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桃源鎮,春意盎然,入目之內一片嫣然桃花灼灼其華,清風一吹桃林沙沙搖動,片片花瓣隨風飄零,這桃樹便猶如站在粉色細雨當中姿態萬千的仙女,美妙至極。
葉府也有那么大半個院子被這桃林覆蓋著,淡淡的桃花香浮動在空氣中,一個模樣粉嫩的三歲女童站在一棵桃樹下,憋著嘴氣沖沖的,粉色花瓣飄落下來落到她腦袋和衣衫上,她只是無心把玩的抖落下地。
片刻后,自她身后姍姍走過來一個風姿卓越的婦人,走至她身旁屈膝蹲下,纖纖素手抱住她小巧的肩膀,細柔的聲音道:“雙兒,怎么不和春桃玩耍,在這站著,不開心么?”
婦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清麗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體態端莊,嫩白如雪的玉手揉了揉著葉青雙的腦袋,滿目的慈愛。
葉青雙稚嫩的臉龐上一臉不悅,鬧別扭的一把想推開婦人,可因年幼反而將自己推后了兩步,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哇”的一聲仰頭大哭起來。
“雙兒怎么哭了。”婦人蹙起了眉,連忙抱起地上年僅三歲的葉青雙,輕輕拍著她的背想安慰她。
葉青雙張著嘴,哭得滿臉是淚都不曾去擦拭,嗚咽著吵鬧道:“祖母,我不要和春桃玩,她說我沒爹沒娘,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嗚哇……”
春桃是府里管家的女兒,比葉青雙大兩三歲,小孩子玩耍吵鬧也是人之常情。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到別人都有父母護著,自己從小不曾見過父母模樣,自然是要心里難受,別人不提,孩子一直憋著也會憋壞。
祖母方瑾蕓心里微酸,嘆了口氣,抱著哭聲漸小的葉青雙進了屋,把她放在臥榻上,輕撫著幼女的發髻,溫柔的笑道:“雙兒是有爹娘的,別哭了,不然雙兒的爹娘知道會不高興了。”
小孩子也是好哄,幾句話下來,便就止住了哭聲,抽噎著:“祖母騙人,我都沒見過爹娘。”
“祖母沒騙你,只不過他們都已經走了,那時候雙兒還小,所以沒能見到。”
片刻后,葉青雙瞪圓了淚眼汪汪的小眼睛,愣愣的歪著腦袋,小手拽著方瑾蕓的衣角搖晃:“我爹娘走了,他們去哪了?”
方瑾蕓眸子暗沉,聲音平和,看不出悲喜:“他們都去世了,被劫匪所害……”
葉青雙雖小,可方瑾蕓也沒打算瞞著她,畢竟紙包不住火,早晚都是會知道的,從小知道了真相還免得以后傷心難過。
事發的當年,葉青雙還剛剛出世不久,葉父葉母帶她回葉母娘家探親,由于路途稍遠路上不幸遇上劫匪,雙雙被害。由于父母誓死抵抗,葉青雙被府上一個丫鬟帶著僥幸逃脫,才存活了下來。
這件事過去三年,可方瑾蕓心中還隱隱作痛,好在葉青雙活著,也算葉家有個期盼,她活著有個期盼。
果不其然,葉青雙聽到自己父母死了,雖還是傷心的哭,可還是有了些慰藉,方瑾蕓只是將她抱在懷里,任由她嚎啕大哭,小孩子哭累了也就睡了,睡醒也就將這件事遺忘到了一邊,沒有任何憂愁。
那是無憂無慮的童年,葉青雙心里無時無刻不在想祖母的溫柔溺愛,勝過世間一切,可惜逝者如斯,遙遠而不可觸及。
輾轉幾年,葉青雙漸漸長大,可方瑾蕓日夜操勞,某日大病一場臥床不起,拖了不到半年便去世了。
這事發太快,葉青雙僅有祖母這一個親人,還沒來得及報答祖母的恩情,祖母便離開了人世,她傷心欲絕,哭天喊地希望祖母能夠回來卻沒能奏效。
祖母下葬之后,葉青雙還是生活在葉府,只可惜她年紀還小,祖父祖母又沒什么直系親屬,便找來了兩個祖母的遠方表弟表弟妹,說是照看葉青雙。
剛開始還好,家里有其他桃源鎮的鄉親父老看著,這祖母的兩個親戚只是幫著打理葉家留下的家業,對待葉青雙也算友善。可沒想到這二人人面獸心,轉眼不到一月,就反客為主,開始對葉青雙翻臉不認人的打罵,最后還瞞天過海直接讓人抓了她賣到了春香樓去。
葉青雙人微言輕,只能任由擺布,憤憤不平的在春香樓里掙扎。
剛開始她也想過,祖母已去世,父母又早就不在,她孤零零的活在世上不知還有什么意義,倒不如死了算了。可轉眼想到那對夫婦可憎的嘴臉,她倒是被賣了,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就這么安逸的生活一輩子。
所以她開始在春香樓里反抗,可畢竟年幼,她很快意識到反抗只可能活活被打死,永遠也離開不了。
漸漸的,她學到的越來越多,看到的越來越多,懂的也越來越多。
