛下恐怕……恐怕熬不過今晚了。”
那杜后聽了是五雷轟頂,央求再三:“王太醫,您再想想法子,救救陛下啊。”
“哎。”王毓接二連三地嘆氣,“陛下舊疾未愈,又添新傷,倒氣逆施,五血皆散,此非吉兆,娘娘恕罪,老臣回天乏術啊。”
聽他言,一字一泣,皇后失語,心喪如山倒,轟然淚崩在病榻前,不能自已。及時,太子趕至,見母后如此,大為一驚,慌張的眼神看向褚裕。
褚裕近前細聲告知狀況,太子心稍定。
“殿下,請速命大臣進宮。”褚裕提醒。
“好。”
時方戌時,宮里派出十二名太監趕往朝臣府邸進行通知,與此同時皇宮全城戒嚴,瑯犇軍出動,一時間燈火通明,蔚然生畏。
杜后仍是泣不成聲,唯恐皇帝不能醒來,王毓死馬當活馬醫,盡力一搏,仍是開了方子,藥煎好了,可皇帝卻是牙關緊閉,滴水不能灌進。
殿外,陸陸續續有大臣來了,知道事非尋常的朝臣們一個個急得焦頭爛額,四處徘徊,左右不是,褚裕聞聲,便到門外來,安定各方。
“褚公公,皇上到底怎么了?”
“褚公公,陛下還好嗎?”
大臣們見褚裕出來,無不擁擠上去問他狀況,褚裕只好安撫眾人:“諸位大人,諸位大人!稍安勿躁,皇上吉人自有天佑,請耐心等待。”
沒有多久,邵彥與王商合也到了,問及情況,褚裕將二人引去偏殿,在場眾人見來了又走,急得直跺腳。
“褚公公,陛下如何?”
關上門,褚裕神色這才緊張起來,忙告知二人:“皇上恐怕熬不過今夜。”
“啊?!”
邵王二人各是一驚,目目相覷,邵彥問褚裕道:“陛下之前可有圣旨?”
“沒有啊。”
邵彥轉念一思,急問:“太子可來?”
“殿下早已在寢宮。”
邵彥點頭,望王商合,又囑咐褚裕:“非常時刻,不可懈怠,應取陛下玉璽、黎祚至寢宮,靜觀其變。”
“誒!”褚裕應下,旋即趕往宣室去取。
王商合瞇著眼,捋須思量:“若陛下醒來還好,若醒不來……”
“休得亂說!”邵彥呵住他。
當下無人,王商合見他如此,倒是好笑,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我亂說什么了,國丈大人?”
“你!”邵彥甩袖,各自為道,不與為謀。
話說人之初,性本惡,奪人之美本是天性,后受教化,方為善之善者也。若是生于深宮,養于宮人之手,飽覽禮書,終日不離父母半步,如此溫室之花猶如睿帝者,雖舉止彬彬、溫文爾雅,然難以處世之艱險,遂為小人所害,艾和帝王時至今日,多半如此。
不過,艾楷賢不同。
“太后何不立先帝遺子為儲?這親孫子可總比那沒血緣關系的侄子來得強吧?”鐘疏建議鐘后,“立皇長子,殺其母,再交于皇后撫養,太后您垂簾聽政,如此,大權便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上。”
“那小子小小年紀,滿眼盡是殺戮之氣,若立他為嗣,日久必生報復之心。”鐘后沒有答應,“于嬪以色侍君,人又詭計多端,不是個正經的主,殺了她,讓她兒子遠離京師。”
懿旨一發,十歲的艾楷賢被迫出宮,就藩裕陽,僅封以侯銜,而生母于嬪呆坐深宮,倍感無助,又一月,鐘后賜以毒酒,逼迫自盡。
“賢兒。”于嬪看著眼前毒酒,默念其名,“定要為我報仇啊。”
她滿心不甘,在耳目重重之下將毒酒一飲而盡,少頃,鮮血沒喉。
…………
“不要!”龍吟殿內,皇帝猛然驚醒,竟一坐而起,氣喘吁吁。
眾人是又喜又驚,杜后忙上前攙扶,迫切道:“陛下,陛下您還好嗎?”
