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頭勞苦，班頭勞苦”。

仵作見了陸坤，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心情急切得猶如慈母盼兒回，嬌妻盼郎歸，可把陸百戶給盼來了。

“百戶大人，屬下還是盡快趕回沈陽，面見周大人，此事不能再耽擱了”。

“正是，正是，班頭所言正是，昨夜后營不慎失火，我與董大人忙得焦頭爛額，馬匹畜生也受了驚嚇，這會兒剛剛安頓下來，馬上便可安排班頭出營”。

“甚好，甚好”。

“這沈陽路遠，我便安排這兩位弟兄陪你趕路，也好有個照應”，陸百戶指著蘇曉和趙蔫說道。

“不必了，不必了，我一人輕車簡行，反而方便些，就不必勞煩二位軍爺了”。

“哎~，不可，不可，這遼東乃是邊地，不比你山東老家，鬧韃子不說，也少不了馬賊路匪，讓這二位弟兄護送你，才是穩妥些”。

“這...”，仵作頗是不情愿，但卻拗不過陸百戶的安排，便也點頭答應了。

陸坤這一波操作，有點反常。

蘇曉在心里盤算起來，先是拖延時間，而后又安排自己和趙蔫與仵作同行，還是硬塞給仵作的，這廝肯定沒憋好屁。

趁著百戶出帳去吩咐車馬，蘇曉湊到仵作耳邊，低語道：“班頭，這去沈陽城不比去那寧陽城，腳程遠，而且我聽說路也不好走，官道上的驛站少，村子也少，這遼東不僅鬧韃子，窮鄉僻壤的還有不少馬賊，我等若是現在出營，是必要露宿荒野，不安穩呀”。

仵作被蘇曉說得有些遲疑了，這四百年前的大明朝，道路基礎設施極端落后，尤其又是在遼東邊地，夜間趕路或是夜宿荒野都十分危險，打家劫舍的不說，就是豺狼虎豹也夠喝一壺的。

只是這會兒，劉襄的屁股上已經長了針，尸體，毒藥，火災，讓這個老實巴交，唯唯諾諾的老仵作已然慌了神兒，一時一刻都不想留在鎮官營了。

蘇曉是拉不住的，只能舍命陪仵作了。

陸百戶熱烈歡送，備齊了行路的裝備和路上的吃食，將三人送上馬，一直送到營外二里地，待到三人上了官道，才惺惺作態得行禮告別。

鎮官營通往沈陽城的官道異?；臎觯泻荛L的一段路既沒有驛站，也沒有村莊，土路兩邊灌木叢生，密林成群，基本看不到一個人影，只能聽到深山老林中傳來的野獸鳴叫，就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時候趕路，都能讓人心底發虛，背后冒涼氣。

真是個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好所在。

所以走這條官道，大多是太陽一出山便出發，一路快馬加鞭，中間盡量不做停留，才能在太陽下山前趕到有人跡的地方，投宿休息。

蘇曉三個人出發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正午，無論無何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趕到驛站了，露宿荒野，沒跑了。

天色很快就黑了，光線一暗，馬匹的速度也跟著慢了下來，抽出火把，火光照亮了官道，還能勉強再走上一段。但蘇曉知道，已經不能再急著趕路了，要盡快找個安穩的地方，挨過這個寒冷而漫長的夜晚。

官道的一側是荊棘灌木，往深處去看，則有一座小山丘，被高聳的鉆天楊包裹著，看起來是個隱蔽露營的好地方。

趙蔫傻乎乎的，早就被蘇曉給罵得服帖了，現在是為蘇曉馬首是瞻。

劉仵作沒什么城府，心眼也不靈光，他看得出來蘇曉的腦袋伶俐，主意也大，一路上便當他是主心骨，聽他的安排。

所以蘇曉的主意沒人反對，便引著劉仵作和趙蔫下了官道，扒開灌木叢，往楊樹林的里面走，發現運氣還不錯，這片楊樹林很隱秘，背靠一座小山包，山根的地方竟然有一座不深不淺的小山洞，正是個夜宿休息的好地方。

