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鳳之尾情
- 那是秘密啊01:他跑進時間的海洋
- 海殊
- 10022字
- 2019-01-16 15:09:12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
湯妍剛下車就發現工作室門口竟然站著人,她看了半天才疑惑地喊:“六姐?”
宋曉柳幾乎是跑過來的,她扯著湯妍的手上下打量,然后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怎么回事?下午就出去了半夜還不回來。你電話再打不通我就打算報警了。”
湯妍不好意思地說:“手機沒電了。”
宋曉柳瞪了她一眼,彎下腰往車子里看。
然后車窗玻璃緩緩降下,露出了周廷堯那張輪廓清晰的側臉。
宋曉柳退了兩步,打量半晌,最后還是彎著腰說:“喂,不管你們是不是因為工作,我可告訴你,再讓我知道你把我家湯妍帶出去,欺負了她,我跟你沒完。”
湯妍連忙拉了宋曉柳一把。她同樣彎下腰,對著周廷堯說:“你快回去吧。”
結果周廷堯雙手交握搭在車窗上,身子往她們這邊靠了一點。他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得湯妍都有些發毛的時候,突然笑著說:“湯圓兒,你全身上下究竟有哪點值得讓人擔心的地方?”
湯妍:“……周廷堯!”
她向來好脾氣,卻也經不住一再被這個人惹怒。結果他倒好,不緊不慢地關上車窗,她就眼看著他把車滑到他自己家門口,然后食指鉤著鑰匙圈下車,上石階,開門,一氣呵成。
宋曉柳拍了拍湯妍的肩膀,一臉嚴肅地說:“你跟我說實話,你們今晚究竟干什么去了?”
“吃飯。”湯妍在宋曉柳睜大的雙眼下無奈翻了個白眼,然后才挽著她的胳膊說,“好了六姐,我們進去說。”
“之前不是還說他……”
……
湯妍的臥室的窗戶正對著周廷堯那邊的二樓,她收拾干凈出來的時候隨意望了一眼,發現那邊竟然已經關了燈。
只有頂樓的位置有淡淡的昏黃光線。
她深吸了一口氣,有點頭疼接下來在較長一段時間內需要和他溝通的事實。她對他的定義一直都是自大、狂妄、不顧及別人感受、嘴巴毒。她不知道有才華的人是不是都像他這么怪僻,反正她自覺有些招架不了周廷堯這樣的人,因為到頭來生氣的永遠是自己。
但工作始終都得推進,湯妍再一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里的機械女聲又換了一個說法: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出差了?手機掉水里了?湯妍頭疼地皺了皺略秀氣的眉。
總覺得他神出鬼沒的。
反正人始終找不著,電話也打不通。她頭腦中的一些想法已然成型,只好開始做一些簡單的前期準備。如果周廷堯之后有什么要求或想法,再做溝通。
等湯妍再一次見到周廷堯本人,已經是一個星期過后,珠寶展也近在眼前。他似乎真的剛剛外出回來,穿著運動裝,大中午從車后備廂拿出了很大一個黑色登山包。
湯妍當時正在送客人,一轉身就看見了他。
周廷堯自然也看見了湯妍。
他連自家門都沒進,拎著包走到了湯妍這邊。他在她面前站定,盯著湯妍說:“你找我了?”
