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離開帳篷之后,我獨自在賬內坐了很久,走出帳篷時,早已是月華當空,營地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收尾的人,并沒有瑤瑤的身影,我隨便抓住一個人詢問,那人只說見到她傍晚時分從山林里回到營地中,并帶走了自己所有的行李離開了,他只認為瑤瑤有自己的安排,便也沒有上前多問。
此時我雖然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她,但是聽到她獨自出走的消息,心中還是有些擔憂,生怕她會遇到邪教的殘部。但天大地大,既然她想離開我,我自然也無法找到她,現在我只能著手于自己能做的事。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和剩下的人一起回到了斷雪山莊。
回到山莊之后才知道,這幾天山莊內早已吵成了一鍋粥。我找到了早我幾天回到山莊的秦無疾打探了一下情況。秦無疾還沒有從那山洞的變故中緩過來,見到我是還是神情郁郁。他大致和我說了一下這幾天山莊內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次圍攻邪教折損了太多的人,而其中大多數是各門各派青年一輩的才俊,因此這幾天各派的掌事人都齊聚斷雪山莊,要秦莊主交出他們門人尸體的有之,找秦莊主為他們子侄的死討個說法的也有之,總之都是來聲討斷雪山莊冒然組織突襲,白白斷送了他們門人的性命。
“找秦莊主討說法?”我有些疑惑,“殺了他們門人的明明是若磐邪教,他們想要個說法也應該找邪教討說法呀?”
“那群孬種”秦無疾不屑地從鼻子里哼出了聲,“他們真的見到了邪教的人不跪下求饒就不錯了,如今的江湖就是因為懦夫掌事,才讓邪教這幫宵小在我們的頭上騎了幾十年?!?
“對了,南宮小姐怎么沒有一起回來?”秦無疾終于注意到瑤瑤不在,問我道。
我大致把那天營帳里的事和他說了一遍,秦無疾聽完,反過來安慰我道:“肖前輩,這件事我也說不清誰對誰錯,但我覺得南宮小姐也許只是需要自己安靜地待幾天,等她想通一些問題,自會決定將來的去路?!?
我半是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感謝秦無疾的安慰,臨走時,他告訴我,秦莊主已經召集所有人于明早辰時在大廳集合,他答應那時會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第二天辰時未到,我便來到了大廳,大廳前的空地此時已經圍滿了人。我撥開人群,見到秦莊主跪在人群正中的青石板上,他赤著腳,光著上身,背后還背著一捧荊條,他披散著的頭發已經被露水淋濕,看來他從昨晚起就一直跪在這里。見到眾人已經來齊,他先后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叩首三下,之后仍然跪著和眾人說道:“之前是秦某無能,思慮不周,才冒然中了邪教的奸計,折損了一百多位英雄的性命。但邪教此次不惜自損一個據點,使出這種玉石俱焚的手段,也足以說明他們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秦某在此懇求大家,趁此機會一鼓作氣,掃清邪教余孽,待攻陷邪教老巢之時,秦某這條性命,任憑大家處置?!?
“秦莊主說得好聽!”此時有一人突然插嘴道。“你說邪教到了強弩之末,可據我所知,這次我們犧牲的都是各門派的才俊,而邪教損失的只是一群磕了藥的嘍啰,邪教四大天王中有三個還好端端地活著,再說天知道他們還有多少那種藥,還能造出多少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此次突襲邪教也并非一無所獲”我打斷那人的話道:“這次我和斷雪山莊的秦無疾秦少俠一起重傷了四大天王之一的鬼見愁,卸下了他的左臂,這會致人瘋魔的所謂燃髓丹在邪教之中也十分珍惜,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再者,邪教四大天王之一的毒藥師早在十多年之前就已經叛出了邪教,不會再摻和邪教事務,此時邪教里的高手確實只有教主和重傷的鬼見愁兩人。如果想要一舉剿滅邪教,此時確實是最好的機會?!?
