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太明白約翰最后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不過當我們被拖進臭氣熏天的安東尼亞塔[11]深處,看著那些抓住自己牢房柵欄的囚徒們時,我有些期待看見耶索斯的臉。
現在的約翰只是一段無力的軀殼,被我前面的兩個守衛拖著。我們被扔進了同一間大牢房,這讓我松了一口氣,牢房里面還有大概四十個囚徒。那個和我并肩打斗的大個子也被關了進來。
“我們需要水!”守衛一離開,我就喊道,“這個人受傷了。”
好奇的囚徒們四散開來,讓出一條道。一個小矮個走過來,手里拿著裝滿水的長柄勺。
牢房里熱得受不了,大多數囚徒都只穿著內衣,有些還只用頭巾包住下半身。約翰躺在那兒喘了幾分鐘,然后向我打了個手勢,要我拉著他站起來。
“感覺怎么樣?”小矮個問約翰。
“糟糕透頂。不過多謝你的水。這底下一直都住得這么舒服嗎?”我想約翰只是在諷刺。小矮個笑了笑,但沒有回答。
附近別的牢房里傳來各種噪音,有咳嗽聲,也有呻吟聲,但我們的牢房十分安靜。
我注意到,隔壁那間昏暗的牢房里只關了一個人,他戴著一條紅粗布頭巾。我有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想法。
他會是耶穌嗎?
“約翰。約翰!”我低聲說,“快看。會是他嗎?”
“我不知道。他看起來跟你很像!他看起來很普通。”
“只有一個人?在一間那么大的牢房里?像那樣祈禱?”
約翰爬起身來,我們都湊到兩間牢房之間的柵欄邊上,想看看基督。
“別打擾他。”一個囚徒說著,碰了碰我的肩膀。“他只能再活幾個鐘頭了。”
“你知道他是誰嗎?”我轉過身來問道。
“他們都叫他‘拿勒撒的拉比[12]’,也有人叫他‘神之子’。他讓耶路撒冷改天換地,不過他的大限已到。”
我直視著這個人的雙眼。他的自負漸漸被悔恨和悲傷所替代。他搖了搖頭,周圍的人也都垂頭喪氣。
“你能試著跟他說說話嗎?”約翰問我。我的嘴唇很干。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要和他說話實在是最糟糕的打擾。他正雙膝跪地,喃喃祈禱。
“耶索斯!”我低聲叫他,“耶索斯!”
有很長一會兒,他都沒有回答,我也不敢再重復他的名字。我只能看著他。
“我聽見了,”他突然用希伯來語輕聲說,“我很快就來找你。耐心些。”
我們等著他,而我心中思緒翻騰。約翰似乎陷入了沉思,而我根本不知道一會兒要說些什么。
“我沒多少時間了。我很需要祈禱。”基督站起身來走向我們,一面說著。他的眼中射出我所見過最富洞察力的目光。在他面前,我感覺自己仿佛渾身赤裸。
“我們明白,我的主。”約翰低聲說,“我們都來自未來,也知道您的命運。”
“不。你們知道我肉體的命運,但你們不知道我的靈魂受到了怎樣的威脅。我只能長話短說。我知道你,約翰。而你的朋友,雖然我不認識他,但我聽說過這類人。我一直都想見一見這樣的人。你總感覺你并不是人類,神也不會眷顧于你。”
我必須承認,我的熱切戰勝了理智,于是我脫口而出:
“是的!是的!請您保佑我吧。”
“你做了什么值得我保佑的事嗎?”
“什么也沒——話一出口,我就知道了自己該干什么。”在我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和我自己的想法相呼應:“你必須行一件善事,值得神保佑的善事!”
耶索斯轉向約翰,直直地看著他,說道:
“你有問題要問我。”
我仔細看著基督的臉。一道微笑忽然閃現,然后他又恢復成了那個天真淘氣的男孩。
“是的。”約翰回答,“請問我在哪里才能找到蛇妖的頭領?”
“我現在并不在意天使們的爭吵,不過我是可以告訴你,哪里才能找到你夢中那匹眼睛翠綠的馬。人人都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那位商人,曼托。鹽販街上、大馬士革門附近的那間酒館,就是他的。”
“謝謝您。您能再告訴我,我還可能救回喬治娜嗎?”
“當然。如果她心中向善,她就有可能回到自己的時代。但她一定要完成她注定的使命。”
約翰一臉疑惑,但耶索斯接著說:
“你現在必須要走了。”
“但我們怎么才能出去呢?”約翰回答。
“現在你的力量會變得更強。你將能夠掰彎這些柵欄。我必須要祈禱了。”
耶索斯轉過身去,開始祈禱。約翰抓緊柵欄,低聲說道:
“等等。”
我碰了碰他的肩膀。
“我可以自己逃出去,但你現在應該照他說的做。”我說。
“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試試看吧。”
約翰抓住一根我們牢房前的柵欄,自我斗爭了良久。然后,我聽見他從喉嚨里深深地怒吼一聲,我從沒聽過人類發出這樣的聲音。他吼了一聲,柵欄變彎了。柵欄和地牢連接處松動的碎石末落在我們身上。彎曲的兩根柵欄之間留出了足夠他鉆出去的空隙。我跟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他轉過身來,用力攥住我的手腕,捏得我大叫起來。
“你的眼睛!”我看向他的時候,忍不住說道。它們發出深紅色的光,間或閃爍著黃色的光芒,像火焰一樣。
約翰放開我,飛快地在牢房間穿梭,回到那條我們下來的樓梯。我得費一番工夫才能跟上他!
上了石階,我們仍然快步前進,直到來到出口通道中橫亙的一道鐵柵欄門前。
“你能把它也……”
“噓!”
約翰把我推到墻邊,我聽見有聲音從門的另一邊靠近。我們藏在一根石柱后面,但當約翰想再往角落里擠擠的時候,我按住了他。
鑰匙在鎖眼里叮當作響,隨后鐵門哐當一聲,又重新關上了。一個魁梧的男人從我們面前走過,我認出他就是監獄看守。我向他咧嘴一笑,隨即約翰就跳到了他的背上,把他的頭扳向一邊,扭斷了他的脖子。約翰從他身上拿了那串鑰匙和一把劍,打開了門鎖。我跟在他身后,穿過鐵門,又上了些臺階,終于來到了明亮的陽光下。我們正站在一塊平地上,就在通向安東尼亞塔的那條坡道上方。
“把臉遮起來!”我對約翰說。
我們快步沿著坡道走下去,穿過了大路,走進陰影籠罩、縱橫交錯的小街。
“沒人跟著我們!”我左右看了看。
“真棒。”約翰補充道。
“你的胳膊!”
“怎么了?哦!”
約翰胳膊上的繃帶滑落了下來,露出的皮膚上,傷口消失了。他輕輕碰了碰胳膊,說:
“傷好了!”
“一定是因為他!”
在不引人懷疑的前提下,我們盡量加快腳步趕回了房間。
“你看到他可沒有我看到他那么驚訝!”我說。
“大概是因為我可能是他的后代吧!”
“什么?哇,你身上可真是充滿驚喜啊!”
“哈哈!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提到天使!蛇妖和天使有什么關系?”