“嗯。最后有些對接的工作我覺得和你溝通一下比較好。”
周廷堯單肩把包背到身后,然后說:“我知道了,下午吧。”
湯妍終于長舒了口氣,嘴角露出了點笑容,心想這人總算靠譜了一回。
周廷堯難得沒有損她,見她如釋重負的表情也只是簡單嗤了一聲。
他似乎黑了一點點,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頓住,指著湯妍的手說:“記得把手洗干凈再過來。”
“知道了。”就憑他家里干凈的那個程度湯妍也知道他潔癖應該挺嚴重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花泥的手,對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
換了身衣服,湯妍才按響了隔壁的門鈴。
其實對于珠寶展來說,現場的花藝其實是需要花藝師根據珠寶做出相應的設計,主要起襯托作用。她有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但也需要結合設計者的理念。
開門的時候,周廷堯也已經換了衣服。
“你手機怎么回事?好幾次完全聯系不上你。”湯妍跟在他身后隨口問。
“山里沒信號。”
看來還真是去登山了。
湯妍沒有繼續追問,交流的過程中他基本沒有怎么說話,都是湯妍在說,說自己的想法和一些安排,問他有沒有意見。
“沒有,我到時候也不會去。”他維持著上次談話的姿勢。
湯妍發現他似乎很喜歡那張圓沙發,陷在里面,舉手投足都是懶散隨意的狀態。
湯妍奇怪地問:“那你還讓我來干什么?”
“是你找的我。”
湯妍:“……”
她表示跟不上這位設計師奇特的思路,作為此次珠寶展的設計者卻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要溝通他就讓她說,沒有問題,也不發表意見。
就在這個時候,周廷堯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振動起來。
湯妍條件反射地往手機屏上掃了一眼,備注是葛女士。她又去看周廷堯,他看著手機沒有動,也不知在想什么,振動了好幾下他還是接了起來。
“嗯……知道了……剛回來……”兩三個字地往外蹦,湯妍自覺離開了沙發,站起來在偌大的客廳里轉了兩圈。
她的注意力突然被墻壁上一幅油畫吸引。
那幅畫給人的感覺壓抑且沉悶,頂上用了黑藍色彩的星空,一棟木質樓房開了黑漆漆的窗口,還有滿目皺紋的老人飽含熱淚的眼睛。
她正出神,只聽身后“嘭”的一聲。
湯妍迅速轉過身,看見了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的周廷堯,以及墻邊那部已經四分五裂的黑色手機。她聽見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似乎是,我會自己解決。
不知電話那頭的葛女士究竟是誰?
湯妍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頓了一瞬間,最終還是走過去把他砸在地上的手機撿了起來。簡單安裝后,也沒有開機就給他放在了茶幾上。
她試著用輕松的語調說:“你這一生氣就愛砸東西的毛病是誰給慣的啊?”
周廷堯抬起頭。
他似乎這才想起來房子里還有一個她,右手捏了捏眉峰,然后說:“你先回去吧。”
湯妍應了。
她拿著包在門口換鞋,周廷堯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出現在了身后。
“喂,湯圓兒。”他叫她。
湯妍直起身,他臉上的表情絕對算不上好,但還是開口說:“你的設計我沒什么意見,一切你按照自己的理解執行就行。”
雖然不是什么有用的話,但他也算表態了。
湯妍說:“我會做好的。”
踏出了大門,剛剛那一幕的沉悶和壓抑似乎影響了她,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不知何時從遠處飄來了小朵烏云遮住了太陽,連最后一絲光線都從身后房子的窗臺隱去。
珠寶展覽預定的日期終于來臨。
湯妍一直在現場忙碌,連口水都來不及喝。
周廷堯的作品一直都很出眾,民族色彩較為濃烈,搭上璀璨的珠寶具有鮮明的東方文化特點。
湯妍將花藝設計不經意間融進整個場景,裝點的空間與珠寶色彩相得益彰。
此次珠寶展壓軸的是一款鳳尾珠寶項鏈。
不料,臨時出了狀況——原定的珠寶模特突發急性腸胃炎。
負責人在后臺著急上火,對著工作人員說:“趕快找人頂上啊,這是重頭戲,出了差錯連個應急方案都沒有嗎?”