栓好了馬，蘇曉便招呼趙蔫去撿拾柴火，劉仵作將百戶給的吃食尋出來，準備架火做飯。

陸坤倒是挺大方，精白面做的蒸餅，臘豬肉，臘筍干，竟然還有幾條煙熏河魚。

趙蔫練就了一身吃嘛嘛香的鐵功夫，不論時間，不論地點，胃口都是杠杠的，白面餅大口大口得往嘴里塞，臘豬肉也是吃起來沒夠，看得仵作直瞪眼。

蘇曉那能吃的下，他剛才摸上了小山坡，仔細觀察了周遭的地形，山丘的三面全是茂密的灌木，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一面則是楊樹林，高聳的樹干直鉆天際，抬頭望不到樹梢，這種地形，若是半夜有馬賊來偷襲，可就麻煩了。

吃完晚飯，點起了篝火，為了減小目標，火堆便架在了山洞中，蘇曉排班，這一夜三個人要分別守夜，這樣才能安穩些。

趙蔫先倒下睡了，這個傻小子能吃能睡，而且是吃飽了就睡，有福分。

劉襄也靠在石壁上，擺弄著木箱子里的家伙式，那些都是他吃飯的寶貝，被他來回擦拭，小心保管。沒一會兒的功夫，便也瞇起了眼睛，睡了過去。

四周盡是荒野，野獸的嚎叫聲不絕于耳，冷月高懸，月光羸弱，讓黑暗侵吞了整個樹林。

山洞前的篝火是唯一的光源，在這漆黑無邊的林子中甚是扎眼，這讓蘇曉很不踏實。

只是遼東的深秋入夜后冷的要命，若是沒有篝火，他們三個便要被凍成冰棍了。

起風了，鉆天楊的枝葉互相拍打著，發出嘎嘎的怪響，樹葉隨風而落，枝條糾纏在一起，搖曳如群魔亂舞。

蘇曉還在琢磨著，蘇田德到底干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惹得東廠和錦衣衛盯上了他。那趙統又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得殺了蘇百戶，嫁禍給東廠。

心里盤算著，無意間抬頭一看，竟把蘇曉嚇得魂飛魄散。

身前的楊樹梢上，竟然有一團火光，一雙陰冷的眼睛正在盯著他。

那人一身黑衣，倒是未用黑紗遮面，臉色慘白如蠟，面無表情，卻是殺氣外露，一柄黑皮柳葉官刀綁在腰后，站在兩人多高的樹枝上，如鬼影一般，盯著蘇曉，似乎是有些時候了。

這樣的鬼影何止一個，另外兩顆楊樹上同樣竄出了火光，模樣行頭與那人如出一轍，一手火把，一手刀，殺機四伏。

“班頭，趙蔫”，蘇曉喊醒了二人。

趙蔫睡眼惺忪的，還在埋怨蘇曉吵了他的清夢，但看了樹梢上的黑衣人后，立馬就嚇得挺直了身子，打起了哆嗦。

“是東廠的番子”。

從黑衣人身上的柳葉官刀便能一眼辨認出來，這些都是東廠的番子，蘇曉在董大人的營帳中見過，這是番子們最常用的武器。

這些人沒有遮面，也絲毫不隱藏自己的身份，看來他們是沒打算留活口，對于幾個刀下鬼，有什么秘密好遮掩的。

“班頭，我擋住他們，你帶著趙蔫，翻過山坡，往后面的林子里跑，別點火把，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劉襄一個縣衙的仵作小吏，哪見過這等架勢呀，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得招惹了東廠的人，真是倒了血霉。

三個番子，有老三在，蘇曉覺得自己還能抵擋一陣，這座小山坡的后面是一大片更綿密的樹林，若是能跑進樹林，這黑燈瞎火的，便很難再找到人，仵作和趙蔫也許就能活著跑出去。

這是蘇曉的如意算盤，但很快就落空了。

山坡上也冒出來兩個光點，兩個番子已經守在了山洞的上面，早就截住了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