她被帶到語煙門前時,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門外的荷花。
荷花面黃肌瘦,模樣還算標志,穿著春香樓侍女的衣服,衣服頗大在她小身板上極為不合身,她跪在那里微埋著頭,死死咬著嘴唇,兩行淚水默默的順著臉頰滑下,雙手緊緊的揪著腿兩側的衣衫,那兩塊地方都被揪得皺巴巴的,看來是已經跪上不少時辰了。
不經意間看到葉青雙經過,荷花抬起了頭,飽含淚光的雙目似乎在懇求著什么,那眼神,葉青雙一直都記得,直到現在也記得深刻。
然后是歷歷在目的春香樓生活,以及策劃逃跑那天。
葉青雙知道她要逃就必須一次成功,所以她費勁花樣討得了語煙的歡心,還趁著她不得空的時候,說到春香樓外面去給她挑胭脂水粉,語煙便差了老實些的荷花和她一同前去。老鴇本還不愿放他們出來,可語煙最近頗紅,說了幾句好話擔保,老鴇才極不情愿的讓護衛放了人。
如此走出春香樓不遠,由于行人比肩接踵,二人很快甩掉了跟在后面的護衛,葉青雙拉著同行出來的荷花就跑,一路頭也沒回,只管橫沖直撞……
以往的情景恍然在葉青雙腦中浮現,一直從幼年到閉眼之前謝菲辭掉進了巖石縫隙內。
葉青雙豁然驚醒過來翻身坐起,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余悸,急促的喘息了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環視四下。
一股淡淡的檀香散發在空氣之中,眼前是一間極為簡陋而窄小的屋子,木質床榻只夠一個人平躺,另只有床前有個小木桌,桌上點著熏香,青煙寥寥,桌邊是一個掛著窗簾的小窗戶,再無其他。
葉青雙趕忙伸手過去把灰色的簾子掀開,眼光刺眼,她用手遮了遮,待適應了光亮才見窗前隔著一層透明白光,感覺不到有風,放眼望去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如同棉花般的云朵鋪在下方,潔白無瑕,純凈的藍空在云朵的盡頭與天相接。
看到這一幕,葉青雙一臉驚愕。
這是在云上,還是只是幻覺?
她記得之前在須臾幻境內暈了過去,后來發生什么便不得而知了,也不知現在是不是還在幻境之內。
“對了!”葉青雙似乎恍然想起了什么,趕忙把懷里的乾坤囊摸了出來,確認天書殘頁還在里面,除了須臾令不見一切都和她暈過去之時一模一樣,才長噓一口氣。
果然,此時便聽到了疏言懶洋洋的聲音:“你醒了,放心,修仙之人很注重隱私,畢竟每個修仙人士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性格秉直之人也不會隨便動別人的東西,這乾坤囊本就裝不了幾樣東西,對他們來說不值什么。”
葉青雙才不是怕別人拿了乾坤囊,而是怕天書殘頁丟了。
不過……為什么她會怕天書殘頁丟了,原本就打算還給謝半云保管的,難道她冥冥之中已經改變了主意,想自己留下?
罷了,事已至此,先別想那么多了,搞清楚現在的情形要緊。
“喂,我們現在在哪里啊?”葉青雙身體并沒有何處不適,滿心的疑惑想要疏言解答,收好乾坤囊又坐回臥榻邊上。
疏言順利逃離了紫竹山莊,心里說不出的舒坦,也不含糊,當下就展現了自己的魅力:“你們腳下是浮生門專門的‘騰云’,回到門中僅需十日,所以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到夢寐已久的浮生門了。”
“騰云?”葉青雙看了看腳下,又用腳踩了踩結結實實的木地板,隨后迫不及待的又一次跑到窗邊朝外瞭望,一臉的不可思議。
她心里嘖嘖驚嘆,沒想到還真的是在天上,以往都是聽聞,現在確確實實在天上飛行了,心里自然萬分激動!“騰云”之說她之前也略有所聞,就是浮生門獨有的一種能夠飛行的仙器,作用類似于馬車,前面由珍稀仙獸拉著在天上翱翔。
“這‘騰云’本來便是由能夠在云霄馳騁的仙獸拉著,日行千里不是問題,你也不必如此大驚小怪。”疏言風輕云淡的語調說著。
張望著車窗外,葉青雙還保留著又驚又喜的心情,面帶笑意問道:“對了,我們怎么會突然在回浮生門路上了,須臾幻境里考核完成了么?我暈了過后到底發生了何事?其他人呢?”
面對他的無數疑問,疏言梳理了一下,才做出了解答。
“其他人也都在這‘騰云’之上。至于你暈過去之后的事,倒也奇怪,江寂夜這小子果真不簡單,一人便將兇獸殺了,之后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疏言說得聲音越來越沉重,也不知心里在揣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