底下的人也連連抹汗:“這眼看都進行一半了,現在找人也來不及啊。”
湯妍剛好在現場,她看了看前臺有條不紊,后面卻一團亂麻。
聽著那些跟自己毫不相關的掌聲,她卻突然想到了周廷堯。那個不是太討人喜歡的人,她同時也想起了上次見面時他最后的話。按他當時砸了手機的那個脾氣,她曾一度以為他會直接對她吼滾出去。
但是他沒有。
他……其實還不算太糟糕吧,至少分得清輕重緩急。
“要不我試試?”湯妍這不大不小的聲音瞬間讓現場安靜下來。
負責人看了看她的身高,不確定地說:“湯妍,你今天的現場設計特別棒,但是……要當模特似乎有點矮了。”
湯妍:“……”她說她要當模特了嗎?
哭笑不得之后,她連忙說:“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展示珠寶不一定非要模特,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如試試讓珠寶與花藝結合。”
“這……”負責人遲疑了。
“我覺得你倒是可以讓她試試。”
這個聲音從后面傳來的時候,湯妍身形一僵。
負責人連忙迎上去:“廷堯。”
那喜形于色的樣子已然掩蓋不住,負責人一邊搭上他的肩膀,一邊說:“你來了最好。我跟你說,今天要是你肯現身肯定會成為全場的焦點。神秘珠寶設計師周廷堯揭開面紗,想想都很興奮啊。”
周廷堯拿開身上的手,對負責人說:“想都不要想,咱們可是簽了保密協議的。再說,轉移注意力這么爛的主意我是不可能同意的。”
四十幾歲的負責人苦了臉。
周廷堯突然走過來搭上湯妍的肩膀,對面前的人說:“就她吧,讓她試試。”
湯妍去拿他的手,斜眼看他,說:“你不是不來嗎?”
周廷堯突然低下頭笑著捏了捏湯妍的臉,舔了一下嘴角說:“湯圓兒,這是我給你的機會。你可不要給我砸了場子,知道嗎?”
他自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自覺成了全場的焦點,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周旋或者往來,無一不令人矚目。湯妍看著他很久都沒有動,對于周廷堯這個人她覺得越發看不透了。她很想問你的心情跟天氣一樣,還是沒辦法預測的那種,你不累嗎?
“看來你們這段時間溝通得挺好,既然廷堯都說了,那就湯妍你試試?”負責人說。
湯妍轉頭去看周廷堯,他居然曖昧地沖她眨眨眼。
湯妍在周圍所有好奇的視線中恨不能踢他一腳,以周廷堯花名在外的名聲,估計這些人的腦回路已如脫韁的野馬般拉不回來了。
但她已是騎虎難下,只好答應下來。
一行人借著幕簾躲在后面觀察著前臺的情況,負責人拍拍湯妍的肩膀,語帶擔憂地說:“時間很緊促,究竟來不來得及啊?”
湯妍思索了一瞬放下手中的簾子,而靠坐在不遠處桌上的周廷堯對轉身的湯妍說:“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
今晚最令人矚目的,就是周廷堯最新設計的這款名為“鳳之尾”的項鏈,以鳳凰的尾羽為主題。鳳凰原本就是中國文化的重要元素,是古人幻想的神鳥,被稱為百鳥之王。其寓意稀少珍貴,象征自由、勇敢、富貴。
出人意料的是,所有人發現展現形式和以往不同。
湯妍大膽地使用了被稱為“非洲之心”的肯尼亞紅色玫瑰,將浪漫與奢華結合在一起,不喧賓奪主,又能突出重點。讓禮儀以介紹的形式將放在花藝設計中心的“鳳之尾”展示在舞臺中心,懸掛的鏤空設計,讓燈光下的珠寶越發奪人眼球。
“怎么,緊張啊?”周廷堯看著湯妍彎腰一個勁兒往外瞅,便同樣彎下腰靠近她笑問。
湯妍睨了他一眼:“廢話。”
