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從外面來的，有學問的先生。整天拿著本書在太陽下念，有天爬到我家的草跺子上，差點下不來。”小黑子熱情的回答。

“吹牛的吧，有學問的先生怎么會呆在這里。”紅杏撇撇嘴，根本不信。

“是真的，前幾天還有人專程找過來，跪在門口拜師呢。”小黑子親眼所見，那人還穿著綢衣的。在他的見識里，穿綢衣的都是有錢有本事的城里人。

“那拜成了沒有。”方怡巧僥有興趣的問道。

“成了成了，今天一大早搬過來的，從城里趕了馬車過來，一大車的行李呢。”小黑子比劃著，很是興奮。

果然走得近了，里面傳來中氣十足的讀書聲，十分押韻好聽。后面跟著的小石頭，眼睛發亮，跟著念了起來。小小的身子，搖晃著腦袋，頗有幾分趣味。

“小石頭喜歡念書嗎。”方怡巧停下腳步，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抽動了一下。這個孩子，會和他們成為一家人嗎。

而另一頭，慧娘房里，翠英見到方長略終于想起自己是來干什么的，告了聲罪就去院子里打水收拾去了。

“你覺得如何。”夫妻倆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

輕笑一下，方長略道“我仔細問過，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父親聽說在讀書上是極好的，可惜連個秀才都沒考過，就病死掉了。母親改嫁，將孩子丟到了方氏族里。另有幾個更小的，可父母都在，岳父的意思寧可要這沒有念想的。”

“真是可憐。”慧娘嘆了一聲，這孩子討好的眼神那么強烈，她怎么會看不出來。生了孩子的女人，有幾個看到小孩會不心軟的。

“還沒啟蒙，卻能跟著念三字經，背得也快。與讀書上頭，好似有些天賦。”方長略留下來和小石頭單獨相處，就是看看這孩子資質如何。

老話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話粗理不粗，父母有出息，生出來的孩子，只要好好培養，有出息的機率總是大些。

“那不如……”慧娘動了心。

“不急，先相處看看。特別是巧姐，他們年歲相仿。”方長略剛才讓小石頭跟著巧姐出去，也是存著這個念頭。不能為了過繼一個兒子，傷了親閨女的心，兩人相處得好，才能讓他下決心過繼。

“好。”慧娘答得特別爽快，親閨女當然是最重要的，毫無疑問。

小石頭猶豫著點點頭，方怡巧一笑，看來這孩子十有八九入了父親的眼。自己千算萬算，不想要個過繼的弟弟，可看樣子，是拒絕不了了。

“去我家里玩吧，我家的石榴樹結了果，可紅可甜啦。我摘給你們吃，再給太太帶回去，我娘說兆頭特別好。”小黑子搔搔頭皮，地里都在忙，帶下去嗑了碰了他沒法交待。池塘又太危險，娘說過不能去危險的地方。他想來想去，也只有去自己家里摘石榴，最簡單安全。

紅杏笑道“巧姐，這個時候正是吃石榴的季節，想不想嘗嘗。”

“好。”見大家都興致，方怡巧也點了頭。

石榴的確很甜，難得顆顆紅潤飽滿，十分好看。小黑子摘了一藍，遞給紅杏道“我娘說讓我現摘一藍給太太送去，不如你帶小石頭跑一趟。我再摘一些給石家大伯，順便送巧姐回去。”

紅杏不覺有他，習慣性的聽人吩咐跑腿，爽快道“哎，好。”

小石頭忽然握住方怡巧的手，抬頭說出他出門后的第一句話“我不走，留在這里陪姐姐。”

稚嫩的童音卻很堅定，方怡巧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眼底流露出一絲苦笑。聲音也開始冷淡了“走的時候帶回去，不是正好。石榴多放一時半刻，總是壞不掉的。”

小黑子“哦”了一聲，也不爭辯。紅杏似有所覺，又不明所以，頗有些納罕。小石頭低頭吃石榴，小臉卻繃得緊緊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小黑子的動向。

過了一會兒，翠英和一個紅衣婦人一塊回了屋。看到他們似乎楞了一下，掩飾似的又堆起滿臉笑來，“石榴甜不甜，有沒有摘一些，一會兒回去給太太帶些。”

“摘好了呢。”小黑子指了指腳邊的藍子，里面又大又紅的石榴堆得冒尖。

“嬸子，我們該回去了呢，石榴我拎得動呢，不用小黑子幫忙了。”紅杏說完挽起藍子，拉著方怡巧出了門，小石頭跟在后頭，手里還緊緊攥著半只石榴。

“那紅衣婦人是什么人。”看紅杏臉色不好的樣子，想必是認識的。

“是村里專幫人做媒的婆子，平時最好嚼個舌根，我娘說讓我看到她就躲得遠遠的呢。”紅杏直覺翠英嬸帶了這人過來，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家，午飯的點剛到，家里大多數人都在田里忙著，吃飯也是女人們送過去。石家老爺子老太太自然不用做什么，兩個舅舅在中午匆匆趕回來，一起吃了飯，又趕到地里去招呼。