“我也不知道。”
***
回到房間后,我灌下了些葡萄酒,又狼吞虎咽地吃了點東西。
“隨便吃吧,”我對約翰說完,就倒在了床墊上,“我要睡一會兒,想想這些事。”
“我也想。”
“我沒有多的床墊了。我要是去問房東要,可能會招來麻煩。你能湊合著嗎?”
我沒聽見約翰回答了什么,因為我已經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快醒醒!佐斯米亞克!醒醒!我們睡過頭了!”
約翰搖著我的肩膀,我這才醒過來。
“什么意思……我們睡過了?”
“我是說各各他山[13]。耶穌基……喂,等等!難道你沒讀過圣經嗎?”
“我對圣經比你對耶穌撒冷還熟!現在到底幾點了?”
“大概兩點,下午兩點。耶穌現在可能就要被釘上十字架了。我們應該去那兒的!”
“為什么呢。難道你真的想看著那個人慢慢死掉嗎?”
“來吧,穿好衣服。我反正是要去的,看完那個商人的地盤就去。是在哪兒來著,鹽販街?”
“對。就順路。”
但我們出了門,根本沒走多遠。過了第一條大路,我們就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街上空無一人,兩個羅馬士兵分別站在路的兩頭。我們躲進了一家布店。
“發生什么了?”我問。
“是宵禁令。有十六個囚犯從安東尼亞塔逃獄了,他們正在挨家挨戶搜查。當然啦,大多數人都去看釘十字架了,他們現在已經把通往護城河的城門關上了。只有留給猶太人的門是開的,不過只讓進不讓出。我一個人也沒看見。生意不行啊……”
這人說起來滔滔不絕,所以我們離開了布店。
“現在怎么辦?”我問約翰。
“等到天黑再去。必要的話就爬屋頂出去。”
“你的劍呢?”我突然想起來。
“你覺得它現在安全嗎?”
“不安全。但要是我們不趕緊去的話,你可能再也見不到那把劍了。還有,我的房間也不安全了。有人可能會把我們的事說出去。”
我們回到房間,但不到一個鐘頭又重新出門,去了上城區集市。云層開始在我們頭頂上的天空聚集起來。我也帶了一把劍,藏在頭巾底下。
我們在樓間狹窄的陰影中來回躲閃,還走了好幾次回頭路,繞開羅馬士兵,順利到達了集市。
軍火商見到我們很失望,但他馬上又掩飾著換上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拔出了約翰的新劍。
“真是一把好劍。”我對約翰說。
我們沒時間閑聊了,立刻向安東尼亞塔出發。它在通向大馬士革門那條街的右邊。
一座高架橋把這座城市分為南北兩個部分,這可幫了我們大忙。這座橋連接起了希律王宮和神殿,但在這附近,橋上沒有開和道路連通的拱門,所以這一帶幾乎是城市里一塊閉塞的區域。直到我們上了橋,才見到羅馬士兵的身影。
“兩個守衛,拱門一邊一個。”我對約翰說。“現在他們正交叉巡邏,走過對方身邊。我們現在過不去,除非你變形引開他們。”
“我早告訴過你了,沒那么容易的。就算我知道現在該怎么辦,我也不愿意再來一次,變形實在是太累了。除非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了。”
“那還不至于。”
“那我們怎么辦?”
“就等著。他們大概一小時換一次崗,中間有幾分鐘拱門是無人值守的。”
“那什么時候換崗呢?你有表嗎?”
“不知道,也沒有。無所謂啦,我們等著就是。”
***
我們等在那兒,連大氣都不敢出。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從欄桿后面探出頭看。拱門底下空空蕩蕩,于是我又等了一會兒。并沒有守衛過來。
“走!”我輕聲說。要不了幾秒,我們已經穿過了拱門。我轉頭過去,看看新換班過來的守衛在哪里。
“時間充足,”我輕聲說,“但還有件事。”
“什么?”
“又有人跟著我們。是你的朋友。”
“哦,真棒。你能甩掉他們嗎?”
“可能吧。你要是變身成狼形,可能更容易些。”
“什么?變成狼形,然后裸著身子到那兒嗎?劍又怎么辦呢?”
“試試看嘛。上次你變完身,衣服可是還穿在身上的。我們只是要加快速度而已。”
但是不管約翰怎么使勁,他都根本沒法變身。我們還是以原來的速度在耶路撒冷那些豪華樓房的陰影之間躡手躡腳地前進。
“我們得跟他們干上一架。不會很難搞定的。總好過在商人家里打起來,那就太尷尬了。”
“我還是覺得自己太老了,打不動。”
“要我說,你看起來也就40歲,身體也不錯。我看到了,下一個右轉的路口很窄。要是它不是死胡同的話,你就躲在左邊,我躲右邊。我們來伏擊他們。”
但是跟蹤我們的人在我們做好準備之前就已經追上來了。街道確實相當窄,但我們還沒走到盡頭,就不得不轉過身來,在狹小的空間里開打了。
我變身成狼,靠墻一躍,向著五個攻擊者沖去。他們眼都來不及眨一下就被掀翻在地。現在,約翰和我利用狹小的空間優勢,把五個人分開,同時擊破。
有三個人轉過來面向我。
我的劍比他們行動的速度更快。兩個人喉嚨割開了,倒在地上。啊哈,沒必要拖下去了。剩下的那個是來自另一個修道會的劍士,他在逃跑之前還試圖躲開我的防守,朝著我背上狠劈一劍。
我沒打算窮追不舍。我看見約翰格擋了幾下,然后另一個劍士的劍刃在月光下閃著光,順著他的脖子劃下去。
剎那間,我跳向那人身上,他的一劍送偏了。但是這樣一來,我們都摔向墻上,他壓在了我身上。
約翰和攻擊他的那個人扭打成一團,在我的眼中,一切都像慢動作一樣。約翰的格斗技巧更優秀,但他年紀要大些。敵人想繞開他的防守,再迅速把劍刺進約翰的胸口。但約翰注意到了他的動作,轉身躲開了,撞在墻上又彈回來。他想接著轉過去,朝著那人的脖子來一記旋劈。
攻擊我的人想把我摁下去,有那么一會兒,我看不見約翰那邊的情況了。我想拔劍橫過他的脖子,但在我有所動作之前,他已經抽出一把匕首,從我腿上切了些肉下來。
受到刺激,我猛地向后一跳,站起身來。那人被我的敏捷嚇了一跳,轉身跑了。
我看向約翰那邊。約翰肯定沒刺中那人:雖然他捂著腰,但還是好好地站著。他瞄準約翰的胸口,最后一次瘋狂地直沖過來。但約翰一個側身,提劍擋住了對方的劍,把它挑到一邊。那人還保持著向前沖的趨勢,毫無防備地擦過約翰身邊。
“就現在!”我在心里想。
約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冷靜地從那人身后把劍刺過去,插進了他的肋骨間。攻擊者吸了一口氣,滑倒在地,不動了。
我還是能聽見刀刃相擊的聲音,于是向約翰身后看去,發現了一個穿著白色十字軍上衣的人。他正和第一個逃跑的攻擊者斗在一起。比十字軍上衣更醒目的是他的第二把劍。它套著劍鞘,掛在他身體右側。之前第二個來攻擊我的人也加入了爭斗,但那個十字軍騎士輕輕松松就把他們兩個逼得無路可走。又過了幾招,一個攻擊者肩上被拉了一條很深的傷口,兩個人都逃跑了。騎士快步追上去。
“嘿!”約翰喊道。
“噓!我們先趕緊離開這里吧。”我對約翰說。
“等我先弄清楚這些都是什么人再走!”
