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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浮生三輯
  • 吳正
  • 1370字
  • 2019-01-17 19:26:36

12.上帝的涵義

上帝,不論它的外號、別名、他稱還會有多少,指的都是同一種超能的存在;時空之上,形體之外,凡常力所不能夠達之處,它便在了。而人,不管他是有神,還是無神論者;說,還是不說出來;表達,還是表達不清,意識之中總擺脫不了有那么一影尾隨。它,遠遠近近、跟跟停停、神神秘秘、朦朦朧朧,它注釋因果、彩排人生、軌跡命運、必然結局,它精確著恩仇善惡每一小格間的涵數關系;它以空氣、陽光、泥土這三項基素,昨天、今天、明天這三度時空,觀察、提示、等待這三種手段,完全了這片五光十色的世界,合成出那段甜酸苦辣的人生,它是誰?它就是上帝。

這么多的哲學、預言、玄機、巫術都在圍繞同一主題隔靴抓癢,朝著同一目標無的放矢;沒有一本教科書——哪怕圣經——能將上帝講介清楚,沒有一套理論——就算佛教——能將生死輪回自圓其說。人,只是在生命的自燃中,隱隱約約地悟及到一切不可能之外的唯一可能;忽忽閃閃地照明出一襲非我非你非他的龐大的存在,我們無所選擇,我們無從回避,我們只有辭匯出一個上帝的字眼來踏實自己,來壯膽自己,來心安理得地認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真理。因此,人是可憐可悲且孤單無援的,而路則愈走愈崎嶇,天色則愈暗,心便愈驚悸。惟信仰才是一種提燈的照明,上帝,于是便被點亮,且在人生漸深的暮色中愈來愈炯炯起來。

然而,我之驚覺它的存在卻是在一次極為普通的日常觀察中。

那天近晚,忽然渴望停下手中一切的作業而讓大腦能有一刻漂白的我,竟將興趣都傾注在了屋角的那小片蛛網上。這是一片看來已有了不少時日的張開,一只肥褐的蛛王居中,而在其邊緣則散落著獵物們早已被食空了的鱗鱗軀殼。突然,一只綠體的昆蟲闖入了我觀察的視野,在一個說時遲那時快的瞬間,它已被網住。一陣慌亂的掙扎,觸動的只是“網國”統治者的神經,令它沿著網脈絲絡迅速地向目標滑去??赡苓€會有些其他的什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上帝的概念便是此一刻向我閃出了一種悟感,我站起身來,僅一個伸手的動作,就將那顆綠豆般大小的可憐與那張險惡的粘網脫離了,而令興沖沖趕來的大肚子食客白喜一場,綠蟲則于渾噩之中被推進了自由的空間,一度弧線,便自開啟了的窗口飛出,頓時消失在了明亮的室外。但就當我松了一口氣地坐下,并再度仰望蛛網時,閱讀到的卻是另一只獵物被逮的故事。只是這一次,縱然再有“上帝”的大悲大憫,我也不愿起身,因為這次的被網是一只花腿大蚊,想到它口尖暗器,摸黑偷犯,嗜血播疾,遺“癢”人間的種種劣徑,我想要觀賞的反倒是它那組如何被葬身蛛腹的鏡頭!至于其后,其后我當然是如愿以償啦。

花蚊與綠蟲的悲喜劇就如此輕易地上演、落幕——輕易到除了我,全世界沒有人會知道在這生存的一角曾軌跡過兩種怎樣絕然相反的命運曲線。而至于好自問我,則在心的考卷上系列出了一連串的假如:假如那天我并不在場?假如我在場而并不去介意那種種發生在蟲界的“驚險”?假如我在場并也留意到那張蛛網所經歷的一切,然而卻只限于旁觀上的興趣?……當然,所謂假設,那只是一種在結局后的溯源而上,除了反思的價值外,別無他義。然而對于“上帝”這起龐大的課題,一節輕松的反思又能增添些什么呢?除了:上帝,其實也并不抽象,人人,有時,便是他人的上帝。而我的一首名為“上帝”的短詩更是如此構思的:他每晚在自己的畫像前/下跪、且/祈禱:“萬能的主啊,請賜我以/力量……”

九四年五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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