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說，高中的生活充滿了枯燥和學習，那他一定是沒有讀過高中，對于一名腦子里充滿了怪異想法的男生，就算是被關閉在封閉的高中大院里，也同樣能尋找玩耍的樂趣。

小別從家里回來的時候，多了兩個書包，裝滿了王禿子上個星期向他預約好的動漫畫冊，沉甸甸的兩包書足夠他看上一個學期了。

王禿子宛如發現了沉船中的寶藏一般興奮，抓起其中一本就翻看起來。倒不是他沒有看過這一系列的漫畫，而是他沒有看全，像張小別這樣能把書都收藏到完結版的并不多見，甚至很多完結本都是他想辦法從國外海淘回來。

王禿子看得津津有味，可惜好景不長，他在生物課上看動漫，被任課的班主任肖老師發現，不僅當場沒收動漫書，而且規定他即使是課間和自習課上也不許看。

雖然沒有懲罰他，對于王禿子來說，卻是一個后果極其嚴重的規定，也牽涉了張小別。他從小學開始就知道，班里總會有一些喜歡打小報告的同學，熱衷于向老師報告行蹤。他們隱匿于無形，只要在任何時刻違背了班主任老師的警告，這些人總會在第一時間告發。

這類打小報告的人不難被發現，多數出在班委里面。小別環視了班級四周之后，隱隱地感覺到，副班長王美英正在暗暗地盯著他們。

動漫看不成了，王禿子在課上消停了好一陣子，張小別也不得不假惺惺地集中精力聽課。細細想來，看漫畫其實是課堂上最危險的娛樂活動，沒有之一，主要原因是目標過大。

但是，也有很多是不會被發現的運動，比如“紙上五子棋”。先用圓珠筆在紙上畫出棋盤，然后用鉛筆畫出“〇”和“×”作為黑白棋子。下一顆子，抬頭看一看講臺上的老師，然后抽空再下另一顆子，隱蔽性極高。

一局對弈過后，用橡皮擦抹掉鉛筆痕跡，還可以繼續另一局，棋盤重復利用，充分發揮環保功效。

事實上，“紙上五子棋”不僅在課堂上暗暗流行，在課下，高一六班的男生們光明正大地、有組織無預謀地舉行了盛大的五子棋“天下第一武道大會”，每周都會有新的“天下第一棋王”誕生，而每一位“棋王”都會被江湖上冠以一個響當當的名號，比如張小別的名號是“別神”，“苔蘚”的名號是“蘚神”……雖然王禿子最多拿到過“天下第三”的名號，但江湖上依舊慷慨地送給了他一個響當當的名號：“禿神”。

“紙上五子棋”只有在一種課堂上不會出現，那就是體育課。張小別總是非常全神貫注地上體育課，他是高一六班籃球隊的中鋒，每次他都要在六班球隊里擔當帶領“中國隊”打敗“外國隊”的重任。

除了下棋和打球，小別也會和前桌的女生開玩笑。有一次，班里有男生在課堂上給許金夢傳紙條，紙條上面寫道：“許金夢，我關注你很久了”。紙條從后排傳過來，需要經過張小別才能傳給許金夢，于是他在這句話的后面偷偷地加上了一句：“你的發型總是亂得像雞窩。”

許金夢看到這張紙條時，那個男生還在對著許金夢傻笑。許金夢氣得將紙條撕掉，狠狠地對著那個男生瞪了一眼。那男生傻傻的，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王禿子也不閑著，總是自作主張地四處收集簡安安的信息，然后告訴張小別，并且各種對小別傾訴簡安安的好，甚至不管張小別愛不愛聽。比如，簡安安戀愛經驗為零，某位副校長是簡安安家的親戚，或者班長徐斌總是給簡安安寫信等。

張小別愈加確定王禿子是個“皮條客”。即使小別從未表示過自己對簡安安有好感，也沒有給王禿子發過工資。或許是因為王禿子覺得全班只有張小別才配得上簡安安。事實上，王禿子確實這么認為，他覺得簡安安要是不和張小別在一起，世界簡直會退回到混沌未開的時代。