約翰跪在一具尸體邊,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搜索著可以透露他身份的武器或者別的信物。但他一無所獲,于是剝下了那人包裹上身和手臂的大頭巾。
“唔……”他低聲哼著。
“什么?”我問道。
“你看看。真奇怪。”
我看了一眼。那人從手腕到肩膀上全是一排排的白色傷疤,胸口和腿上也有。
“是部落記號?”我猜測著。
“可能吧。”約翰把那人的脖子扳過來給我看。
“你也想來點血?”
“我現在什么也不缺。看來就算我跟你走了,也不會有什么損失。來吧,我們走吧!”
我拖著受傷的腿,領著約翰走向小巷的另一頭,穿過一條寬闊的街道。“不遠了。”我喘著粗氣。
“什……?”
“快到了。你還好嗎?”
“還好。你呢?”
“被砍了兩劍。上次我受傷可是一千多年前了!你一定是我的死亡天使。”
“我們倆肯定有一個在辦完這些事以前就已經死了。”
“真棒。真是欣賞你的自信。”
“你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嗎?”
“看到了。他是誰?”
“我不確定。我覺得那張臉我見過……”
“在哪兒?”
“不確定。”
“別這樣啊。”
很快,我們轉上了通往安東尼亞塔外大路的街道。街道盡頭有兩個士兵,但我們轉過去的時候,還有兩個跟在我們身后,也走上了這條街。
“去上面!”我輕聲說。我爬上平房前的一座樓梯,攀著一棵老橄欖樹的枝條,翻過窗子上了房頂。
“我還是太老了。”約翰氣喘吁吁地上了屋頂,“現在怎么走呢。”
“沿著這兒。”我一邊說著,一邊快步走過通向塔樓的平坦屋頂。走到半路,一條過道阻斷了我們的通路。對我來說那條道不寬,不過我不確定約翰跳不跳得過去。
“腳下別停!我喊道。”
我跳過那處空隙,等著約翰。他跟了過來,全神貫注而又怒氣沖沖,跳向空中。他身上那把重重的長劍拖累了他,所以這空隙雖然不過十英尺寬,對他來說也有些艱難。
約翰咣當一聲倒在屋頂邊緣。他的膝蓋撞碎了一塊瓦片,瓦片從屋頂上滑下來,落在了街道地面上。幸好,他的身子大半還掛在屋頂上,我還能把他安全拖上來。
“呲……!”他用氣聲咕噥著,想罵又沒罵出來。
“看樣子你沒什么大礙。不過羅馬人就要追過來了。來吧!”
約翰一瘸一拐地跟著我走到屋頂的另一邊。我們跳到另一個平臺上,又下了幾級階梯,繞過了那些羅馬士兵。
我領著約翰穿過一條寬寬的街道。安東尼亞塔在我們頭頂上深色的天空中巍然聳立。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直到我們走上另一條街才覺得好一些。現在,我們正在城里最北邊的區域,離鹽販街不遠了。
“停一停!”我感覺我們已經安全了,于是小聲說,“我得把傷口包扎起來。我在流血。”
“是啊,當然得包扎。”
約翰非常專業地撕下自己的內衣,給我包扎傷口。然后,我們繼續前進。
“是鹽販街!”我叫道。
我們走過關了門的店鋪,經過石匠的院子,左手邊就是酒館。我領著約翰來到門口。門上掛著一塊大匾牌,上面用希伯來文寫著“市政酒館——每個節慶周開放”。
“下午好啊,先生們。”一個看門人說,“咱們都去看釘十字架了,是吧?看起來您兩位真要來一杯!”
“真有趣!”約翰說。
“啊,至少這個地方要友好得多。”我回答。
“唔,我覺得怪怪的。這個地方真的很奇怪。”
“又來了。你跟你那奇怪的感覺。”
我們一個大院子里坐下,旁邊挨著橄欖樹和其他一些植物。我注意到約翰好像在聽著什么。我知道他不是在發瘋。
“怎么了?”我問。
“有趣。我向來運氣不好,不過自從我來到現在,還沒遇到過什么壞事。其實,我比你還要走運!”
“真棒!一個可以預見災禍、還一身霉運的人。我就需要這樣的人!”
“不是災禍,是邪惡。不過一瞬間我能感覺到的比那更多。也不對,我的意思是,我確實都運氣不好。”
“比方說?”
“啊,打個比方,就說那一次吧,我正在倫敦參觀大英博物館,然后去電話亭給我妻子打電話——為什么打電話倒不重要。我只剩一枚硬幣了,還失手把它掉了。那個硬幣從一塊破掉的玻璃洞里跳出去,滾到一堵墻邊。我追著它,在墻邊才撿到。一般來說我都知道這種事的結果會是什么,所以抬頭一看,就看到一架室外玻璃擦洗平臺往我頭上砸下來。我剛來得及躲開。”
“有趣。”
“這種事我每周都會碰到,從小就是這樣。但是它們發生的時候我感覺得到。在戰爭期間,這種感覺好幾次救了我的命,還有一次救了一整個飛機的人。為這事兒他們還把我抓去審問。”
“哇!好吧,可能你真的有些特別。”
“您兩位喝些什么,先生們?”一個侍者問。我給約翰翻譯了他說的話。
“哦,我要紅葡萄酒。”約翰回答。
“兩杯紅葡萄酒,再來一杯埃及啤酒。”我說。“我自己點了一杯葡萄酒,一杯啤酒。”我對約翰說。
“那我也要啤酒。”約翰說道,“還有,我能跟酒館老板曼托說句話嗎?”
“約翰!”我責怪道。
雖然那個侍者聽不懂約翰在說什么,但聽到曼托的名字,他驚訝地挑起了眉毛。我試著說得更得體些:
“我的朋友也要一杯啤酒。我們能跟這兒的老板說句話嗎?”
“先生,這么快?您要提意見嗎?可我們還沒給您上酒呢!”
“不不不,不是要提意見。我想跟他談談生意上的事。”
“主人現在不在這兒。他回來的時候,我會跟他說您想見他的。”
“看得出來我在流血嗎?”我問約翰。我痛得不行,想回旅館房間,都沒心思考慮這個地方安不安全了。
“氣色不錯。你感覺怎么樣?”
“如你所說,爛透了!但你說過我們倆有一個會死。這也是你的預感之一嗎?”
“是啊。真對不起,但我確實看到了。我只是看不到會是誰。”
現在我很想回家,徹底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是我沒有家,哪兒也沒有。
我環視著幾乎空蕩蕩的院子,只看到幾個富有的猶太人,很可能是賄賂得起羅馬人的那種。葡萄酒和啤酒送上來了,約翰很想嘗嘗埃及啤酒是什么味兒。
“嗯。還是溫的,啤酒就該是溫的。不過這酒很甜。”
“加了蜂蜜調味。”
“嗯。跟紐卡斯爾棕啤[14]不太一樣,不過我喜歡!”
他靠回椅背上。
“你知道,”他說,“我一直在想,可能我知道那些人身上留下的傷疤是什么。”
“嗯?”