周廷堯直起身不再說話。他的眼睛同樣望著外面,自己都不太記得這款項鏈的設計靈感來源于哪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但他的確見證了什么叫再一次涅槃重生。
幽幽暗香,嬌艷玫瑰上露珠初綻,襯托著鳳尾形狀的珠寶項鏈宛如王后般華美尊貴。你僅僅是看著這樣的搭配和組合,仿佛就能一眼望進流年塵世的某一則故事。
珠寶與玫瑰,是精致優雅與絢麗璀璨的一次靈魂碰撞。
他看了一眼身側緊緊捏著雙手的湯妍搖搖頭。
她其實該對自己有點信心。
但湯妍可沒有那么輕松,她自剛剛開始就一直盯著外面不曾放松下來。
因為修改了原本的展示模式,最后推出“鳳之尾”的時候外面的評委和觀眾由一開始的嚴肅沉默變得交頭接耳起來。
外間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大,所有人都很興奮的樣子。其中兩位西裝革履的外國友人似乎激動地討論著什么,間或還對著臺上指指點點。
湯妍的肩膀突然被那位負責人使勁兒拍了一下。
他大笑著沖湯妍豎起大拇指。
因為周廷堯的設計獨一無二極具特色,所以才有了這場國際珠寶交流展覽。來的人中有國際性的買家和頂級貿易批發商。看現在這現場反應,就算周廷堯本身對這樣的商業性合作沒多大興趣,但結果是令人欣喜的。
負責人終于如釋重負,笑著說:“湯妍啊,你的能力真是有目共睹,今天一定得謝謝你。”
湯妍說:“要不是有周廷堯設計師的幫忙,也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這樣的設計原本是最理想的,但是很難。一是因為設計不算簡單,再則就是時間太短。但是因為有周廷堯的幫忙,在花束的運輸上節省了大量時間,他的一通電話,解決了最棘手的問題。
“周設計師人呢?”有人問。
“不會走了吧……”
湯妍環顧四周,的確沒有發現周廷堯的身影。
沿著后臺的側門出去,才發現靠在樓梯間低頭吸煙的人。他隱在半明半暗的角落,身形被飄散的白煙圍繞。
“怎么在這里?”湯妍問。
周廷堯被這個聲音驚擾,抬頭才看見了扒在樓道口的湯妍。她伸出了大半個腦袋,詢問的大眼和動作看起來有幾分稚氣,明明已經是二十好幾的人了。他瞇了瞇眼,倒是突然想起剛剛某人在做花藝設計時心無旁騖的專心樣子。
“你找我?”他問。
“嗯,剛剛負責人說結束了不讓走,說要一起吃飯。”
“知道了。”他應了,隔了半分鐘才發現上面的人并沒有離開,便隨意道,“你一直盯著我不走,難道是想把我從樓梯上推下去?”
“幼稚!”湯妍送了他一個大白眼。
然后她轉身離開,樓道里的人后知后覺地僵了半晌,最后無所謂地笑了笑。
珠寶展的最后效果出乎意料,很多合作商表現出了強烈的長期合作意愿,甚至有不少國際頂級珠寶品牌商要求見周廷堯本人,對他的設計非常感興趣。
但負責人都婉拒了。
真正和周廷堯有過工作接觸的人都知道,他做珠寶設計很任性,完全就是興趣使然。本身就不必靠這個吃飯的人,尤其,不喜歡曝光。
但負責人最后還是逮著湯妍和周廷堯不放,非得讓大家一起吃頓飯,說是慶祝。
一行人出門的時候,居然見到了喬斯。
主辦方這邊的人認識他,隔了老遠就開始打招呼,喊他喬老師。
“你怎么會在這兒?”湯妍笑著問。
喬斯難得穿著正裝,他說:“有工作。不過你今天的表現我看見了,我就說你能行,而且超出我的預期。”
被業內的同行更是導師的喬斯夸獎,對湯妍來說是件很開心的事情。旁邊有人拍馬屁:“喬老師,不愧是您帶出來的人,我們都有些刮目相看啊。”
“謝謝各位今天的照顧。”喬斯亦應得紳士又有風度。
“你們不會是一對吧?”突然有人開口。
