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想找我談談。”星期六的下午,艾德里安·斯賓塞板著臉走向麗茲時說道。他如約來到了泰晤士河邊的威斯敏斯特大橋下。艾德里安漸漸變禿的頭發修剪得很短,瓦灰色的眼睛望著變暗的天色。“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麗茲點點頭。昨天上午發生那些事后,她也想過取消這次會面。那個神秘帽子男留下的東西給她帶來的擔憂重重壓在心頭。但是她又有點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唯一的機會——唯一可以嘗試說服煙花影業放棄拍攝關于艾瑪紀錄片的機會。
她同時也驚愕于自己竟然如此瘋狂,會有這種覺得自己能夠改變他們主意的想法。他們是一家商業公司,自有商業目的。他們顯然是覺得這節目有圈錢的潛力。但當然了,總是值得試一試的吧?待艾瑪蜜月歸來,有什么比他們已然放棄這打算的消息更好的禮物呢?
麗茲試著擠出笑容:“謝謝你同意來見我。”
艾德里安·斯賓塞在電話那頭語調生硬,但仍然很職業化。事實上,麗茲真沒太想到他會同意來見面。畢竟上一次他們見面時,他中了麗茲、艾瑪和丹的埋伏,并面臨了很尷尬的指控——他實際上是煙花影業的調研員,而非他裝作的那個報社記者。然后他似乎被擊敗了,泄了氣,逃之夭夭。但今天,他眼中是不是帶了少許苦澀,甚至可能是悲哀?
“你今天倒沒帶你朋友們一起來啊?”他說道,并特地回頭看了看,“丹·卡爾頓沒在一旁守著嗎?你那穿著金光閃閃盔甲的騎士?”
也許這次會面是個錯誤。“你知道我們為什么不得不那樣。”
艾德里安點點頭,倒是讓她吃了一驚。“當然了。”
雨點開始落下,烏云開始積聚。
“想要去喝杯咖啡嗎?”麗茲說道,“那邊就有個戶外場所,有頂棚和室外暖氣。”
他聳了聳肩:“隨你喜歡。”
那地方頂上有天棚罩著,披掛著五顏六色的圣誕彩燈,并不是絕佳的避雨場所,但也能夠擋住毛毛雨了,而且戶外暖氣也頗為有用。他們倆都點了一杯喝的。
“那么,你還沒有解釋一下想和我談些什么呢。”他邊說邊將手套放在了桌子上。
“是關于那個戲劇紀錄片。我想問問,有沒有可能不再拍攝。”
艾德里安·斯賓塞只是看著她。
麗茲又試了試,并沒有因為他對之前的問題沒什么反應而退縮:“是肯定會繼續進行嗎?”
“你為什么想知道?”
“因為這是關于我們的,我和我的朋友們。它會讓每個牽扯其中的人都很苦惱——如果拍下去的話。我們怎么會不想知道情況如何了?我們有權知道啊。”
“不,你們沒有,”他回答道,“你們沒有任何權利,真沒有。”
麗茲火冒三丈,想方設法保持冷靜。這就是他同意會面的原因嗎?為了和自己玩把戲?“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艾德里安自顧自地笑了笑,舌頭舔了舔嘴唇。“你全搞錯了,”他最后說道,“你們真是大錯特錯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懂。這就是問題所在,麗茲。”
“聽著,”麗茲說,“別和我耍把戲。別玩猜謎語。”
“好吧,”他說道,“那我就直說了。首先,你真覺得我對煙花影業的事情能有任何控制權?你真的覺得我能有這影響力?”
“好吧,我覺得……”
“不,麗茲,你都沒動過腦子,不是嗎?我是個調研員,我曾經為煙花影業工作。我是受雇于人,我可沒有任何控制權。”
“但你一定能有些……”
“我的影響力為零,”他打斷了她,“我只是遵照指令,做好我的工作,努力掙點錢。”
“你之前糾纏我們,還不愿意罷手。”
“我是遵照指令,”他重復道,“因為你們的行為,因為你們做的那些,公司開除了我。我已經不為他們做事了。”
麗茲只是保持靜默。她無法撒謊說自己感到抱歉。而且她確信他也不想聽到這話。
“所以你看,麗茲,我對煙花影業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沒有半點影響力。而且說實話,我也不在乎。我真不在乎。我只在乎找到另一份工作,好負擔自己的生活。”
麗茲等他說完。她浪費了自己的時間。但她又想起了艾德里安剛才說的話。“你說我們全都錯了。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說的意思。你們搞錯了。”
“你又和我玩謎語。”
“你們擔心錯事情了,”他說道,“你們只看到了眼前覺察到的威脅,但是悄然藏在你們背后的才是真正要擔心的,真正的危險。”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他大笑了起來:“不,麗茲,這就是你的問題。你覺得我是威脅,或者煙花影業是威脅。但你對實際情況卻毫不知情。”
“那是?”
他頓了下。麗茲不知道他是在思考如何回答,還是純粹為了加點兒戲劇效果。但他肯定對拋出誘餌引她上鉤樂在其中。“其實啊,麗茲,就是你們都該擔心一個人,尤其是艾瑪。”
“那是?”
“彼得·邁爾斯。”
麗茲眨了眨眼睛:“彼得·邁爾斯在牢里呢。他對我們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我可不會這么肯定。”他給出了不祥的回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聽著,”他說道,“在調查的時候,我查過彼得·邁爾斯的背景,我對此人很是擔憂。我真的會很擔心。”
“但就像我說的,他關在里頭呢。”
“目前是。”
“這是什么意思?你不會覺得他會被釋放吧?不可能不給他定罪的,不可能。”
“當然不會,”艾德里安·斯賓塞說道,“他已經認罪了。證據確鑿。他會被治罪的,這一點無疑。這你不用擔心。”
“那是為什么?”