“你還記得嗎,我提到過‘凈觀教會’,就是CPV?”
“你是說那幫天主教殺手?”
“對。他們總是用自己的血給信件簽名——一般都是隱晦的威脅信。所以他們得在自己身上切開很深的傷口。你明白我在想什么吧?”
“我懂。但還有那幾個跑掉的劍士呢?他們是另一個組織的人。他們是劍士,我很少見到這類人。而且他們用的還是日本武士刀,如果我沒認錯的話。”
“對,我也注意到了。我不太明白。凈觀教會一般都用繩子勒人,所以看到他們人人身上都只有一把劍,我一點也不覺得驚訝。我是說先來的那一批人。嗯……我不知道。還有件我沒告訴你的事。”
“說吧。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我來自‘天狼教會’。”
“天狼教會?沒什么可吃驚的。”
“啊,我自己還是覺得挺吃驚的。幾千年來,就我所知,我家族每一代的長男都是狼人。我祖父就是,我想他本來要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但是有什么事情阻礙了他。他神秘地去世了,他的墓也是個假的,里面沒有遺體。他想讓我知道這個秘密。我父母一直想盡力掩藏,而我是意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的。埃爾勒瓦也幫了些忙。我以為我們是狼形天使……但是我們還是面對事實吧。我真實的身份就是狼人,簡單直接。”
“這可一點都不簡單。”
“哈哈!是吧,我也覺得不簡單。算了,我之前在說什么來著?哦對,我想跟你說來著,凈觀教會是為天主教會服務的。之前他們在保護我,但是后來他們就想懲罰我了。不過他們從沒想要殺我。現在,我覺得自己在做的事絕不可能傷到教會一根毫毛,他們倒開始急著想要我的命。這說不通啊。有哪里不對勁……肯定發生了些什么事情。”
“好多地方都不對勁。還有,要小心那個商人。節慶這三周期間,多數酒館只在周四、周五和周六開門,只有對貧民開放的那些才會連開三周。這家也是連開三周的,但它是最好的酒館,生意也做得最好。只有這家門上寫了‘市政’,也就是說這家的老板與羅馬當局之間有來往。曼托肯定是個有趣的人。”
“沒錯,他手上很有權勢,而且也很危險!”一個戴著珠寶的猶太人湊過來說。“我聽見你們向侍者打聽他了。我看到他了,他戴了一顆綠翡翠,懸在兩眼中間,所以有人管那玩意兒叫‘第三眼’。不過他是個怪人。有人說他會魔法。我大概有一周沒見到他了。”
“多謝你提醒。”我回答道,又把他的話翻譯給約翰聽。
“我正要找這種人。為什么節慶總是在周五?”
“是啊,我也在想為什么。好像是因為猶太人用一種太陽歷,因為這個,他們還和羅馬人起了不少摩擦。”
“你啤酒喝完了,還要再來一杯嗎?”
“好啊。酒能止痛。”
“還有一件我沒想通的事,”約翰接著說,“我究竟為什么會夢到一匹馬啊?”
“我不知道。你可以多跟我講講你的年齡變化,還有你跟那個姑娘的故事。”
“啊,我們每天都會年輕19歲,她是這么告訴我的。1995年——她就是從那時候來的——喬治娜大概30歲。而我是從2000年來的,那時候我70歲。雖然是我猜的,不過我覺得一夜之間她就變成了16歲,跟我一樣。很顯然,如果比16歲還小的話,心臟和思維都會無法承受的吧。就這樣!”
“嗯,你現在看起來確實是三十來歲的樣子,”我對約翰說,“你的頭發完全是棕色的了。”
我好幾次問侍者,曼托到了沒有。直到下午過去一半,我再問他時,他才終于露出了微笑。
“二位,我的雇主到了。他馬上就可以見您兩位了。先喝一杯吧,記在我們賬上?”
約翰此時已有些坐不住,他特別想快點到各各他山去。
“老板已經到了,”我對約翰說,“他一會兒就能見我們,而且現在還有免費的酒喝。”
“好吧。我希望他快點。”
“有錢人一般都快不了。”
喝完酒之后,很快就有人把我們領上二樓,進了一間布置奢華的房間。侍者請我們在絲質座墊上稍坐,然后便離開了。
又過了一陣子,一個高個子掀開珠簾走了出來:
“你們好。”
這不就是我們先前在甜甕酒館見到的那個高個兒姑娘嗎!盡管她用黑色面紗和兜帽遮住了臉,還刻意站在燭光照不到的地方,但她顯眼的身高和女性的聲音讓我確定了她的身份。她與我們相對而坐,蹺起了二郎腿。
“露德?”約翰用拉丁語問道。
“是我。你可以繼續這么稱呼我。”
“但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接手了這個地方,現在我是這家店的主人。”她回答。
約翰和我對視一眼。
“不好意思,”我突然插道,“但你是個女人啊!這怎么可能呢?”
“萬事皆有可能。”她答道,緊接著快速添上一句,“只要你有錢。”
“呃,我還沒從那一夜恢復過來呢,”約翰說,“要么就是你給我下了蒙汗藥,要么你就是地球上最銷魂的愛人!”
“哈!我想應該是后者。不過,蒙汗藥是什么?”
“沒什么……”
“你大概想知道,為什么那天我會在那家酒館跳舞,然后跟你過夜?”
“呃,沒錯!”
“因為我對你充滿好奇,我告訴過你的。好了,我能為你們做些什么?”
約翰一定是有點被她強大的氣場鎮住了,他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再說了,他心里還記掛著另一個女人,所以我一點也不羨慕他。
露德把面紗解開,讓它滑落到肩上。我們先前見過的那顆碩大的綠寶石仍懸在她美麗的綠色雙眼之間。我們好奇的表情把她逗笑了。
“曼托之前也戴著這個,”她說,“我之所以戴著它,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已經走了。我要是把全身上下遮個嚴嚴實實,他們倒真會以為我就是他,只是我不能遮住眼睛,不然就沒法看路了。他是個自負的男人,我倆差不多高。”
“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喬治娜的女人?”約翰問。我皺了皺眉。
“嗯……我累了。能再次見到你很高興,約翰,但我想這次見面就到此為止吧。我的人會帶你們出去的。”
她搖了搖小鈴,回到了珠簾后面。
“等一下!”約翰說。
“別去那個釘十字架儀式!”女聲從珠簾后傳來。我們身后的門開了。
“二位,這邊走。”侍者對我們說。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我們走出酒館時,約翰低聲說。
“但她不肯說。”我說。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我會夢見馬!”約翰嘶嘶地說。
團團烏云在我們頭頂上盤繞攪動,逐漸形成了一個大漩渦。
“我之前看過這種景象。”約翰對我說。
“這是什么意思?天暗得跟晚上一樣!”
“意思是大禍臨頭!我估計等會兒天就會黑下來,圣經里是這么寫的。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烏云壓城!”