不說湯妍蒙了,連喬斯居然都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很久都沒有反駁。
最后有人打圓場,湯妍才得以和喬斯告辭,跟在一群人身后去了餐廳。
圓形的大桌,湯妍坐在周廷堯的左手邊。
推杯換盞,鑒于湯妍是女孩子,也沒有誰非讓她喝酒。倒是有想灌周廷堯的,他以要開車為由拒絕了。湯妍甚至發現他基本連飯也沒怎么吃,席間倒是出去了好幾次,回來的時候身上帶著很濃的煙草味。
煙癮這么重嗎?湯妍想。
直到聚會結束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拒絕了一個四十好幾的男士要送她的邀請,湯妍去了路邊打出租車。
一連好幾輛出租車不是坐了人就是不同路。
湯妍搓了搓手臂,初春的涼意在深夜更加徹骨。恰巧她的外套落在珠寶展了,身上僅著一件淺紫色的薄毛衣。她在原地跺了跺腳,一轉眼就看見了那輛從停車場開過來的車。
銀色的,周廷堯的車。
湯妍咬了咬牙,往前一步跨到馬路上沖著他招手。
車前燈的光一下子照在她的臉上,她不得不抬起手臂擋住光線。等她將手拿下來的時候,周廷堯的手已經停在了她旁邊。
叩了叩車窗。
對著周廷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湯妍彎下腰說:“我能搭個順風車嗎,這個點不好打車。”
“我為什么要讓你上車?”周廷堯反問了一句。
湯妍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心的大善人,但還是說:“我們怎么說也是鄰居,還有幸因為工作有了交集。再說這大半夜我一個女生不安全,你也不想看到明天的新聞頭條說,昨夜一女性暴尸荒野之類的吧。”
周廷堯淡淡開口:“劫色的估計看不上你,至于劫財……你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嗎?”
湯妍磨牙:“你能不損我嗎?”
這時又一陣寒風吹來,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吧,今天有點兒冷,我外套掉了。”不然你以為誰想死皮賴臉蹭你車?
周廷堯看了她一眼后打開車門:“上來。”
雖然周廷堯沒有說什么,但是湯妍上車之后還是有觀察到他特地打開了車內的空調。把目光移到玻璃窗上倒映的人影,湯妍用手戳了戳,微微彎彎嘴角:哼,幼稚鬼!
早已經過了高峰期的街道安靜空曠,路旁華燈璀璨,光線時有時無地打在車廂內,讓這寂靜無聲的車廂變得越發溫暖起來。
湯妍昏昏欲睡。
半睜的迷蒙視線里,看到了周廷堯有著淡淡青色胡楂的下巴。她問:“周廷堯,你那天為什么摔手機啊?”發那么大脾氣,但是過后她卻只能看見那仿佛困獸一般的人影,孤獨而又絕望。
周廷堯似乎僵了一下,捏著方向盤的右手微微收緊,還好最后似乎壓住了情緒。湯妍只聽到他說:“再這么多管閑事就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湯妍連忙清醒過來擺手:“誤會,我就好奇而已。”
就在這個時候,湯妍的手機響了,喬斯打來的。
“到家了嗎?需不需要我去接你?”他那邊似乎還有說話聲,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忙著呢。
湯妍連忙回:“不用不用,我快到了,再說我可不敢麻煩你這個大忙人。”
喬斯笑了一下,低沉的笑聲沿著話筒清晰地傳來。
掛了電話后,旁邊突然響起一句不咸不淡的話:“你別的地方沒什么優點,挑男人的眼光倒是靠譜了一回。”
“說我多管閑事,那你又在干嗎?”
