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很圓,不知是十五還是十六。都說月明星稀,但今夜天氣晴朗,能看到許多星星。“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好美,恩寧在心里默念。這樣的夜,總是不禁引發一陣浪漫主義情懷,尤其是自己喜歡的人就在身邊。她從沒和他在月光下散過步,能有這片刻寧靜的時光,即使是為了別離,也值得了。
宿舍樓就在眼前,恩寧停住了腳步,他們靜靜的站了一會兒。恩寧深深的凝望他,仿佛想把他的樣子印在腦海里,心中卻已暗暗下定決心。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俊逸的輪廓,絲毫看不出歲月的滄桑,一雙眸子如深邃的湖水,看不到盡頭。“別送了,回去吧”,恩寧首先開口道,又補充了句,“你——要注意身體。”“你也一樣。”奕涵淡淡的道。這時,宿舍樓前忽然閃出一個人影,緊接著響起一聲“恩寧”的呼喚。
恩寧吃了一驚,那人已快步走到她面前,急急的說道:“恩寧,你總算回來了,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聽說你生病了,來找了你幾次都不在,打電話又不開機。你知道我多著急嗎,你去哪好歹給我個消息啊……”恩寧才看清原來是程宇。程宇看到恩寧一陣驚喜,自顧說了一大串話,說完才注意到一旁的奕涵。他上下打量著,略帶敵意的問道:“這位是……”“這是秦老師,你見過的。”奕涵朝他點點頭,道:“我先走了,你們聊吧。”便放下行李,徑自走開了。
望著奕涵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恩寧嘆口氣,拎了行李往樓里走。程宇忙追上來攔住她:“恩寧,你還沒回答我呢,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恩寧不耐煩的道:“不過是出門走走,哪用得上這樣興師動眾的。”程宇仍不放棄:“怎么是秦老師送你回來的?你們一塊出門的嗎?”恩寧不愿多作解釋,只道:“偶然碰上的。”
程宇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但看恩寧沒精打采的,只道一時也問不出什么,心里又記掛著恩寧的病,便降低音量道:“身體怎么樣,病好了嗎?”恩寧淡淡的答道:“沒事了。我有點累了,就不叫你上去坐了。”程宇點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我過兩天再來找你。”恩寧也沒多作理會,走進了寢室樓。“還有,恩寧”,程宇仍在后面叫著,“把手機打開,有事給我打電話啊。”卻沒聽到恩寧的回答。
次日,恩寧早早起床了,用冷水洗了臉,對鏡自顧,雖然略有黑眼圈,但精神還好。深吸了一口氣,“該放下的都放下吧,從今天起,努力工作。”她對自己說道。然后把長長的頭發盤在腦后,清清爽爽的上班去了。
一連幾天,恩寧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程宇幾次打電話約她,她都找理由推掉了。
這日,恩寧替護士長去醫學院給學生講課。課后,她正要趕回醫院,卻在走廊上碰到了以前的學姐。“呦,這不是小學妹嘛,好久不見了。”學姐遠遠的就和她打招呼。她比恩寧高兩屆,研究生畢業后就留在學校任教。“學姐好。”恩寧不習慣稱呼她為“老師”,仍像往常一樣叫她學姐。“最近在忙什么呢?”恩寧笑著答:“還是老樣子,在醫院做護士,偶爾過來代課。”
學姐道:“做護士多累啊,你研究生畢業,怎么不想辦法留在學校啊?”恩寧道:“學校也不好進。現在研究生越來越多,要求也越來越高了,我還是在臨床鍛煉幾年吧。”學姐點點頭:“也對。你呀錯不了,過幾年一定是護士長的人選。在臨床雖然累點,但獎金比我們多啊。現在學校也不輕松,要評職稱,院長總催著我們幾個青年教師考博。我兒子才幾個月大,我這又要上課,又要備考,家里還一大堆事呢。我本想等幾年,孩子大了再說,又怕到時候沒那個精力。要我說,還是應該趁年輕考。哎,恩寧,你可以試試啊。”
“我?能行嗎?我可是一點準備也沒有。”學姐道:“你畢業時間不長,再看看書就行,總比我們這樣工作好幾年了、成天家里外面忙的強吧。再說還有半年多呢,也夠你準備了。等你博士畢業,說不定就能留校了。”恩寧仍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我再考慮考慮吧,謝謝學姐。”學姐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你準行。我先去上課了,有空過來玩啊。”恩寧答應著,揮手告別。
