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知道，慧娘能給她說這些，已是難得的開明。但是呂氏，她搖頭，老師不是不想，恐怕是不能。她的身邊隨便摸一個不是皇親就是勛貴。自己這秀才女兒的身份最多配個旁支庶子，還得是生母上不了臺面的那一類。

即得不了門蔭入仕，也繼承不了家業，大有可能沒有少爺的命，偏有少爺的身子。最后耗光分家的一點銀子，再吃掉娘子的嫁妝，然后淪為去嫡支府里打秋風的一員。這樣的人，自從進京，巧姐看得太多，又聽得太多。自然是敬謝不敏，有多遠躲多遠。

倒不如自己找個普通人家，家門再低，她也是正頭娘子。只要相公肯努力，日后能考出個功名，日子總不會太差。

慧娘聽了又是嘆氣，自然是覺得憑女兒的人才什么人配不上，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事實。只是大房一家來京不過幾年，二姐的親事又才定下。這些時相看的，都是當時二姐挑剩下的。慧娘心里未免就存了，你女兒不要的，我女兒難道就要的心思，越發看那些人不順眼。

回去跟方長略抱怨幾句，他放下書本很是思考一會兒，試探道“不知道林大人身邊是不是青年才俊會多一些，只是他不見得愿意管這閑事。”

慧娘眼睛一亮，激動得一跳三尺高“對呀，我們怎么把他們給忘了，林夫人是個極和藹的。當初也夸我們巧姐來著，不如我們去求求他們。”

“雙管齊下吧，你多帶巧姐去林家跟老夫人走動。我也去林大人跟前探探口風，好歹這一點香火情，就厚著臉皮去試試吧。”為了兒女，方長略跟老太爺一樣，這臉皮呀，不要也罷。

小石頭順利考入學院，巧姐帶著他去買送給學院里先生的見師禮。金大娘和紅杏陪著他們姐弟倆，金大叔趕著車。至于他們的父母，盡責的去林家聯絡關系了。

巧姐這段時間將京城走得極熟，將他帶到賣文房四寶的一條街上，“既然是送給老師的，那就挑實用一些的筆墨硯臺之物，有喜歡的再給你選幾件。”

“我的盡夠用了，爹送了五哥銀子，娘到現在還肉痛呢。”小石頭搖頭，他對物質的要求極低，不管吃穿用度從來都不肯浪費一毫一厘。

巧姐用手指點點他的頭，笑呵呵道“你還不知道娘的性子，這事必要嚼到爹耳朵起繭了才肯罷呢。家里哪里就沒銀子用了，再說了，姐姐有私房。”

這次太后指名賞給她的東西，慧娘大方的拿了二十兩給她，其他的，當然是當嫁妝存起來了。

小石頭搖頭，道“娘也給我銀子了。”

巧姐無奈的笑，這方面，小石頭實在是個人才。他的月例銀子可以一文都不用，原封原樣的存起來。開始，家里人怕他不敢用，勸了幾回，還是一樣。后來看他在家里漸漸放松，也沒了以前畏縮恐懼的樣子，差了什么也敢說話，就不再管他愛存錢的事了。

一路上挑挑選選，送老師的禮物還不見影子，這禮盒已經拎了一手。看到前頭一家三層小樓，巧姐興奮的對大家伙直招手，“就是這家，這家的東西最好，肯定有合適的。”

文齋館位于這條街中間的地段，又是唯一一個三層的小樓，端得是十分顯眼。

“一樓的適合自用，二樓適合用禮，三樓的東西貴得咋舌只能看看。”巧姐給小石頭講著，隨著樓梯上了二層。

“一塊怎么夠，你怎么知道進去后要見多少先生。”見小石頭只拿了一塊最便宜的硯臺，巧姐又好氣又好笑。帶他走到另一處，指著柜臺里的“梅蘭竹菊”四塊硯臺道“這種不頂貴，又不算便宜的，送人最好。一樣的價錢花樣又不同，送了人也不會挑厚此薄彼。”

“方姑娘還是這樣會精打細算。”一個語含調笑的聲音，在他們背后響起。

姐弟倆同時轉身，小石頭驚喜道“夏師兄。”

這個身著深藍道袍，腰帶隨意用絲絳穿了玉環束住，頭戴云巾的男子正是夏桑霖。一臉笑意跟這姐弟倆一一見禮。

“還沒恭喜小師弟，以后咱們又是同門了。”夏桑霖習慣性的想摸他的頭，卻發現小石頭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小不點的孩童。看身量，比巧姐都略高些了，這才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

想到自己得了消息，又苦候幾日得了這個機會見面。可眼下不是好說話的地方，就開口道“這附近有家茶舍不錯，想邀小師弟一同去坐坐。也順便替老師考核你，學業有沒有松懈。”