……
談話間車子已經停在了周廷堯的家門口,湯妍拿著包下車。結果腳剛落地,發現腳尖對著的位置有一雙粉白色的高跟鞋。
湯妍頓時就愣住了。
“你在干什么?下車。”車里傳來了周廷堯的聲音。
湯妍還是沒有動,她的視線沿著面前的那雙腳一直往上,同色系的長款風衣,挎著精致黑色小皮包的蘇朵就站在湯妍的面前。
兩人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
湯妍轉頭給了周廷堯一個眼神,他的視線往湯妍這邊的車窗看了一眼,然后很快從另一邊下車繞了過來。
他站在蘇朵面前,眉頭全皺在一起:“不是和你說不要再來找我了嗎?”
蘇朵估計在外面等了很久,抓著周廷堯袖子的手都通紅通紅的。她的聲音里帶著一點點顫抖,她說:“廷堯,我真的做不到。你就不能原諒我嗎?我那時候也不過才十八歲而已……我……”
周廷堯甩開了她:“我提醒過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此時的情景已經不能用尷尬來形容了,湯妍輕手輕腳地從車上跨下來。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被點名,蘇朵指著湯妍說:“那既然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在你身邊,為什么就我不行呢?”
湯妍不得不僵硬地站在那里,說:“那個,可能你真的誤會……”
“你干嗎?”掙扎中,湯妍被周廷堯抓住了手腕,他一言不發地把她拖進了屋,在房門“嘭”一聲關上之后才放開了她。
湯妍剛要去拉門,就聽身后一聲悶響。
是他的拳頭砸在墻上所發出的聲音,她看著他緩緩垂下手,而墻上留下了點點斑駁的血跡,像是在提醒著他剛剛的憤怒。
湯妍瞬間停止了動作。
她不知該怎么形容這一刻的感受,有種誤闖了別人的世界的驚慌失措。她二十幾年的人生并未有太多波瀾,雖然年少便失去父親,但是依然在溫暖和愛之中長大。有像六姐一樣親如姐妹的朋友,有喬斯那樣的貴人,有一份熱愛的工作。
但周廷堯不同。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弄清楚他們究竟哪些地方不同,卻一次兩次撞破他的私事。
他脾氣很壞,愛摔東西,和蘇朵之間的只言片語,像極了十年前韓劇套路中的某些情節。深夜醉倒在馬路邊,躺在沙發里的孤單身影,以及一次次決絕背后的痛苦和糾結。
“周廷堯,你既然喜歡她,為什么不接受她呢?”湯妍站在玄關的位置,看著他依然彎著腰半撐在墻上。
看他沒有反應,湯妍試探著問:“你父母不同意?她曾經移情別戀……或是,你有絕癥還是她有啊?”
“夠了。”他突然出聲,歪著頭看她。
湯妍連忙后退了兩步,他微長的發梢落下來,那雙眼睛里布滿了暗沉沉的情緒,甚至有一瞬間,湯妍曾擔心他的拳頭會朝著自己揮過來。
不過他終究沒有動作,像是疲累般在墻上撐了一下,然后直起身。
他仰了仰頭,然后走到窗邊往外看了兩眼。回來之后二話不說就拉著湯妍往樓上走。
“周廷堯你瘋了!”湯妍連忙去拍他的手。
腦袋像糨糊一樣不知道該怎么辦,唯一有感覺的就是,拉著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像是鐵箍一般難以掙脫。還好她穿著平底鞋,不然非得摔在樓梯上。
眼看就要到二樓了,湯妍眼睛一閉就朝著面前的那只手下了嘴。
“啊!”短促的、氣急敗壞的聲音。
湯妍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人鉗住,她沒有睜眼,很清晰地感覺自己的臉因為對方的動作已經變形。而嘴里先是有皮膚上淡淡的咸味,因為入了肉,鐵銹的味道緩緩蔓延開來。
湯妍率先松了口。
仰頭對上的周廷堯的視線里,是淡淡的嘲笑。
他放開捏著她兩頰的手,看著她臉上紅紅的兩道印子扯著嘴角說:“你還真當自己是國色天香,聲音再大一點就可以掀房頂了。”
湯妍坐在木質的樓梯上,揉了揉臉:“你一臉要吃人的表情,我不叫能怎么辦?”