學姐的提議,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當年她差點連高中都讀不了,省吃儉用,東拼西湊才勉強讀到碩士。如今有了份穩定的工作,經濟上也沒那么拮據,每月還有剩余能捐給福利院,幫助那些和她一樣上不起學的孩子。恩寧對現狀已經很滿意了,不敢再有過高的奢求。
這夜,恩寧當班。忙到十點多鐘才稍稍喘口氣,坐在桌子前畫體溫。這時,程宇穿著白大褂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怎么找到這兒來啦?”恩寧望了他一眼,仍低頭做事。程宇笑嘻嘻的道:“沒辦法啊,你一直不肯‘接見’我,我只得來科里給你‘請安’啦。”“就會貧嘴,讓病人看見了成什么樣子,快回去吧。”恩寧嗔怪著,仍沒有抬頭。程宇湊到恩寧身邊,用胳膊拄著桌子道:“小姐,我都追到這兒來啦,你好歹看我一眼。說不定過了明年春天,你想看我還看不到了呢。”
恩寧這才放下筆,望了望她,問道:“怎么,你不想做醫生了嗎,還是出了什么事?”“哎呦,恩寧,你盼我點好行不行!”恩寧仍冷冷淡淡的道:“那你還不快說。一會兒護士長該來查房了。”程宇表情夸張的做失望狀:“恩寧,我太傷心了。我都要走了,你就沒有一點難過和不舍嗎?居然還能這樣冷靜,我可是很舍不得你的……”“好啦,別鬧了,你到底有沒有正經事要說啊?”程宇忽然收斂起笑容,正色道:“恩寧,我還是有正經事的。我決定考博,去廣東。”
考博,這個詞匯再次在恩寧頭腦中一閃。她疑惑的盯著他,他認真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這個平日里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的大男孩竟有這樣的勁頭,她忽然發覺認識程宇八年多了,她似乎一點兒也不了解他,甚至從沒嘗試過了解他。這些年從本科到研究生,程宇一直在身邊,恩寧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相反他的過分關心有時還令恩寧感到不舒服。可是現在,他也要離開了,恩寧一時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學醫的同學雖多,但大都分散各地,天南海北,平日很少聯系。程宇這一走,說不定以后身邊連個主動和她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見恩寧不說話了,程宇有些緊張:“恩寧,你怎么了?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可以留下,只要你一句話。”恩寧微微一笑:“又說傻話。我們這個行業就是要不斷學習、進修,去廣東讀博是難得的好機會,你這樣有上進心,怎么能輕易放棄呢。”程宇心里一陣欣喜:“恩寧,你第一次夸我有上進心哎,這么說你也支持我,是不是?不過我還是舍不得你,要不……”程宇想了想,試探性的問,“要不——你和我一塊去吧?”
恩寧一愣,和他一塊去,這怎么可能呢?可轉念一想,為什么不呢?從專業角度,她在臨床干了一段時間,也想出去進修,更進一步。從個人角度,她孑然一身,沒有家庭負擔,去哪里都一樣,可謂處處無家處處家了。況且她也想換個環境,在興州總是不能完全避開奕涵,莫不如通過考博而離開,讓自己徹徹底底斬斷和他的聯系,接受新的生活。
于是,她對程宇說:“好吧,我試試。不過我不一定考得上啊。”程宇本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沒想到她這么痛快就答應了,一時有些難以置信。“恩寧,你同意啦?在不是做夢吧?你打我一下,或者掐我一下。”恩寧笑笑:“你真是傻氣。”然后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道:“快回去看書吧,既然定了目標,總要全力以赴啊。”
程宇高興的跳起來,夸張的喊聲“遵命”。又喜滋滋的說道:“恩寧,你放心,你那么用功,一定考得上。我那有許多復習資料,哪天我給你帶來。還有學校導師那邊,我也能幫你聯系,你只需確定考什么專業就行。讓我們一起努力吧!”他做出個勝利的手勢。恩寧微微一笑,擺擺手道:“好啦,別吵醒病人。快回去吧,明天找你。”程宇高興的答應著,轉身向外走。沒走幾步,又返回來道:“不行啊,你明天下夜班要睡覺的。我雖然想見你,又怕影響你休息,還是后天見吧。”恩寧心里暗自好笑,搖搖頭,自顧做事,不去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