巧姐聞言，知道他必是有關學院的事想提點小石頭，付了帳，拿了硯臺跟上。茶室就在街角，還要拐個彎才能看到。隱在發黃的竹林中，眼神不好的，都發現不了。

“眼下是冬季，等到了春天，這竹林翠綠，下面開著紫色的蘭花，端得是個有意境的好地方。”夏桑霖解釋道。在前頭推了門，院中隨意散養著幾只鸚哥，腳上帶著細細的鏈子，在院子里的樹丫上撲騰。

半天才有個小二上前，揉著睡眼悻松的雙眼，帶他們進了雅間。一壺茶，三個盞都是最尋常的白瓷燒制。倒完茶，小二徑自走了，也不問問客官要不要來點點心果仁，實在不是會做生意的樣子。

“這水房的主人是個雅人，你在京城呆久了，就會知道了。”夏桑霖笑道。

“聽說你進宮給太后畫了長公主的畫像。”夏桑霖問道。

巧姐點頭，這應該不算什么秘密吧。她開始還有些怕，后來發現不管是應該討厭她的皇貴妃，還是應該喜歡她的齊家，都沒對她表示過任何的惡意或是好意。她還自嘲，太看得起自己了。

“聽說程家有意向你提親。”

看她一臉茫然，夏桑霖提醒道“安樂伯姓程。”也就是皇貴妃娘家的姓。

“怎么可能，他都七十歲了，這個老不休。”巧姐的脾氣瞬間就點燃了，就是抱著他同歸與盡，她也不會嫁給一個色鬼老頭。

“唉呀我說你，不是安樂伯，程家這么大，還沒個合適的子侄嗎。”夏桑霖好氣又好笑，安樂伯的正妻活得好好的，拿什么去提親，那只能叫納妾。

“哦……他們好黑的心吶。”巧姐橫眉倒豎，肯定是想將她娶進門光明正大的折磨。呸，什么皇親國戚，針尖大的心眼。

“咳咳，這個我就不得知了，也許是你想多了也不一定。”夏桑霖倒不覺得程家會這么做，雙方又沒結成死仇，巧姐既然入了太后的眼，又有呂氏當老師，程家拿個庶子出來婚配化解了這場仇怨，倒也不吃虧。

可是，他為什么會眼巴巴跑來跟自己說這些。真的只是巧遇？可要說特意趕來告誡，自己和他是認識很久沒錯，但也沒什么交情吧。巧姐有些疑惑的看著對面詳裝鎮定，正在喝茶的某人。

的確不是巧遇，可能是覺得林家與她議定未成，害她不能在榆林立足要舉家搬到京城。自己多少有些知情不報的內疚在里面，將這個信息告訴她，也算還了債，夏桑霖心中如是想。

當然不能對她說出實情，只好佯裝喝茶遮掩過去。話說兜兜轉轉的信息就是容易出錯，也不知道他怎么打聽的，就變成了巧姐是被林清正嫌棄的一方，讓夏桑霖頗有愧疚之意。表面只說因為榆林受過他們照顧，總要關照他們一二。

巧姐謝過他，又問了學院的情況，面露擔憂。夏桑霖擺手道“不用擔心，雖說勛貴和官家子弟不少，但心性太差，學問太差的，時間一久，學院也會趕他們出去。至于欺負同窗什么的，那是大忌，除非想被趕出學院，無人會干的。只要書念的好，就是貧家子弟也極受尊重，再說小石頭還是仕人之子，無事的。”

那就好，巧姐放下心來。實在是被安樂伯這檔子事，弄得有些草木皆兵，生怕一不小心又惹上什么人。

安樂伯程懷義共有七子一女，其中一子一女為嫡出，皇貴妃就是他的嫡女。嫡子年近四十，育有三子二女，其余六個庶子娶親后各有所出。

因著安樂伯寵愛姬妾，不讓分家，這些庶子們便都擠在一處。府里光主子都有幾十號人，再加上伺候的下人們，除了正房住得還算寬松。其他各房都住得極為逼仄，可縱是這樣也沒哪個兒孫想提分家的事。

“這一家嫡不嫡，庶不庶，若不是嫡子有個一母同胞的皇貴妃妹妹，怕是這承爵的人也要易位。”慧娘從大嫂那兒打聽到這程家的人，便先“啐”了一口。

程家老夫人就是有了女兒撐腰，也拿這老爺子沒辦法。這些年過去了，更是沒了管他的心思。只一心為嫡子求來了承爵的圣旨，又抓好自己的嫁妝產業，其他一概不管。

程家孫子輩年紀合適又沒定親的，只有二人，一個是六房的程夢琪，一個是七房的程夢漁。目前這二人前者在官學念書，后者在安廣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