然后就看到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很深的兩排牙印,有紅色的血沿著手背往下淌。本來想著他是自找的,偏偏她咬的那只手還是他剛剛砸墻的那一只,傷痕累累,看起來就有些觸目驚心。
“有負罪感了?”周廷堯居高臨下地問她。
湯妍站起來,說:“你不說清楚就動手動腳,分明是你活該。”
周廷堯冷笑了兩聲,繼續拉著她往上。
他們并沒有在二樓停留,湯妍只來得及匆匆看了一眼。房間內可以用一個字形容——空。空空蕩蕩沒幾件家具,窗簾緊閉,看起來連樓下的客廳還不如。
湯妍被他一口氣拉上了天臺。
一陣大風吹來,湯妍有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感。然后借著月色,她看見了對面自家的天臺。從這邊往回看,視角的切換有了不一樣的視覺體驗。
第一次見到周廷堯也就是在這個地方。
“你帶我上這兒來干嗎?”她回頭問他。
周廷堯指了指對面:“爬回去。”
“你說什么?”她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
他一臉你是有多笨的表情看了湯妍一眼,然后一字一頓地說:“我讓你從這邊爬到那邊,懂了嗎?”
“憑什么!有大門不進我為什么要爬天臺啊?”
說完之后湯妍趴在欄桿上往下看了看,蘇朵還站在原地一動也沒有動,單薄的身影被路燈拉出長長的影子,有幾分孤絕的味道。湯妍瞬間也就知道了他的用意。
但是她并沒有打算妥協。
在他特地放在天臺的沙發上坐下,湯妍說:“反正我是不會爬的,明明是你的事情,憑什么牽扯我啊?”
“隨便你。”周廷堯扔下這一句就轉身離開。
湯妍便一個人坐在沙發上,身后傳來上樓的腳步聲,然后頭頂便亮起了微微的昏黃光線。
湯妍回頭望去,這個天臺被隔成了兩部分,剛剛上樓的時候,她有發現后半部分似乎特地建成了閣樓,前面則是她身處的地方。
“那家伙……不會睡在這上面吧?”湯妍嘀咕了兩句,又被寒風吹得縮了縮脖子。
大概十分鐘后,湯妍開始后悔。
明明眼前就是自己的房子,只要過去,二樓就有明亮的燈光和溫暖的床在等著自己。而現在呢?漆黑的夜伴著寒風,她卻有家不能回。
她站起來,看了看兩個天臺之間的距離,然后立馬倒退。
她有恐高癥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不是特別嚴重,但是只要有一層樓高的距離,而且沒有護欄的話,她就會頭暈,更別提從這兩層樓高的兩個天臺之間跨過去。
而此刻正待在閣樓里面的周廷堯并沒有比她輕松到哪里去。
小小的玻璃窗口上傳來小石子敲打的聲音,砰砰砰,接連不停。他完全靜不下心來做任何事情。不過十幾分鐘過后,他終于深吸口氣站了起來。自小小的窗口往外面望去,女孩子正踮著腳繼續手上的動作。
他還是走了出去。
“怎么,想通了?”他抱著手問。
“我不管,你快點想辦法。”湯妍瞪著眼說了一句。
周廷堯先是盯了她一陣,走上前在天臺邊緣看了兩眼,然后一言不發從邊緣的橫欄跨了過去。只是湯妍那邊不同,上面放滿了各種盆栽。眼看他的腳就要把一盆正欲盛開的紫羅蘭踢下去,她連忙喊:“周廷堯,我的花!”
