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傷心的人是董千戶，扒開人群沖向尸體的時候，他連馬靴都沒穿好，這廝懼內(nèi)是出了名的，如今小舅子橫死琵琶湖，該如何與那家中的母老虎交待。

“田德，田德”，董千戶尖著嗓子喊，“你這廝就知道喝，如今把自己給喝死了過去，讓我如何與你姐姐交待”。

董千戶一幅哭喪的德行，眾軍士皆是想笑不敢笑，憋出內(nèi)傷，人間喜劇與人間悲劇，只是觀眾不同罷了。

陸坤湊到董業(yè)里的耳朵邊上，吞吐了幾句。

那董千戶立刻停止了哭嚎，喝令軍士將尸體抬到廚房后的馬棚里，暫且停放。

眾人退去，只剩下了董千戶和陸百戶，還有躲在墻外偷聽的蘇曉。

“老三”。

“你怎么喜歡聽墻根，這毛病不好”。

“別廢話，事關(guān)重大”。

“大人，這蘇百戶的死，你不覺得蹊蹺嗎？”。

“奧？你這是何意？”。

“依在下看來，這件事，八成有鬼”。

“有鬼？”。

“大人請看，這酒葫蘆里裝的是燒刀子，若是一般人喝下這一葫蘆的刀子酒，醉死過去倒是正常，可蘇百戶的酒量，大人是知道的，別說是這一葫蘆的燒刀子，就是再來一葫蘆，蘇大人也不會醉到不省人事”。

“有理，陸百戶所言有理，田德酒量過人，這區(qū)區(qū)一葫蘆的酒，醉不倒他”。

“還有，昨夜我已經(jīng)與蘇大人見過面，把大人派遣他去沈陽城面見周大人的事詳盡告知過了，百戶大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行頭，一早就要出發(fā)，他即便是再嗜酒成性，怕也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耽誤了大人的大事”。

“有理，有理，田德雖是好飲，但若是辦起差來，還是穩(wěn)妥的”。

“大人，還有一點更能證明此事，這蘇百戶一早便去琵琶湖捕魚，正是為了給周大人上禮，那周大人最好琵琶湖中的青湖魚，蘇大人怎能醉酒誤事”。

陸坤分析的頭頭是道，讓董千戶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田德的死是？”。

“不如，先請來仵作，我們自己先查它一查”。

“也好，那就速速派人，去寧陽城軍務(wù)府請來仵作驗尸”。

“大人不可，此事蹊蹺，不易外傳，若去了軍務(wù)府，那這蘇百戶的事，怕是整個都司都要盡人皆知了，再說那寧陽城里的主官換了人，新來的唐龍海是李成梁的人馬，若百戶大人真是醉酒溺亡，倒還說，若是這其中還另有隱情，可就不好交待了，這件事，還是小心為妙”。

董千戶伸出大拇指，給陸坤點贊，“百戶說的極是，極是，可是，那這驗尸一事該如何辦？”。

沉默良久，陸百戶道：“我聽說前些日子民戶有個案子，請來了布政使司的劉襄仵作，此人正在寧陽城里公干，他乃是周大人的親戚，而且是布政使司的人，與我屯軍沒多大瓜葛，倒是保險些，我看速速派人，去請劉仵作”。

董千戶猛拍大腿，這次是怒贊，“百戶靈光，就照此行事”。

劉襄是山東布政使司青州府龍同縣的仵作班頭，正好來這鐵嶺衛(wèi)辦理民案，這會兒正在寧陽城中，而陸百戶讓人請劉仵作，也是因為他是周作虎的遠方親戚，算是自家人馬，不然這蘇田德死的蹊蹺，他也不敢貿(mào)然讓人來斷案。

傳令兵一早出門，直到天色暮暮的時候才趕回鎮(zhèn)官營，帶來了仵作班頭，劉襄。

一路馬不停蹄的狂奔，讓劉仵作身心俱疲，事情緊急，一天只顧著趕路，水米未進，下馬的時候身子打顫，差點沒癱倒在地上。

入了營帳，董千戶便招呼廚房備飯，又喚來兩個軍士，伺候劉仵作，再加上過會兒驗尸也需要幫手。

傳令的還未出去，卻是被陸百戶給喝止了，“大人，這屯營里的軍士都是老油條，全是本地的軍戶，蘇大人的事還沒倒騰明白，我看，還是不要讓營中的軍士摻和為妙”。

“有理，有理，可這辦差也要有個人手呀”。

“大人莫急，依在下看，就讓那廚房的趙蔫，還有那個新來的小子進帳伺候，那趙蔫腦子不靈光，嘴笨舌頭慢，營中沒人愛搭理他，還有那新來的小子，腦袋倒是靈光，但不是本地人，在這營中也沒有根基，人頭不熟，不會亂嚼舌頭，倒還放心些”。

“陸百戶所言正是，照辦”。

李鐵同聽說要讓蘇曉和趙蔫進大帳辦差，嚇了一跳，念叨著讓二人千萬小心，別說錯了話，辦錯了差，再挨了板子。

趙蔫傻乎乎得念叨：“是讓俺們倆去領(lǐng)賞銀吧，領(lǐng)了賞銀便去那寧陽城里給大拐哥哥買棉襖”。

進大帳前，蘇曉叮囑趙蔫，莫要亂說話，一切聽他的吩咐，也莫要亂做亂動，只好好得守在一邊，看他動作便是。

陸坤守在大帳前，迎著兩人，漆木托盤上放著幾兩碎銀子。

“兩位兄弟勞苦，這是大人許下的賞錢，收下便是”。

趙蔫接過銀子，又蹦又跳，咋咋呼呼炫耀起來，被蘇曉一個眼神給嚇得縮了回去。

“這會兒叫二位兄弟來，還另有差事，大人今日有客，看二位兄弟做事靈光，便尋你倆來照顧貴客，若是辦好了這趟差事，大人自然還有封賞”。

有封賞，趙蔫就兩眼冒光，“辦的，辦的，俺們自是辦的”。

蘇曉不說話，按著趙蔫，讓他別造次。

“這趟差事董大人甚為重視，二位兄弟可要盡心辦，此外呢，這差事可是屯軍中的重要軍機，切不可與外人道，若是走漏了半點消息，可要軍法伺候，到時候，可別怪我陸某人無情”。

蘇曉心中暗笑，這廝竟然還拿這種手段嚇唬人，真當(dāng)自己是萌新呢。

可趙蔫是真被唬住了，小臉臘白，小腿打軟，“大人所言，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陸百戶甚是滿意，招呼二人入帳。

劉仵作年歲不小，八字胡子，瞇縫眼，滿臉的褶子橫著飛，國字臉上的五官倒是端正，只是印堂黝黑，如同燒了幾十年的鐵鍋底，像個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