“等他被放出來后呢?”
“那可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也許這聽起來很奇怪,但麗茲直到此時才真正想起,彼得·邁爾斯終有一日會重獲自由。當然,他們中沒有人覺得他會被終身監禁,當然不會了,但是意識到這一事實依然令人感到震驚。
“刑期不一定會有你想象得那么長,”他說道,“就像我說的,他已經認了罪,表現出了悔意。再說法官也會考慮減輕情節。”
麗茲愣了下:“什么減輕情節?”有那么一剎那,她差點說了出來。他的兒子被謀殺了。斯蒂芬·邁爾斯被斯圖爾特·哈里斯謀殺了,他的尸體被斯圖爾特在威爾·霍頓的幫助下被扔進了運河。就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他才追著他們不放的。這是一切的緣由,對于他的極端行為來說,甚至可以成為辯護的理由。但讓人費解的是,彼得·邁爾斯直到現在依然保守著秘密。她懷疑他會不會選擇在宣判臨近時揭露出來。這樣是不是獲判刑期會更短?
“我在為紀錄片做調查時發現多年來他壓力都很大,”艾德里安·斯賓塞解釋說,“他的妻子,瑪格麗特,精神不正常有一段時間了,作為唯一能夠照顧她的人,他一面要維持自己的生計,一面還要接受兒子離世的打擊,這都對他造成了重創。他一直服用抗抑郁藥和其他一些藥物。”
麗茲心里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他沒有提到斯蒂芬的謀殺案。“你覺得他會服刑多久?”
“我不知道。但是他終有一天會被放出來的。而且如果他表現良好的話,一定比你想象得要早。”
“然后你覺得我們該為之后的事情而擔憂?”
他點點頭:“艾瑪,尤其是她。”
“為什么?”
“因為他從未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給出過解釋。他從來都沒承認過自己對艾瑪著迷,想要和她取得聯系,想要接近她,控制她。還有,他綁架了丹,之后綁架了你,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至少在他看來是。”
“但警方確信這就是他的動機。”麗茲說道,希望他看不出自己的不安。確實,他們在被警方盤問的時候,都堅持了那種說法,而且如果提出說這不是真正的動機,則可能將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威爾和斯圖爾特。所以大家把彼得·邁爾斯當成是著迷的跟蹤狂就很合適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哦,我確信那就是他的動機。只是如果他不供認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的話,他在牢里就無法得到合適的治療和幫助。他需要直面自己的感覺和想法,和訓練有素的專家聊聊。不過我覺得那是極不可能的。”
“那樣的話……”
“他出獄的時候依然會迷戀著艾瑪。他極有可能過來找她。”
這個念頭,讓人只是想想都很害怕。
“我還是不太能明白的是,”艾德里安·斯賓塞繼續說道,“為什么是現在,在等了四年之后?為什么彼得·邁爾斯現在才又出現?”
“我不知道,”麗茲說道,希望不會被他看破自己在說謊。
艾德里安·斯賓塞看似有些懷疑:“你們一定有一套想法吧。你們一定彼此間都討論過了。”
“我們是討論過,但是沒有得出任何答案。”
“那個,我有一個想法。”
“說說……”
“是某件事情引起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也許是偶然看到了艾瑪,也許是在報紙上看到了她的消息——她當時剛剛接下了電影角色,所以他很有可能讀到了相關報道。只是一個設想。”
麗茲覺得艾德里安·斯賓塞的思維過程很了不起。他并不知道斯蒂芬死亡的真相,艾德里安·斯賓塞深究的思路可以理解。
“這些都會呈現在節目中嗎?”
“我不知道,正如我說的,我已經不參與那個了。這只是我的設想,我也上報了這點——在我被炒魷魚之前。所以他們可能會選擇這個思路,也可能會將注意力放在別的點上。”
“別的點上?”
“別的設想。”
麗茲努力隱藏好自己的真實感受:“比如什么呢?”
“還有別的設想。”
“但你不準備告訴我?”
“你得等著看節目了,”他說道,“但我只是告訴你我覺得合理的解釋,個中深意則要看你和你的朋友們了。”
“但你還沒提出任何解決辦法呢。”
“因為我并沒有任何辦法啊。”
“那么你為什么還要和我說這些?你就是為了嚇唬我們嗎?為了報復我們害你丟了工作?”
“你真的不太看得起我,是不是,麗茲?”
“我只是鑒于過往做出的判斷。”
他大笑起來:“麗茲,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會看人?”
“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起身要走,抓過了手套:“我是說,要當心你信任的人。”
信任。又是這個詞。你相信誰呢,麗茲?那張紙條上的信息。她擋住了他的去路。“送信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他看上去真的很困惑:“我完全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現在,拜托,我得走了。”
“如果是你是話……”
“記住我說過的,麗茲,你很可能忽視了真正的危險。現在,請你讓開。”
她不情愿地讓開了路,望著他在雨中離去。想起艾德里安·斯賓塞的話,她拿出了那個帽子男給她的東西。
你很可能忽視了真正的危險。
她想了想那個神秘人來信中的內容。
是不是真正的危險離家要近得多呢?
只消想一想這其中的可能性,就頓覺這是最令人恐懼的念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