好在他的動作還算穩,花盆只是晃動了一下。
他轉身朝湯妍伸出手,面無表情道:“過來。”
湯妍連忙搖頭。
周廷堯就保持著那個姿勢,看見她連連倒退的樣子蹙眉說:“說你圓你還真打算在地上滾兩圈是吧,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再不過來今晚就別回去了。”
湯妍看他的樣子心一橫,就站了上去。
兩棟房子之間距離不遠,但是大晚上往下看去黑漆漆的,莫名讓人生出恐懼感。湯妍都快要哭了。
周廷堯把腳邊的盆栽挪開,然后說:“你是笨嗎?不要往下看。看見沒有……就踩我旁邊這個位置,我會接住你。”
第一次和陌生異性靠得如此近,兩人緊緊貼在一起,掌心的溫度隔著腰間的薄毛衣清晰傳來,他衣服上的味道十分好聞,清爽干冽。湯妍就那樣僵硬地站著沒敢動。
“你打算吊著我到什么時候?”
頭頂聲音響起的時候,湯妍才猛地抬頭。
“嘶!”兩人同時發出聲音,湯妍摸了摸撞到某人下巴的額頭,猜想估計明天肯定得紅上一大片。
周廷堯的臉色也黑了。他說:“膽小也就算了,笨手笨腳成這樣,你是怎么長大的?”
原本今夜喝了一肚子涼風的湯妍心情本就不佳,她回他:“我膽小,還笨手笨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她指著樓下的位置,“你不也是一個明明喜歡別人卻不敢承認的膽小鬼嗎?還沒有風度地拿我做擋箭牌。”
更何況她一個從小到大不翻墻不爬樹的三好學生,如今還因為他,被逼得需要翻天臺才能回家的凄慘境地。
可是一看見周廷堯的神色,湯妍就有點后悔了。
他的臉色可以用冰凍三尺來形容,高大的身影,手背上未曾擦干的血跡。這個場景不自覺讓人聯想到20世紀的西方神秘色彩,吸血鬼。隱身黑暗的鬼魅,如同洪流中不曾讓世人窺見一二的繁復咒語。
湯妍動了動唇,不自覺開始往后退。
她摸到后面接通樓道的天臺門把手之后,二話不說拉開門跑了下去。
一直站在天臺沒有動的周廷堯,靜靜地看著她一系列的動作,但是面上卻絲毫沒有松動。等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道口,他才自嘲地笑了笑。
夜涼如水,連星空都隱晦不明。
蘇朵還在樓下。
他靠在水泥墻上摸了一支煙含在嘴角,摸了摸全身上下才想起來打火機落在屋里了。他有些煩躁地蹙了蹙眉,取下煙放進口袋,然后跨過天臺,下樓。
蘇朵見著出來的人后,暗淡的眼睛驟然閃出光亮。
“廷堯。”她叫他。
周廷堯就站在石階上沒有動作,歲月似乎格外優待面前的女孩兒,她的模樣與十幾歲初見時并無兩樣。這樣的場景,一下子就把記憶帶回了曾經的歲月,她時常安靜地等在他的宿舍樓下,見著他出來,笑得眼中都是星星點點的光。
因為是刻骨地心動過,所以后來分離也曾傷筋動骨。
蘇朵走上前來,站在石階下。
周廷堯說:“美國的醫院已經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了,不是嗎?那么好的機會跟工作,你沒有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
“如果我愿意呢?廷堯,只要你開口我就可以留下。你和我一樣不曾放下,不是嗎?珠寶設計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你當初去學不就是因為我嗎?”蘇朵說著說著就蹲在了地上,淚珠沿著眼角滑落。
周廷堯也緩緩蹲下來,他看著蘇朵的眼睛。
“蘇朵,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清楚嗎?珠寶設計只是因為我沒有辦法拿起銀雕工具的隨意選擇,你……還沒有那么重要。”
大門再次“嘭”的一聲徹底關上,悶響在黑夜里透出幾分絕望的回音。
蘇朵漸漸把頭埋在了臂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