周一的班會上，體育委員告訴大家，本周四和周五將舉行校秋季運動會，他正忙于安排運動員的人選，請大家踴躍報名。

張小別曾經聽幾名經驗豐富的高年級學長說過，只有傻瓜才會參加運動會。因為當賽場上的運動員們累死累活地追求毫無獎勵的比賽名次時，看臺上那些清閑的人卻可以悠閑地坐在觀眾席上，一邊清閑地盡情享用班費買來的水果零食，一邊和班里的女生們聊天。

小別篤定信念，虧本的事情不能干。

但是他在體育課上的表現早已讓體育委員將他內定為運動員的不二人選，直接給他報了三級跳和400米接力，完全沒有事先詢問他的意愿。

小別想找個借口推脫掉，體育委員卻喋喋不休地對他講“班級榮譽感”的理論。

張小別并不買賬。

化身為團支書的簡安安朝他走來，側著身子坐到張小別面前，專注地看著他，說：“張小別，不參加運動會，是不是故意不想讓我看到你帥氣的一面？這可不是我平時看見的張小別。”

小別懶散地一邊低頭玩手機游戲，一邊回應道：“我不吃‘捧殺’這一套，你還有別的招數嗎？”

簡安安轉換臉色，用挑釁的語氣說：“既然不想參加就算了吧，本來我還想說，如果你拿了名次，我還會給你我特殊的獎勵呢！”

這句話反倒引起了張小別的注意力，他眼睛從游戲處移開，問：“什么叫‘特殊的獎勵’？”

“我對你的崇拜呀！”簡安安說。

“不稀罕！你崇拜別人去吧。”

“其實，我特別希望能和你一起，為我們六班爭得榮譽。”簡安安說，然后把報名表上自己參加的賽事拿給張小別看。

看到報名表，張小別的游戲的確再也玩不起來了，報名表上赫然寫著簡安安報名參加的四項運動：100米跑、200米跑、400米接力和跳遠，都是田徑項目中最激烈的項目，簡安安這個瘦弱的女生居然參加了四項！而身為男子漢的自己，卻懶懶地準備逃脫班級責任！

望著身體瘦弱的簡安安，張小別面色凝重地說：“好吧，我準備接受你的崇拜，別忘了你的承諾！”

“那要看你的表現了。”簡安安莞爾一笑，得意地對張小別扮鬼臉。

小別遠遠地朝體育委員喊了一聲：“麻煩你再給我加一項跳高。”

星期四的早晨，天氣晴朗，市一中舉行了隆重的運動會開幕式。新任的校黨委書記在開幕會上作講話：“作為本市歷史最悠久的高中，我們本著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原則，要把這次運動會舉辦得非常成功。希望各位運動員把這次運動會舉辦成帶有濃厚的同學情、師生情的運動會！”

運動會正式開始，張小別的三級跳是上午的比賽項目。點錄，參賽，張小別拼盡了全力沖刺，只拿到了第二的名次，而運動會廣播站已經兩次傳出簡安安獲得第一名的消息。

張小別比完上午的項目，回到六班的觀眾席上休息。如他所料，那些“注重班級榮譽感”的后援團早已把水果、飲料消滅殆盡，此刻正聚精會神地在觀眾席上斗地主。

張小別坐在椅子上，喝著水。

王禿子見張小別孤零零一個人，走了過來，順便拿出他吃剩的一個橘子遞給張小別，“給你留的！”

張小別沒有心情吃橘子，又扔了回去，“你自己留著吧，我沒心情！”

他確實沒有心情，因為他要對簡安安的約定爽約了。在信心滿滿的三級跳項目中，他只拿到了第二的名次，這是他沒有想到的結果——輸給了一名本年級的黑馬。

下午的跳高是張小別不能輸的項目，因為他輸不起，絕不能失去這個讓簡安安崇拜自己的機會。趁中午的時間，他到校門外的運動服裝店買了一條寬松的運動褲。他回來時，王禿子說簡安安來找過他，但他不在。

張小別沒有去找她，吃過午飯，待在教室里聽了一個小時的音樂，安靜地等待比賽。教室里很空蕩，六班的同學們依舊在操場的觀眾席上圍坐著聊天打撲克。

“你在這里呀，我說怎么找不到人呢？”簡安安走了進來，坐在張小別旁邊。

“這里人少，清靜。”張小別抬頭看著簡安安，然后蔫頭蔫腦地說了一句：“恭喜！”