***
“去艾賽尼門該走哪條路?”約翰問我。
我帶著他警惕地穿過貧民區狹窄的街道,來到了西南角。艾賽尼門前有羅馬重兵把守,但我們對此已有心理準備。
“這里走不通!”我低聲說。我們在一間緊閉大門的商鋪前觀望情況。“我們回去吧。在這等著也是白搭。”
“不行。我必須見他。”
幾個筋疲力盡的猶太人——看起來大多窮困潦倒——走過艾賽尼門,進了城。
“直接回家去。”一個羅馬軍百夫長向他們的背影大吼。
“這倒不錯,”我說,“我有主意了。跟我來。”
我領著他回到了鹽販街。我們泰然自若、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中間被羅馬士兵攔下來盤問了兩次。兩次我都回答:
“我們剛從釘十字架儀式上回來。”然后他們便擺擺手讓我們過去了。
“我們在這里干什么呢?”約翰問我。我們走進石匠的院子里。
“你去望個風吧。”
我們沒花多少工夫就撬下了一個工作間大門上固定的螺栓,把門板從門框里扯了下來。我趁機順走了工作間里的兩根長繩子。
“把這個系在腰上,然后用頭巾遮住。”我對約翰說。我看到約翰在頭巾下面系了一條可以放現金的腰帶。他的腰帶跟我的差不多,只是他的上面有一個口袋,里面裝著一個小黑本子。
“那是什么?”我指著本子問。
“我的手記。這是個壞習慣。我總是隨身帶著一本。”
我們向耶路撒冷城的南墻走去。
“這條街盡頭那堵墻后面有個堡壘。左拐走上200英尺就可以到達離它最近的那座塔。只要我們爬上去,他們就看不見我們了。”我向約翰說明。
“上哪去?”
這條路是南北走向,路的盡頭是個丁字路口。對面便是耶路撒冷城的南墻。它由一排排石灰巖塊堆砌而成,大概有30到45英尺高,環繞著整座城。
“我們要爬到那個上面去嗎!”約翰低語。
“你覺得它有多高?”我問。
“嚯!要我猜,大概有35英尺。”
“聽著,把你頭巾的一角系在繩子尾端。”我示范著,把繩子在腰間繞了一圈,打了個結。“我們不必一塊兒出去。待會兒我拉兩次繩子,你就跟上來。你爬得上來嗎?”
“我不知道。上次打架之后,我的胳膊還沒有好全。我現在還沒變年輕,還是30來歲,記得嗎?”
“好吧。那我把你拉上來。”
“但你怎么爬上去?”
我不想多做解釋。我飛速跑過前方的空地,來到了城墻根。我把繩子另一端留在地面上,運用蝙蝠[15]的敏捷,毫不費力地爬上了一塊塊大石頭。兩個羅馬士兵沿路巡來,離我越來越近。
我罩上能隱身的斗篷,這樣一來士兵就看不見我了。人類很容易分心,就算有人看到了我,也只會認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幻影罷了。
我繼續往上爬,聽到兩個士兵站在城墻頂上交談。我窩在胸墻下,等他們走遠才爬上去,低頭往下看。我的火眼金睛馬上注意到繩子足夠長,還有一部分留在地面上。我把繩子收起來,直到繩子末端懸到半空中,又猛拽了兩下。很快,我感覺到繩子向下的牽引力——是約翰抓住了繩子。我開始向上拉。約翰終于翻上了墻,站在我身邊氣喘吁吁。
“現在……怎么辦?”他低聲說。
“我先放你下去,再跟上你。”我答道。
和我想的一樣,城墻一路延伸下去,30英尺之外就是從城里向外凸出的堡壘。堡壘凸出的部分只有大概10英尺,和城墻形成了兩個夾角。離我們近些的那個被塔樓擋住了,塔樓上還有守衛向夜色中張望。更重要的是,我們躲在那個拐角投下的陰影里,從釘十字架儀式上回來的老百姓就不大會注意到我們。要知道,他們可以為了幾個舍客勒分分鐘舉報我們。
接下來的幾分鐘內,我費了不少勁兒,把約翰用繩子放到地面上,然后丟下繩子,自己也翻下墻去。
“另一根繩子用不著了,”我說,“我們走吧。”
“賣紅葡萄酒!白葡萄酒!兩舍客勒一洛格[16]!16舍客勒一赫因!”一個老人大聲叫賣,他身邊一個年輕人從馬車里把酒遞出來。
“真惡心!”約翰咕噥著。
“別說了!”我看到約翰轉向他們,急忙對他說。
沒過一會兒,我們就遇到了第一撥老百姓。三個人被釘在十字架上,奄奄一息;老百姓們圍著他們站成一個圈。
這里沒有山丘,沒有閃閃金光,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也沒有說出什么至理名言[17]。唯有那三個奄奄一息的人發出令人心顫的痛苦呻吟。
圍觀的人都一動不動。許多人震驚得雙眼圓睜,有的人垂頭喪氣,悲痛不已,還有的甚至面露慚色。但沒有一個人因為不堪此景而把頭背過去。
“這里沒有我們要的東西。”我低聲說,扯了扯約翰的袖子。
“沒有。什么也沒有!”約翰答道,“我,我一點也不想看這個。等一下!”
“怎么?”
“那是什么?你看到了嗎?”
“哪里?”約翰指向十字架背后的一小塊泥土。
“我什么也沒看見!”
“空氣。空氣在發光。我見過這個異象……是蛇妖。它在暗中窺視。”
約翰陷入了恍惚。我搖了搖他的肩膀,他喃喃道:
"Iam non est tempus,
Cras erit vobis.
Ego autem sum Necrotari,
Impatiens sum, mi Amice.[18]"
“你在說什么?快走啊!我們快離開這里。我不喜歡這里!”
“抱歉。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你說得對,我們走吧!”
但我們剛走兩步,一個頭裹藍色穆斯林頭巾的男子就攔下了我們。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在耶路撒冷看到穆斯林頭巾。
“你們這就要走了嗎?”他問,“我先做個自我介紹吧。你們可以叫我馬拉·巴·薩拉蓬[19]。”
“我們不打算久留,”我答道,“請讓我們過去。”約翰死死盯著那個男人,我感覺場面馬上就要失控了。
“我每年生日都會來此朝圣。”男子繼續道。
“來耶路撒冷?”約翰問。
“不。來各各他山——你們是這樣叫這個地方的吧——來看這場儀式!”
他舉起手,指向我們身后。
“我們走吧。”我懇求約翰。
我拉著他,飛快地穿過橄欖樹林,回到了城墻邊。這次爬墻比之前容易上手得多了。到了目的地,我們藏在陰影里快速穿行,回到了我的房間。
“你的傷!”約翰驚呼。“你又能活動自如了!”
我拆開繃帶。
“你說得對!”我答道,“我真沒想到他能把我也治好。”
“看吧,你就是人類嘛。”約翰說。“你聽到那個男人的話了嗎?”他壓低聲音說,“他每年都會回來!他肯定也是個時間旅行者!”
“更像是個瘋子吧。”
“我說不準。他自帶一種奇異的氣場。你感覺到了嗎?”
“沒有。基本上碰到誰你都這么說。”
“不,我說真的。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你身邊的事物都是虛幻朦朧的,唯有你是堅實存在的?”
“呃……這么說的話,我的確有過一兩次這樣的感覺,仿佛除我以外的一切都像夢一樣,正要消失。我的解釋是,我穿越的時間太長、次數太多了。”
“但你小時候沒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不知道。別說這個了。”這個想法讓我不太舒服。
“那個男的,他叫什么來著?”