“肖門主,那我問你,你說那個什么藥在邪教里也并非取之不盡,那他們是還剩下一百顆還是一千顆?你們這次重傷了鬼見愁,但你們見過邪教的教主嗎?他的武功有多高你們知道嗎?”,人群中有一人突然向我發問,此人是屏湖山莊的現任莊主周嬴,“你們的門派地處東海,有天然的屏障,自古你們這一門又一脈單傳,師徒兩人吃飽,就全家不餓,但我們山莊上上下下有幾百口人,其中不乏老弱婦孺,如果我們繼續招惹邪教,肖門主你能保證我們一門上下都不受邪教的報復嗎?”周莊主連珠炮似地向我發問。周莊主一向以沉默穩重,惜字如金著稱,但這次提到邪教,他竟然急得一次性問了那么多問題,而他的問題,我確實也不知如何回答。
“什么叫我們招惹他?”秦無疾突然一步上前駁斥道:“邪教從上到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筆賬真的要算也是他們招惹我們在先,就說這次,他們殺了我們一百多個人,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嗎?再說,我們已經殺了那么多的邪教教眾,周莊主真的以為現在停手他們就會放過我們嗎?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句話周莊主應該聽過吧!”
“之前不是肖門主說了邪教也傷亡慘重嗎?如果我們此刻罷手,他們一定也不想再生事端,不如我們就此各退一步,和氣生財,之前我們不也和他們相安無事地處了十幾年了嗎?”說這話的是如今漕幫的掌事人黃燮,這話一聽就出自精明的商人之口。
“你這老兒,什么和氣生財,明明就是放虎歸山,貽害無窮!”此時一個濃眉少年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正是我和瑤瑤之前見過的李叔存,雁行門門主首徒。雁行門盤踞著西北的幾條主要商道,他們與漕幫可以說是向來不和,前幾年還因為黃河水道的歸屬起過沖突。李叔存繼續說道:“江湖中人義字當頭,怎么能事事用錢財得失計量?真的要計算,您老怎么不算算這幾年邪教橫行霸道,一共斷了我們幾條商道?”說完他走到秦莊主面前,雙手抱拳起誓道:“雁行門上下愿同秦莊主一起,剿平邪教,為后世江湖永除此患!”
“肖彌也愿追隨秦莊主,剿滅邪教,以求后人不受如今我等所受之苦!”我也站出人群,向秦莊主宣誓道。如今瑤瑤不知所蹤,我無法代表她承諾什么,但如果邪教真的能被我們剿滅的話,她今后所行走的就是一個不用再畏畏縮縮,更加光明磊落的江湖。這也是如今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秦莊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叔存,突然再一次俯身向我們下拜行禮,說道:“秦某先在此謝過二位的深明大義,既然這次剿滅邪教的行動由我們斷雪山莊發起,那我作為莊主在這邊起誓,我們山莊的子弟兒郎必定各各身先士卒,即使拼至最后一個婦孺幼兒,也一定要殺光邪教的那些妖人,還這世間一個清明?!?
秦無疾見莊主如此,也向我們叩首行禮道:“兩位愿意為我弟弟和諸位枉死的英雄報仇,無疾先在此謝過。”接著,他面向眾人,以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嚴肅語氣說道:“眾位掌門今天都是來找我們莊主為自己的門人討說法的吧。你們明明都清楚,到底是誰殺了你們的子侄,但是你們卻寧可視而不見,因為你們怕,你們知道憑一家兩家的實力根本斗不過若磐邪教這個怪物,因此你們把自己的不甘和怨氣統統撒到我們的頭上。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邪教教眾大多也只是一群流民草寇,為什么他們能夠猖狂至如今地步?答案正是我們自己,是我們的一退再退,明哲保身,才把這只怪物喂到如此巨大。如今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好不容易重傷了這只怪物,如果我們錯過這次機會,等這只怪物養好傷之后卷土重來,到時候我們會有多少子侄門人再葬送在這只怪物口中!”說到激動處,他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徑直插入地中,劍鋒竟然刺入青石板地三寸有余,劍鋒的寒光震懾了周圍的眾人。
人群開始變得嘈雜,又有幾家的家主決定加入我們,也有幾家的掌事人對我們的決定冷嘲熱諷甚至直接拂袖離去。這時,有人突然問道:“你們知道邪教的總壇在哪里嗎?人都沒影還談什么剿滅邪教?”
“這個。。晚輩或許可以推測一二”人群中傳出了一個有些怯生生的聲音。我看了一眼,是屏湖山莊的少莊主周子琰。只聽他繼續說道:“就在前幾個月,邪教為了給瘋頭陀報仇,陸續襲擊了江南幾十個門派和世家,如果邪教那時候就只剩這次被炸毀的圣地和總壇兩個據點的話,那么他們選擇報復對象時,也是從據點出發,選擇就近的門派下手。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在地圖上把這幾個月受到過邪教襲擊的門派一一標注的話,應該可以發現他們圍繞著兩個中心,一個是這次的圣地,另一個應該就是邪教總壇?!?