聽他們閑談，方怡巧才知道，石家在這個村里是最大的一戶，地也最多。別看家里這么多壯勞力，農忙時總還要雇不少人去地里幫忙。

正睡得迷迷糊糊，聽到金大娘進來的聲音，慧娘讓她進來坐了，嗔怪道“好容易回來一趟，也不多歇會兒。我這是在自己屋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你這急吼吼的樣子，親娘老子還會虧待我不成。”

“老爺太太自然是不會虧待你，可架不住有人趁我們不查，想惹害巧姐的名聲。”金大娘中午看紅杏臉色不對，一問之下，她是何人，自然不會跟女兒一樣懵懂。氣得飯都沒吃幾口，忍到她們午覺醒了才來，已經是極限。

慧娘驚得話都說不出來，巧姐才八歲，是什么人這么歹毒。對于別人她還會存疑，對于金大大娘，從小就是個人尖，想到她從小護著自己的種種，已經千信萬信。

見慧娘抖得厲害，嘴皮子想張都張不開，又安慰道“好在我們巧姐聰明，沒上了當。”

說著將事情一五一十講出來，“你想，那錢婆子是什么人，你我盡知的。若紅杏和小石頭真真的走了，回來看到巧姐與小黑子共處一室。不用到晚上，這村子就傳遍了。錢婆子那張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又何況親眼所見。到那時，我們真是辯無可辯。”

“可我們巧姐才八歲，又是大白天……”慧娘傻了眼。

“我的好姑娘啊。”金大娘真是恨鐵不成鋼“莊戶人家的孩子自然不要緊，我們巧姐可是舉人的孫女，還有大伯在做官。至少也要嫁到書香門第，鄉坤大族。對女孩的要求自然不是莊戶可比，若有一言半語傳出去。”

“這老賤婦，我，我撕了她。”慧娘聽金大娘一說，便明白過來。恨不得現在就拿把剪刀戳她幾百個洞，上午還親熱的好象姐妹。背后卻在算計她的寶貝女兒，也不想想她算個什么東西。還敢屑想我們家的姑娘，明著不敢想，暗地里動手段，真真可恨之極。

金大娘冷笑“你可別惱，叫人看出來，你打算怎么說。”

“當然是……”當然是什么都不能說，人家一句無心的，你想多了，豈不是落人口實。

“可不能便宜了她。”慧娘咬牙，敢算計她女兒，就要付出代價。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方怡巧已經將耳朵豎得高高的，還是沒有聽到一句半句的，頗為失望。

等金大娘走了，她才翻了個身，順勢醒過來。一睜眼，對上慧娘似笑非笑的眼睛，訕然一笑，羞赧的偏過頭。

“你呀，耳朵都快豎到我們身上來了，還以為自己藏得好呢。”

“娘。”坐起來撲進慧娘懷里，撒著嬌道。

“唉，金兒說的對，你比娘當姑娘時強得多。今天這個教訓是娘的，但你漸大了，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人和事。也會有更多不長眼的，逮住機會就恨不得咬下你一塊肉來。”說著說著，越發覺得養女兒不容易，心里絞痛。

“先生教過我們，但凡女子總是被人苛求的。同樣的事，男子做得來，女子就要被指責。她讓我和佩姐無論去什么地方，貼身的婢子都不能離開。沒有其他人時，不許與男子共處一室，更不能交往過密。”有了先生就是這點好，什么都可以推到先生頭上，反正慧娘也不會追問。

“好，好，有了先生果然是不一樣，回去娘要好好謝謝她。”慧娘越發覺得女兒可愛。想起什么似的，又問道“你喜歡小石頭嗎。”

“小石頭是要過繼到我們家做弟弟嗎。可是，娘若再有了弟弟，該怎么辦。”這是她一直擔心的事，她不希望有個外來的弟弟以后分薄親弟弟該有的一切。

“傻瓜，我們又不是王候世家，更沒有萬貫家產。過繼了就是我兒子，以后再有，他也是當哥哥的，有照顧弟弟的責任哩。”慧娘又跟女兒解釋。

方怡巧在心里自嘲，看來是自己自以為是了。總聽到古時候長子次子差別很大，聽娘一說，馬上明白過來。若有什么可繼承的，自然是長子優先。一般人家，長子有照顧下面弟妹的責任，又沒什么可圖謀的，還真不是個輕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