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笑夠了才慢悠悠地停下來，這回他的神情不再癲狂，他面色柔和地看著顧棠，若忽略他因為修習邪術而顯得過分慘白的臉，此刻的他就像一個長輩目光充滿慈愛的看著自己喜歡的小輩。

但顧棠依舊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一些，盡管內心對他的警惕一點兒也沒有減少。

花無色再一次向顧棠伸出手，他是想揉揉顧棠發頂的，但有了剛剛的經歷的顧棠下意思地往后一縮，躲開了他的手。花無色手一僵，卻也沒多說什么，默默地伸了回去。

“你和你娘長得真像。”他溫和地開口：“真漂亮，真像她。”

他神色間帶有濃濃的繾綣和思慕，和之前那個瘋狂的他判若兩人。他看著顧棠，目光漸漸迷離，似乎在透過她，回憶追思那個早已故去的佳人。

卻不想，他這一副情圣的樣子卻是徹底惹惱了顧棠，她冷笑一聲開口：“所以你把我娘殺了。”

話一出口顧棠又有些擔心他又突然發瘋，這個人本來就是個瘋子，和他多說什么呢？

出乎意料的，花無色聞言先是一怔，并沒有生氣，而是垂下眼瞼，斂去眼底的哀傷和悔恨：“我不想殺她的，我……我是想殺柳筲，可是，可是……”他垂著頭，模樣看著落魄又可憐：“棠棠，你為什么要替他擋呢……”

喃喃自語，淡淡的尾音飄散在幽冷的空氣里。

顧棠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看他這樣子，想必也是十分悔恨的。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是，他是愛慕傅棠，所以他就可以殺了柳筲，橫刀奪愛嗎？本欲殺了情敵，卻不想錯手殺了一生摯愛，這莫非便是上天對他的懲罰？該是感嘆命運弄人，還是世事無常？

但柳筲和傅棠，還有柳家上下，又該是何其的無辜！

察覺兩人都有些情緒不穩，顧崖擔心兩人再交談下去會出現什么意外。兩個人無論是誰，情緒爆發了都不是好安撫的主。

他打定主意現在得帶著顧棠離開，便稍稍側身擋住花無色的視線，信口胡謅了一個借口：”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你剛出關還得鞏固，顧棠我先帶下去了，等你準備好了再來長談。”

花無色這才又把目光投向顧崖，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他，顧崖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

突然一聲輕笑，花無色似乎又恢復了之前那副陰郁喜怒無常的神經質樣子：“難得呀難得呀，大哥居然還會關心我？”

他歪著頭，笑得顧棠心驚膽戰。

顧崖根本不怕他，不說他們之前勝似兄弟的情誼，還有幾次三番出手將他從死神手中拉回來，花無色不會對他動手，無論是出于感情還是出于留個神醫好隨時救自己一命的想法。

就算是花無色真的要對他動手，他被稱作“鬼醫圣手”這么多年，手頭上一些壓箱底的毒粉毒丸還是有的，雖然沒辦法威脅到花無色的性命，但出其不意之下，讓他暫時失去行動能力還是可以做到的，逃生足夠了。

顧崖冷淡地與他對視，兩人一個笑得妖冶，一個面無表情，對比明顯，顧棠都覺得氛圍似乎不對。

最終還是花無色讓了步，他轉回身去，身形一晃又回到寒潭中央，端坐下擺好姿態后才道：“你們先走吧，待我穩定了再出關去找你們。”

緊接著便揚聲道：“來人，帶顧神醫和顧小姐下去休息，看好他們，別讓不長眼的東西沖撞了。”

話是這么說，實際上這也是變相的一種監視，在場的人彼此心知肚明。

很快顧棠之前在門口看見的那兩名開門的長老便過來了，他們恭敬地對著寒玉上端坐的男子行了一個跪拜禮：“是，教主。”

然后便起身對著顧棠和顧崖皮笑肉不笑道：“二位，隨我來吧。”

顧崖皺了皺眉：“我們去之前的房間就好了。”

左邊那名長相偏兇一點的長老咧嘴笑道：“這怎么行，二位是教主的貴客，還是隨我來吧。”

說著也不給顧崖開口的機會，直接轉身帶路走了。

顧崖還想說什么，被顧棠扯住了袖子搖搖頭。她知道師父是擔心她深處血色教總壇內會害怕，想給她爭取一下之前位置遠離總壇中心偏邊緣的那個山洞，不過她覺得無所謂，沒必要和這些長老起這種沖突。

顧崖點了下頭，沒再多說什么，兩人沉默地跟在那兩位帶路的長老身后，他們就將顧棠和顧崖安排在花無色閉關的山洞旁的房間里，連外面那個小廣場都沒有出，也是有夠近的。

這么近的距離，依照花無色高深的功力，有什么風吹草動他都會第一時間察覺，跑是不可能跑的，更別說外面還有那么多虎視眈眈守著他們的教徒。

所以花無色很安心。

不止他安心，顧崖也安心了，花無色已經從閉關中清醒過來，有些話便不能直說了，他便在紙上和顧棠交流。

“花無色功力增長已經停滯了，之前他回憶起你娘的時候情緒明顯已經穩定下來。”

顧棠看著紙上的字，也提筆寫道：“師父，接下來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顧崖寫道：“你先平復一下情緒，我知道你現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顧棠捏了捏手里的筆桿，沒有說話。顧崖拿起寫滿了字跡的紙張就著蠟燭引了火，親眼看著它們燒為了灰燼。

“你先休息著，今天的事情多多少少也給你帶來了一些沖擊。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隨時叫我。”顧崖看著臉色疲倦的顧棠道。

顧棠垂下了頭緩慢地點了兩下。

“師父想盡一切辦法最終卻還是將你卷近我們這一輩的事情來。”顧崖嘆了口氣，言語間是掩蓋不住的無奈：“你好好休息。”

師父承受的壓力與仇恨不會比她少，一個是親如兄弟的花無色即謝知繪，一個是親如妹妹的傅棠，一個又是自己的徒弟。

師父決定大義滅親想來心中的痛苦也不會比自己少半分，卻還一直對她心懷愧疚，一直安撫著她。

顧棠鼻子一酸：“師父我沒事，您也回去休息吧。”

顧崖見顧棠似乎是真的緩過來了，便又叮囑兩句，步伐沉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