根據周子琰的推測,若磐的總壇應該是在臨奚至淮右一帶。這次動員大會之后,最后共計約有三十多個門派家族愿意加入我們。現在他們有些派出門人在那一帶繼續打聽邪教總壇的進一步消息,還有一些則負責聯絡那些沒有參加大會的門派。趁此空暇,我又去找了我的那個老朋友,也許從他那邊可以直接得到我想要的消息。
我又來到那條小巷中,這幾個月外面的世界可謂是殺得血雨腥風,但這間小鋪子卻還是一派靜謐。時近中秋,這間鋪子卻還是只賣涼茶。我到的時候毒藥師正巧不在,是他的那個徒弟招待的我。見我來了,他主動從里屋端出一個骨瓷碗,碗里盛著清亮的茶湯,散發出一股清香的藥草味。我之前并未留意過這個小徒弟,這次仔細打量他,發現他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是像從前那般木納,但他手指修長,手上的骨節突出,即使穿著薄衫也掩飾不了他身上線條分明的肌肉,腳步也輕快有力。此人一定練過功夫,甚至還有可能是難得的好手。
我剛坐下沒多久,毒藥師便提了個菜籃子,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見到我,似乎并不太驚訝,只是漫不經心地說:“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兩清了?!?
“這次是我有求于你”我如實說道。
他把籃子遞給了他的徒弟,饒有興趣地坐到我的對面,自己給自己沏了一杯茶,說道:“說來聽聽,除了那邊的事,其余的價錢好說?!?
“你知道燃髓丹嗎?”我如是問道。
他聽到“燃髓丹”這三個字之后,如我所料地臉色大變,隨后,他緩緩地拿起茶杯,問道:“你是在哪里知道這玩意的?”
“我見過吃了燃髓丹的人”,我如實說道,隨后,我把自己和瑤瑤從斷雪山莊到那個無名山洞的經歷都如實地告訴了毒藥師。他聽完之后,默默地把早已經喝空了的茶杯舉到了唇邊,發現里面早已沒水了之后又把杯子放回桌上,嘆了一口氣,慢慢說到:“我豈止是知道燃髓丹,它是我一生中最驕傲的杰作,也是最大的罪過?!彼纸o自己的茶杯加滿了茶,問我道:“你知道玄羽軍嗎?”
我愣了愣,在我還是街頭乞兒的時候,玄羽軍曾是每個百姓心中的護國英雄,后來我被師父帶上逍遙島,閉關修練十年,十年之后,當我再次踏足中原,“玄羽軍”這三個字卻已成為了禁忌,人人閉口不談,甚至聽到就面露鄙夷。我不是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因此從沒探究過這十年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好久都沒有再聽到過這個詞,一時反應不過來。
毒藥師見我這副神情,了然地笑了笑,說到:“也是,那時你應該還是個孩子,這些都不重要。總之,燃髓丹是我煉制的,當初也是我的一念之差沒有把它們毀了。正如你們所看到的一樣,燃髓丹可以在短時間內提升一個人的功力,麻痹他的痛覺,但前提是服下此丹的人會失去理智,并且藥效過后會非常痛苦地暴斃身亡。燃髓丹燃髓丹,說白了就是燃燒人的血髓,讓人在幾個時辰之內變成殺人的野獸罷了。”
“那服下此丹之后是否還有解藥?”我繼續問道。
“沒有,你看到服丹的人就直接殺了吧,這樣那人還能少受點苦?!倍舅帋熑缡谴鸬?。
“那燃髓丹一共有幾顆?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做法?”我接著問道。
“此丹配方復雜,且其中有幾味藥材非常稀有,除了我之外絕對沒有人知道煉制方法。”說到這里他嘆了一口氣,接著道:“我當初一共煉制了三百粒燃髓丹,結果沒有用上,之后我幾次想毀去,卻終究不舍得。那時還是大哥把那些丹藥收走,說這些傷天害理的東西一定不能留存于世,如果我不忍下手,那就他來幫我下手。那么多年以來,我一直以為我們的道雖然早已不同,但本心還是一致的?,F在再來看,若磐上上下下,早就已經失去了本心?!?
“如果現在我讓你幫我殺若磐教教主,你愿意嗎?”我試探地問毒藥師,他聽到我的問題只是垂目定定地看著手中的空杯子,并不回答,但我知道他的內心已經出現了動搖。
“關于若磐教主的武功,你清楚嗎?”我繼續問道。
毒藥師慘然地笑了笑:“你說的是磐陀九境是吧?這門武功有沒有弱點,全看對方下了多大的決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