“馬拉巴薩什么什么的。”
“薩拉蓬。我覺得他是比我更加真切的存在!”
“像蛇妖一樣?”
“不。蛇妖比這虛幻,跟幻影似的。”
“嗯……還有那段禱告詞,就是你嘀咕的那幾句話,是什么意思?”
約翰把那幾句話從拉丁語翻譯成了英文:
“今日還未到時辰,
明日他將化身眾人。
但我是涅克羅塔利,
我耐心有限啊,我的朋友。”
“好極了!還有人想要你的命!”我說。
“不是想要我的命。是預言了我的死亡。這并不代表你能平安無事!”
“真是謝謝你了。”
***
我們走進旅館后院里,我一把拉住約翰。
“等一下!”我輕聲說道。
我匍匐著往前探了探,看到泥地上有許多靴子留下的印子,其中一些看得出來是釘靴的痕跡。這些腳印已經蓋住了我們的,還有日常旅客和羊群的腳印。
我示意約翰待在原地不要動,拔出劍,爬上樓梯,一步跨進房間,四處尋找著入侵者。他們已經走了。屋中一片狼藉,所有的東西都砸壞了:葡萄酒壺、衣服、枕頭、桌椅,甚至連床墊都割開了。
“走吧!”我回到約翰身邊,把情況告訴他,“這里不安全了。這些人大概是你那幫‘朋友’找來的,說不定凈觀教會的人也一起跟來了。這些人在找什么東西,他們把樓上翻了個底朝天。”
一個多小時后,宵禁開始。我們認為,大抵是因為商販們的游行,而不是因為羅馬士兵發現了那些囚犯。但回頭想想,說不定他們現在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消息。這時候,我們已經在下城區另找了個房間入住,雖然環境并不理想。旅館院子外有兩條小徑。我們的房間在屋子前部,不僅小,而且還有很多蚊蟲。不過,店主的視力不大好。
聽到叫鐘人宣布宵禁解除的聲音,約翰便醒了。我則沉入了深深的睡眠。醒了以后,我躺在床上,盯著兩只停在面包上窸窸窣窣地搓腳的蒼蠅看了好一段時間。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治好了我!說不定我真的是個人類?
“現在怎么辦?”我吃了幾口面包、幾片不新鮮的奶酪,又喝了些葡萄酒,問約翰。
“他已經死了。現在夜還未深。”約翰說道。他嘆了口氣,接著說:“我一定要看看露德到底去哪里了。她肯定在盤算著些什么。沒關系,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
“你在開玩笑嗎?他居然把我治好了!打那時候開始我就沒做什么事情。我想做點好事,不過只是為了看看會有什么結果。我要和你一起去。戴上我昨晚買的庫德拉頭巾。你現在還戴著頭上那一藍一棕的兩條,肯定哪里都去不了。他們肯定在懸賞捉拿你。”
約翰和我戴上了我先前買的、游牧人戴的那種頭巾。這種頭巾上還帶著圍巾,可以把眼睛遮擋起來,免于太陽光的照射。
我們出發,前往那個“三眼”手里的酒館。“三眼”從前是曼托,現在是露德了。
對于四月份來說,現在的天氣異常涼爽,而且天空暗得和午夜沒什么兩樣。耶路撒冷的市民們對這異常的黑暗感到恐懼,許多人在竊竊私語,說他們都被詛咒了。一個老人從我們身邊晃過,發著牢騷:
“拿撒勒已經死了!我們都是罪人!”
我習慣性地向身后看去,看到了閃爍的蠟燭在劍刃上的反光。
“我說出來你肯定不會相信,”我說道,“我們又被跟蹤了。”
我們在下城區的街角四處穿梭,但跟蹤者越跟越緊,而且越來越大膽。當我們拐進一條比較安靜的街道時,一場惡斗看來是無法避免了。但當我轉過身去時,跟蹤者卻不見了。
走過一條街后,我明白了原因。
“看來是騎士把他們嚇跑了。”我告訴約翰。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我覺得我見過那個人?哈,之前在黑暗中我還不能確定,但我現在很肯定,我的確見過他。我想和他談談。”
“看起來他并不想和我們談。我有個想法,在下一個拐角,你繼續往前走,就跟著那個戴黑色頭巾的男人。一直直走,不然我會跟丟的。”
在轉彎處,約翰的確按我說的做了,我則按照計劃向左拐。我跑到街道的盡頭,又沿著路左轉了兩次,回到了剛才和約翰分開的那條路上。我看到了那個神秘人,他正藏在一部驢車后面。我躡手躡腳地跟上他,從身后抓住了他的雙臂。
“放開我!”他用英語大聲喊道。他算是個相當強壯的老人,但還是遠不及我。
“跟我走。”我告訴他,“有一個人很想跟你談談。”
在下一個街角,我們跟上了約翰。見到我們的時候,他很驚喜,甚至朝騎士抬了抬眉毛。
“進這個門廊說。”我告訴他們,拽著騎士站進一家已經關門的籃子店的門廊里。約翰跟了進來。他把這個藍眼睛男人的兜帽放了下來,盯著騎士左耳下的紅色胎記。
“居然是你!爺爺!”
“約翰!我總在想,會不會在這里遇到你!”
“那么,為什么你總是躲著我?”
“躲著?我只有上周見過你一次,你來過我家!”
“啊?噢,不是,我是說在這里!你一直在跟著我,卻又鬼鬼祟祟的。”
“我不確定是不是你!我從來沒有見過你變老的樣子……但是沒有時間了!我知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來這里也是一樣的原因!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我被派來這邊找你,現在我要去找其他人了!”
“其他人?”
“天狼教會的人。我們其中一些人可以使用時空門,當然,你是使用最自如的一個。你是我們教會這一千年以來最具天賦的人。我必須要找到那些有意愿又有能力穿越時空門的成員,把他們帶來這里。我應該可以找到五六個人。你找到她了么?”
“喬治娜?”
“對。”
“還沒有。”
“噢,不過你會找到的。你一定得找到她!我現在要回去了。我這一生就是為了這件大事,我可不能搞砸了!”
“但是你怎么回去?從這里是沒有辦法回去的,至少別人是這么告訴我的。”
“有方法!橄欖山上那扇時空門就可以。不要問我是誰放在那里的,我只是湊巧在文獻里找到了它。在我找到它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數。據說,它在一棵沒有葉子的橄欖樹和一座石墓之間。這扇時空門存在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一扇都要久;光束會連續三天在正午出現在滿月的兩邊,不過用法和別的時空門一樣。創造這些時空門的人應該就在這附近。”
約翰緊緊抓著祖父的手臂,順帶掀開了老人搭在中世紀長衫下的披肩,露出一把重劍。
“就是它嗎?那把劍?”約翰問。
“如假包換。我相信你已經用過它了。”
“我以為它已經毀了。”
“它會的,經你的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巨蛇也在這里?”
“喬卡斯格納?將要敗在你手下的巨蛇?對,他在這里,還有許多別的蛇妖也在。我得走了。去哪兒能找到你?”
“我得去盯著露德,你知道她么?”