“好酸呀。”

“沒有，真心的。”

“我下午沒項目了，去給你加油。”簡安安說。

“不必了，你去了我緊張。”張小別系了系鞋帶，轉身朝操場的方向走去。

簡安安看著張小別離去的背影。

下午2點鐘，跳高比賽正式開始。參賽的選手共有三十二位，沒有預賽，直接淘汰或是晉級下一輪比賽。

比賽一米起跳。

1.00米，全部運動員晉級；

1.20米，全部運動員晉級；

1.40米，刷掉了二十一名運動員，只有十一名運動員晉級；

1.50米，又刷掉了六名運動員，只有五位運動員晉級；

操場上響起了“張小別，加油！”的聲音。他環視了一下，沒有簡安安。張小別向他的觀眾聳聳肩，表示自己沒有壓力。

高度升到了1.55米，前兩位運動員淘汰，第三位運動員觸桿，桿沒有落地，晉級成功，第四位運動員使用了個嫻熟的背越式跳法，輕松晉級——所有觀眾都看出來，他是跳高特招生。

張小別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對跳桿的九十度的位置，正面朝著跳桿，停頓，加速，起跳，落地，用一個籃球扣籃的彈跳動作順利晉級。

這簡直是用灌籃的方式來跳高！觀眾席里發出一陣驚呼聲。

高度升到1.60米，第一位運動員三次失敗退場。只剩下了特招生和張小別。特招生起跳前瞪直眼睛看了張小別一眼，繼續用嫻熟的背越式翻過了跳桿。

而張小別繼續用他特有的“直跳”，越過跳桿。觀眾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1.64米，特招生繼續用背越式通過，但是已經觸桿了。他惡狠狠地走到張小別面前說：“你的‘直跳’的方法是外行，不可能超過我的背越式！”

張小別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冷靜地繼續走到九十度位置，停頓，加速，起跳，落地，華麗地通過。

這時觀眾席里高一六班的同學已經有規律地齊聲吶喊：“張小別，加油！張小別，加油！”

高度繼續來到1.68米，特招生兩次沒有通過，已經急得滿頭大汗。小別兩次觸桿落地，他和張小別都只剩了最后一次機會。

特招生狠狠地吸了一口氣，起跑，加速，跳躍，落地，失敗了。他的整個身體砸到了氣墊上，滾出了氣墊之外，被裁判員扶著坐到座椅上。

“加油，張小別！”人群里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離自己很近。張小別看到簡安安已經跑出觀眾席，來到了他的比賽會場，此刻正嘶聲力竭地為自己加油助威。

“準備好你的崇拜吧！”張小別朝簡安安喊了一聲，然后走到九十度的位置，只是距離比之前稍稍遠了一些。停頓，起跑，加速，落地，順利通過了高度。觀眾席里再次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裁判員示意張小別要不要繼續提高高度，挑戰自己。張小別搖搖頭，1.68米已經打破了市一中的紀錄。

“張小別，你太棒了！”簡安安神采飛揚地朝張小別大喊。

張小別慢悠悠地走過去，問她：“你的約定呢，還算數嗎？”

簡安安又扮個鬼臉：“說著玩的，不要當真嘛！”

“就知道會上當！”張小別看著簡安安離去的身影，說。

第一天的比賽就這樣結束了，晚自習時沒有一個人看書，大家都在熱鬧地一邊吃零食一邊聊今天的比賽。

張小別在班里等簡安安出現，想追問“崇拜”的承諾，只等來一場空。

他塞上耳機，回宿舍去聽音樂去了。

第二天的比賽張小別只剩下接力賽的項目，六班很輕松地取得了第一的名次。

他想去看看簡安安的項目，給她加油，算作回禮。走過去才發現，每逢簡安安的參賽項目，都有徐斌在旁邊聲嘶力竭地加油助威。感覺自己多余，重新坐回觀眾席上。許金夢坐到他旁邊，眉飛色舞地講東講西。張小別突然覺得心中煩躁，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于是坐到別的位置上去，但許金夢也跟著他換位置。