大夢方曉,艾楷賢還沒有緩過神來,他呆愣愣的眼睛移到杜后身上,又環顧屋內其他三人聚焦過來的眼神,咽了口口水,遂對杜后道:“朕餓了,傳御膳吧。”
‘啪’的一聲,王毓手中的藥碗碎到地上,大驚失色,太子見狀,亦為之一震。
“陛下……”杜后手帕掩涕,忍哭泣狀。
逐漸清醒回來的皇帝望著諸人反應,愁眉不展,黯然神傷。
已是半夜,大臣們仍在殿外等候,毫無困意,焦慮之至。
“爹,您說陛下該不會……”邵琰小聲問邵彥。
“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吾等耐心等待便好。”邵彥從容講之。
王灝見寢宮殿門緊閉,只見得寥寥火影,幾個時辰過去了,也不見人出來,遂踱至王商合背側,貼耳對其父講:“父親,若陛下不豫,太子直接登基,必會重用邵彥,恐怕對您不利啊。”
看去站在最前頭的邵彥,王商合不屑一笑,“沉住氣,等著。”
“來了!來了!”
殿門剛開了一角,大臣們就蜂擁而至地湊上前去,褚裕從里頭出來,也不理會他們的問題,高喊道:“宣丞相邵彥、宰輔王商合覲見。”
邵王二人聽宣,皆是鄭重將帽子端正,整理朝服,而后進去,殿門又關了起來,朝臣們再次焦慮起來。
入殿,見皇帝坐在塌前,二人不約而同行禮問安。
“免了吧。”艾楷賢的聲音倒是比之前更為有力,他讓褚裕準備筆墨,由邵彥代為擬旨。
“陛下,您說吧。”邵彥坐下,提筆沾墨。
只聽得皇帝一聲嘆息,啟齒道:“朕蒙上天垂憐得以踐祚,享國二十八年夙夜操勞,戰戰兢兢,唯恐有愧祖宗之基業,行至今日,宿疾頻發,早已不堪重負。”
言至此,一旁的杜后不忍再次哭泣,捂著嘴獨自哽咽,皇帝注意到她,那飽受折磨的雙眸柔弱地避開,繼續說道:“朕死,太子可于柩前登基,喪禮務必從簡,國事照舊,不可荒廢,四方官員不可派人吊唁。”
艾楷賢向旁邊看去,艾旼炫立于一側,始終低頭,不見其神情。
“太子年幼,著由丞相邵彥、宰輔王商合共為攝政,皇后杜氏可于殿前垂簾,此顧命,待太子及冠親政為止。”
皇帝的臉上不免有一絲無奈,他放心不下身旁的太子,而跪著的王商合卻別是一番心情。艾楷賢似乎沒有什么要說的了,他命邵彥停筆,將遺詔交給褚裕。
“爾等退去外殿,邵彥留下。”
“是……”
王商合退出殿去,他不由得抬額瞄一眼皇帝,他口齒清楚、邏輯清晰,實不像將死之人,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吧。見得邵彥從桌子前起來,跪倒在正中央,也不知皇帝將交給他怎樣重大的任務。
晚風拂過,惹得一縷燭光隨風搖曳,將蹌不蹌,也不知是哪里的疾風,惱得明黃的簾子輾轉反側,不得安寧。
“朕,這是第幾次召見你了?”
“回陛下,第三次。”
他的回答不假思索,讓艾楷賢覺得滿意,邵彥的確是一名能臣,一名在未來足以比肩安煥的能臣。
“身后諸事,朕皆已交待,唯有一事,難以心安。”皇帝話拋半截,故不言語。
邵彥聞頓,仰首回曰:“陛下放心,臣在此對天發誓,邵彥定會死心塌地輔佐殿下,然則天誅地滅!”
見他眼角點點銀光,說得是毅然決然,艾楷賢才放下心,放下身上過于沉重的包袱,他的語氣逐漸變得疲弱:“王商合為人,雖不及你,但他確有才能,朕命他為輔臣,是因為他能帶好手底下那幫小嘍啰,只有如此才能讓那幫貪財好利之徒為朝廷出力。”
“陛下用心良苦令微臣嘆服。”
“雖如此,但此人心術不正,朕在尚且如此,日后又當如何?”艾楷賢想起之前王茗葉事,“他日,若王商合疑生異志,汝必當協助新君,將其鏟除。”
邵彥授命,三叩九拜,由衷贊嘆皇帝之英明。沒有幾晌,邵彥退去,在外的王商合見他出來,心里有點緊張,莫非授以秘命,恐不得而知。
“宣,宰輔王商合覲見~”
彥出,褚裕進,再出宣令,王商合與其子大松了口氣,趕忙正正衣冠,提步覲見。邵彥看著他,頗有一種替他才生別處的嘲諷惋惜之情,怕是進去要被戒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