“不知道。”
“三眼酒館院子的南邊。我會留下一條信息給你的。”
“好的,加把勁,我的孩子。你一直做得很好。”
“但你從來沒有教過我任何關于天狼教會的東西!”在他祖父離開門廊后,約翰喊道。這家伙聽起來很生氣。
“我根本不需要教!”老騎士轉過街角,回答他。
***
我不需要再帶約翰回三眼酒館,他已經認識路了。要進酒館,有兩個入口——前門通向公共大院;還有一扇后門,要穿過一個狹窄的后院,再爬一長段樓梯。約翰讓我走前門,他則繞到后門。我們都可以從藏身的位置看到對方。
“如果你看到她了,不要做傻事!”我告訴他,“如果你要去什么地方,記得給我信號。”
我們一直等到午夜過后。我感覺自己昏昏欲睡,乍醒了很多次。終于,三眼酒館最后一批巡邏和侍者都走了,這讓我更加警覺。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露德的影子,我再一次陷入瞌睡中。
如果城里人全都輕松愜意,睡一覺也不錯。只是現在十個行人中就有一個是繃緊神經的羅馬士兵。即便看了我們的游牧裝扮,他們沒認出我們,我們肯定也會因為形跡可疑被捕。
“我們得走了。”我向約翰輕聲說。他已經睡著了,我碰碰他的肩膀,他這才驚醒。
“你說得對,我撐不下去了。”
我們回了旅館,一直睡到破曉時分,但天還是黑的。我們分吃著剩下的食物,約翰看上去特別焦躁不安。
“你聽我說,”他突然說,“我不喜歡隨隨便便和針對我的人起爭執。我不怕冒險,但我需要一個機會。如果爺爺說的都是真的,我一個人是肯定救不了喬治娜的。要對付所有蛇妖,我肯定寡不敵眾。據說一共有12條,而且個個都很厲害!”
“12,又是這個數字。”
“我曾經見過他們其中之一,一眨眼的工夫就殺死了一排騎士。就算我爺爺真的帶回來6個天狼教會的成員,就算我們是狼人,也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我還不如現在就放棄好了!假如我要你找一些朋友來這里,需要多久?你不用時空門就可以穿越,對嗎?”
“你瘋了嗎?首先,什么朋友?我根本沒有……吸血鬼朋友。我覺得你對吸血鬼的生活有很大的誤解!吸血鬼的世界可不是一群開心好朋友、像吃冰淇淋一樣到處吸血的!其次,就算我真的有朋友,他們也沒有什么理由要摻和進這樣的事情里!第三,你需要我的……保護。你確定你剛才的意思不是因為厭煩我的幫助,而想擺脫我么?”
約翰思考的時間有些長,令我有點不悅。
“我們的人數太少了。我必須要救喬治娜,一是出于私人原因,我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但更多是因為,耶穌似乎覺得她在某些方面有很重要的作用。就是這樣,這些就是我的理由。你可能只認識了我一天。當我看到你趴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些不對勁的地方。一開始,我以為你也是蛇妖,因為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感覺’很熟悉。你肯定在黑暗的地方待過。但至今來看,你一直是個很好的朋友。”約翰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樣子的,說不定我會死,說不定你會死,但我需要你。”
“哇,說得真好!這讓我怎么拒絕你?我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可以幫我們。但是,我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不顧一切地自我毀滅。我可能要過幾個小時再回來。不過,你用時空門好像可以穿越回到自己離開的時間點之前,我就不行。”
“哈哈!是可以的,但是別人警告我不要這么做,說這樣做可能會瘋掉。”
“你想我現在就走嗎?”我聽起來可能挺受傷的,因為約翰暖暖地朝我微笑著,然后大笑了出來,就像個調皮的小男孩。
“好啊,如果你現在就能出發的話。我自己待幾個小時不會有問題的,只是等著罷了。”
“這有可能是個陷阱,你心里明白吧?”
“可能是,但我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
“行吧,不要做任何傻事。好了,我說完了。一會兒見。”
離開旅店后,我用我僅剩的舍客勒買了一條漂亮的金項鏈,然后出了城。我得跑步逃出1世紀的耶路撒冷,最好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
我掀開面紗,發現自己身在一間眼熟的庭院里,這里是1794年夏天的巴黎。我腳下一絆,跪倒在了卵石地上。
真是剛出狼窩,又入虎口啊!
我現在正身處革命[20]的高潮,還得找到那個心甘情愿被處決的人!
克勞德要么在他的閣樓上,要么在哪家咖啡館里。
這兒現在也是晚上。馬車輪子碾過沙礫的沙沙聲,和不知是街邊的妓女、還是她老主顧的咳嗽聲,打斷了夜鶯美妙的鳴唱。
我徑直往克勞德在迪查格斯路上的房子趕去。他住五樓,我得在那兒換身得體的衣服。
離克勞德的房子還有兩個街區,我經過了臭名昭著的“無辜者公墓”。這里的墳墓橫七豎八,混亂凄涼,墳墓的主人大多是那些橫死在街頭和附近樓房地下室里的人。
我在老地方找到了克勞德的房門鑰匙,進了房間。我快速換上一件馬甲、一條褲子,披上了一件大衣,接著便出發去了附近的市場。屋內明顯久無人氣,桌上的幾顆紅葡萄已經長毛了。
這可不妙。
我找到了那家咖啡廳,徑直走向老板。
“加斯頓,你看到克勞德了嗎?”
“安托萬先生!見到您真是高興。您居然在兩天時間里蓄了那么長的胡子!您現在要當演員了嗎!來一杯白蘭地怎么樣?”
“不了。我只想知道克勞德在哪兒。我趕時間。”
“您肯定聽說了吧?我是說,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聽說他被捕了,押到巴士底獄去了!”
“天哪,不會吧!”
“他這個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昨天在這兒跟兩個陌生人搭訕,對革命大放厥詞。我覺得一定是其中一個舉報了他!”
“加斯頓,我需要錢。我口袋里這東西至少值4個路易[21]。它是我從1世紀的耶路撒冷帶來的一條真金項鏈。只要你把咖啡廳里的現金都給我,這條項鏈就歸你了。今晚剩下的進項我就不拿了。我保證你能賺個盆滿缽滿。我可從沒有騙過你吧?”
“那倒沒有!我老婆可能會喜歡這個東西。讓我看看吧!”
一番討價還價后,加斯頓把錢給了我,盡管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砍到半價,但他沒有這么做。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第二天就以兩倍的價格把項鏈賣出去。
“謝謝你,加斯頓!希望我們能很快再見,到時我會帶上克勞德!”
克勞德!我們明明兩天前才在你的時代分別。這一切怎么發生得這么快呢!要想進入巴士底獄,只有一樣東西能助我一臂之力——錢!