最終，運動會結束，簡安安破紀錄地拿到三個個人第一，張小別也打破校運動會跳高紀錄，高一六班總成績排名第一。運動會閉幕式上，沒有參加任何賽事的班長徐斌代表高一六班上臺領獎。

閉幕式結束的下午，張小別回家過周末。

這個周末是張小別過得最無聊的一次周末，家里所有人都有應酬，只留他自己在家里發呆。

熬到周日下午，他早早返回學校。

張小別想起上周物理老師叮囑，要他千萬把物理作業完成，不能再拖著不做，否則課堂上罰站。于是，他拿起物理練習題走向教室。

教室還沒有人來，門鎖著。張小別進不去，走到走廊的另一端的盡頭，透過走廊的窗戶看小情侶們在馬路上偷偷地牽著手散步。

不一會兒，透過整條走廊，他看見高一六班的門旁出現了一個女孩的身影，正在打開六班教室的門。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散落在雙肩上，映照著走廊的窗子里透過的陽光，婀娜的身姿顯得很迷人。光線強烈，張小別感覺炫目，他看不出這位女孩是誰，卻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于是他走近她仔細觀看。

竟然是簡安安！

簡安安轉過頭，發現張小別正傻傻地看自己。她露出自己整齊的牙齒，開口打破了走廊里無聲的寂靜：“周末過得好嗎？”

“挺好的。不不，挺無聊的，就想早點回學校來。”張小別說話語無倫次，他不知道要說什么。

“嗯，家里是挺無聊的，早點回來寫作業更好。”

“我幫你拎東西吧，看起來很重。”張小別說話時多了一些柔軟，不像平時的自己。

簡安安有教室的鑰匙，她把包遞給張小別，自己空出手來開門。

“恭喜你，打破了校紀錄。”

“運氣好而已，你的成績比我棒。”

“我們不要相互夸獎了，一起吃飯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廳不錯。”簡安安提議。

“好啊！”小別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現在還早，我們可以先去花園里坐會兒。半個小時后我們在籃球場見面。”簡安安送給張小別一面閃爍著光芒的笑容，歡快地離開教室，朝宿舍的方向走了。

“好呀，可是我答應物理老師的作業還沒做呢！”幸虧簡安安已經走遠了，沒有聽到張小別傻瓜式的回應。

他的確要做物理作業，因為拖拉作業，物理老師準備用軍勾皮鞋踢他了——物理老師說，他會微笑著在講臺上一腳一腳踢他。這個場面，全班同學都想看到，除了他自己。張小別翻開物理練習冊，用閃電般的速度搞定了所有練習題。然后拿起籃球，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了花園。

簡安安早已到來，坐在長椅上等張小別，她旁邊有一個很別致的小籃子。

“這么守時的女孩，我可是第一次看見。”

“是呀，能邀請到‘直跳’王子，我當然要守時。”簡安安講到“直跳”兩個字時，噗嗤笑出聲來。

“其實我不會跳高，那是打籃球的上籃動作，我拿去亂用了。”張小別道出了實情。他望著簡安安身邊的籃子，說：“你不會打算在這里請我吃飯吧！”

“真聰明！”簡安安把籃子打開，里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這些有的是去超市買的，有的是我自己做的，你看合不合胃口？”隨后，簡安安拿出一罐水遞給他。

“真沒想到，你還會做飯。”張小別說。

“我爸媽工作都很忙，有時候我會在家做飯，等他們回來吃。”簡安安說。

“那多麻煩，直接叫外賣或去超市買熟食多省時間。”

“不要，我覺得，做飯挺有趣的。”她說。

這是張小別第一次聽說做飯很有趣，在他的思維意識里，吃飯是為了填飽肚子，意義重大，而做飯則是純粹折磨自己。

“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張小別一邊吃，一邊將笑容收了起來。

“什么事，這么嚴肅，你問吧。”安安說。

“聽別人說，徐斌對你有好感？”小別大著膽子問。

“也許是吧，他給我寫了很多信。”安安很坦誠，如同今天的藍天。

“那你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簡安安緩緩地低下頭，“他媽媽病重了許多年，因為家庭的原因，我覺得他挺可憐的，或許他只是和我聊得來，找我訴苦吧。”

“噢，原來是這樣。其實我媽媽也重病了很多年。”

“嘮叨病吧！”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