但我在克勞德的公寓里一分錢也沒找到。到巴士底獄之前,我好好數了數我口袋里的錢:一共25里弗。到達目的地,我敲了敲面前的木質大門。
“我是來探監的!”我大聲說。
***
巴黎。處理這些事花了我大概兩個小時。約翰在我離開兩個小時后,仍在監視著三眼酒館。我之所以知道我走之后發生的事,是因為我后來讀了他的手記。至于我為什么會讀他的手記,我以后會解釋的。以下是我讀到的內容:
佐斯米亞克走后,我等了一個小時,接著便繼續監視露德的后門。天色依舊暗得跟黑夜一樣。但僅僅過了一個小時,我就看到一個用黑頭巾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高大身影從后門離開了。這毫無疑問就是露德:那人臀部擺動的動作說明,這是個成熟而自信的女人。我竭力藏好,不要被她看見。
“這個女人不好惹。”我告訴自己。我運氣挺好,因為此時街上空蕩蕩的,所以我即使隔得很遠,也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她似乎毫不在意是否有人跟蹤自己,坦然地經過堡壘,穿過高架橋,向下城區的最高點走去。
在這里,她向右一拐,走進了左手邊的第一座房子。這房子破破爛爛,平凡無奇。我等了一分鐘,然后貌似隨意地經過這座房子門前,來到了它隔壁房子門前的花棚架邊。棚架上粉紅花朵的莖蔓相互纏繞,透過縫隙,我能窺見那座破敗房子的后院——但我并沒有看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我默默等了快三個小時,什么也沒等到,只好回了佐斯米亞克的房間。我相信,我的朋友此時已經回來了,正好讓他去繼續盯著,我好補個覺。但我到了房門口,發現本來鎖好的木門被人從門框里扯了下來,吊在合頁上。我呆立在了原地。
“他們肯定在監視我,”我心想,“現在怎么辦?檢查房間,動作要快!”
房間里沒有血跡,也沒有打斗過的痕跡。我低下身子,退出門外,向下城區最近的繁忙集市走去。果然,有三個白衣男子跟上了我,我得盡快甩掉他們。
我發現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拇指墓》的主題曲!人似乎在巨大的壓力下就會回到小時候的樣子,真有意思!
我離開集市時,他們還跟在我身后。得想想別的辦法了。
于是,我拐進一條擁擠的街道,發現街角有一行長長的階梯——找的就是它。我回憶著與耶穌那短短幾分鐘的交流,回想著自己的收獲。深深的憤怒如同一條涌動在我靈魂中的黑色長河,我全力控制著這股怒氣,讓自己狼性的肌肉都顯現出來,同時小心把握著度,不讓自己變成狼人形態。我壯碩的腿部肌肉越繃越緊,接著,我從階梯上一躍而下,直接壓在了其中兩個跟蹤者身上。
我原本希望,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他們會馬上逃跑,然而沒想到的是,他們選擇了跟我正面對抗。
“你們真是讓人忍無可忍!”我咆哮道。三人聽到我猛獸般的怒吼,都嚇得往后一退。我的武士刀在黑夜中閃著寒光,剎那間,我便用它斬殺了兩個人,藏在他們身后的那個膽小鬼立刻轉身逃跑了。
“不好意思。今天算你運氣不好。”我話音剛落,便用刀刺穿了他的心臟。“這就是我對凈觀教會的看法!”
“來自地獄的怪物!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身后突然有人大喊。我迅速轉過身子,速度之快讓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顆子彈朝我的胸口飛來,說時遲那時快,我飛速提起武士刀一揮,讓子彈轉向。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竟有如此本領。子彈撞擊刀面,發出“當”的一聲。接著我只聽得耳邊傳來“嗖”的一聲,那是子彈從我耳際不到一英寸的空中掠過的聲音。
開槍的男人一下接一下地扣動著扳機,子彈一發接一發地向我飛來。我躲開了三發子彈,后兩發離我只差分毫!我像個超自然的舞者一樣扭來扭去,晃動著臀部,躲避子彈。但沒撐多久,我還是中彈了:第一顆子彈差點就打中了我的骨頭,第二顆子彈擊中了我的手臂,留下了很深的傷口。但我還沒倒下。
“米歇爾牧師!很高興見到你!”我喘著粗氣說。
“怪物!”他重復了一遍;“狼人!”他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我受夠了。我一躍上前,攔住正要轉身離開的他,把他從肩膀到屁股幾乎劈成了兩半。他的殘軀應聲倒地。
我強忍著自己想要以勝利者姿態嗥叫的欲望,向高架橋的方向去了。街上的路人目睹這血腥屠殺,無一不驚聲尖叫。
我的怒氣一消退,兩處傷口就疼了起來,拖慢了我的速度,不過幸好我已經離露德所在的那幢房子不遠了。傷口不停地滲血,在我身后的沙地上留下一長串紅點子。也許我會死于傷口感染,但我只要再多活一天就夠了。我爬進了一棟空房子的花園里,給傷口綁上止血帶。
我繼續監視著周圍,但喉嚨已經干得快冒煙了。此時雖然剛過正午,但天色暗得跟黑夜一樣,好在如此,否則我一定無法忍受。
六個小時過去了,我終于被疼痛和口渴折磨得再也受不了了。我起身想離開這個地方,但很快停下了腳步,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個穿著黑色頭巾的高大身影又走近了那棟房子。我連忙蹲下,躲在墻后,免得被人看見。
露德走進房子,很快又出現在后院。她小心地環視四周,然后走向面前的一間小房子。小房子的門是藍色的,已經有些褪色了。她從袖子里拿出了什么東西,接著打開門,進了小房子。
看到這些,我的興致又高漲了起來,精力也恢復了。我第一次來這里時甚至都沒注意到那間小房子。我直勾勾地盯著那扇門,思緒萬千。
“喬治娜會在里面嗎?”
這個想法可真誘人。
一個路人把自己的一瓢酒和一些面包賣給了我,敲了我好大一筆錢,但我決定再多等一會兒。天越來越冷了,我檢查了一下傷口,血已經止住了。我漸漸習慣了疼痛,也不像之前那么難受了。再說了,我現在比之前年輕了好多,還壯了好多。我靜靜地等待著,一直緊盯著房門。可當另一個路人告訴我,已經過了午夜時,我有些絕望了。
“我得進去瞧瞧!”我對自己說。
我有充足的時間來計劃下一步的動作。在進小房子之前,我得先跟爺爺和佐斯米亞克通個氣。雖然佐斯米亞克不知為什么沒有出現,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要聯系上他倆可不容易,我只想到了一個辦法。我一瘸一拐地走向三眼酒館,一路用口哨吹著《拇指墓》的主題曲。我在鹽販街上的骯臟溝渠里尋覓了好一會兒,終于發現了一個合適人選:一個為了一舍客勒什么都愿意干的流浪兒。他還會說一點拉丁語。
“在這兒等著,不過你可能得等上好幾天。如果你看到一個留著白胡子、束腰外衣上帶著紅色十字架的老人,或者一個圍著黑頭巾和圍巾的俠客要進三眼酒館,就在他們進酒館之前攔下他們,告訴他們:第三條街往右拐,經過高架橋之后,注意左手邊的第一座房子,那房子后院有一座小房子。你知道三眼酒館嗎?”
“知道,先生。”
“把我剛才說的重復一遍。”
他準確地說出了所有內容后,我又叮囑他:
“別把這些說出去,否則有人會來殺你。還有,你務必要將兩個人都通知到。他們可能會一塊兒來,也可能不會。這是一舍客勒,先給你。事成之后再給你一個。”
安排好這一切后,我便原路返回。幾分鐘后,我爬墻進入了那座破敗房子的庭院,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房子門前,試探著推了推門。
“鎖了!還上了鐵鎖閂!”
我的獸性又一次發揮了作用。我低吼著,大力砸掉了木門上的鎖。微光勉強照亮了我腳下落滿灰塵的地面,再往里便是凹凸不平的階梯。我關上門,搖搖晃晃地順著階梯下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