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秋,天氣越發(fā)冷了。湖邊的林蔭小徑上鋪了層厚厚的落葉。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在湖邊遇到秦爺爺了,清影不禁有些失望。當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隱沒在遠處的群山中,清影輕輕嘆了口氣,她知道奕涵今天又不會來了,只好悒悒不歡的往家走去。
路過奕涵家門口,清影停頓了一下,便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按了幾下門鈴,卻無人應門。她伸手推了推院門,想著能否像上次一樣輕而易舉的推開。可這次她打錯了主意,那扇大門緊閉,確實上了鎖。
奇怪,秦爺爺不在家會去哪呢?照理說這么晚了,他應該不會遠走啊。看來自己是進不去了,清影正想離開,又回望了一眼,房子里似乎隱約有燈光透出來。他既然不在家,又怎么會點燈呢。清影頭腦中忽然有個念頭閃過,莫不是秦爺爺?shù)男慕g痛又發(fā)作了?一時間她被自己這個想法弄得心慌意亂,她按著胸口,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先不要自己嚇自己了,也許秦爺爺只是一時睡著了,才沒聽到門鈴聲。可轉(zhuǎn)念一想,為什么這幾天都沒見他呢,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夜夜伴她入眠的笛聲。自己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今年春他就發(fā)作過一次,羅院長也囑咐過要警惕再次發(fā)生。他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如果出了什么事……
清影不敢往下想,一顆心快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了。她抬頭望望院墻柵欄,看上去也不是很高。時間緊急,她來不及多想,往后退了幾步,縱身一躍,兩只手抓住柵欄上端,身子向上攀,一條腿跨過圍墻。也無暇留意距地面有多高,她咬咬牙,翻身跳進了院子。清影從小到大都是很乖的女孩子,平時連出門都很少,至于什么爬樹、上房、翻墻,更是從來沒有過,此時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和還算敏捷的身手。
急忙穿過院子,徑直來到房門口,她此刻一心以為奕涵發(fā)病,也無暇顧及旁的,便推門而入。經(jīng)過外廳,直達里面的臥室,忽然聽得幾聲咳嗽,清影吃了一驚。定神看去,奕涵正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呢!見清影突然到訪,奕涵也愣了,一時連咳嗽也止住了,只是奇怪的望著她。而后他清清嗓子道:“咳,清影,你怎么來了,難道我又忘記鎖院門了嗎?”
清影并未理會他的問題,卻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他半晌,才開口道:“秦爺爺,你——沒事吧?”“我能有什么事?”奕涵更加莫名其妙。“那你為什么好幾天都不出門,連每晚的笛聲也停了?而且我剛剛按了半天門鈴你都沒反應!”清影心里的疑問一下子全體爆發(fā)出來。“哦,這個啊,咳,咳……”奕涵又咳嗽幾聲,嗓音略帶沙啞道:“我這幾天咽炎又犯了,身上也懶懶的,就沒出去。而且每晚都咳嗽、氣喘,又怎么吹笛子呢。至于門鈴聲,剛才確實沒聽到。許是里面的電池電量不夠了,或者因為上了年歲,耳背也是有的。”他停頓了一下,又望著清影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才突然跑進來的?”
聽了他的解釋,又見到他好好的坐在這,清影臉頰微微泛起紅暈。本來嘛,什么都沒搞清楚,就這樣冒冒失失的闖進人家里,而且居然還是翻墻進來的,成個什么樣子,還不被人當作“女土匪”啦!想到這,她有些發(fā)窘,低頭擺弄著自己的衣帶,聲音也降了下來:“我——我這不是怕你出事嘛,所以,所以就……”她所以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奕涵仍然看著她,眼角漸漸有了笑意:“所以怎樣?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么進來的?”“我……”清影實在說不出口,她怎好意思說,她一個姑娘家,大晚上是翻墻進來的。她索性一歪頭:“我不告訴你。”奕涵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哦?不告訴我,那我可要猜了。我想,你大概是……”“哎,秦爺爺”清影急忙打斷他,轉(zhuǎn)移話題道,“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不然紫琪她們又該到處找我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清影”奕涵在后面叫住她,“等一下”。他站起身,走到床邊的書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樣東西。“這是大門的備份鑰匙,你拿去吧。日后我若是真有什么事,也好有個準備。”清影接過鑰匙,有些難以置信。“這個——給我了?那么我以后豈不是隨時可以進來嗎。你——竟然這樣相信我?”奕涵淡淡一笑,仿佛這個問題根本不值一提。“快回去吧,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末了,他又揶揄加上一句:“其實我家的圍墻也蠻高的。”清影的臉刷的一下紅了,自己再一次被他看穿了。她連忙握著鑰匙跑開了。
第二天,清影如約而至,手里卻提著個大包袱。“我一早就去醫(yī)院了,給你拿了些藥。”清影愉快的說道,把藥一樣一樣的拿給他看,又解釋道,“用法和用量都已經(jīng)寫在上面了,你記得按時吃哦。”“我的病讓你費心了。其實幾乎每年春秋要鬧上一次,我已經(jīng)習慣了。吃藥也未必有用,不過是自己休養(yǎng)著。”奕涵嗓音略帶沙啞,可聽上去反而多了幾分磁性。清影點點頭:“我能體會,因為我也是每年會犯氣喘。那些西藥多半是對癥的,副作用又多,所以要注重平時的保養(yǎng),在飲食上多加調(diào)理。”說著,又從包袱里拿出個保溫桶,“中醫(yī)上講,秋季適宜滋陰潤肺。因五臟中肺屬金,五色中白也屬金,故潤肺要多吃些白色的食物。我托麗姨熬了湯,你試試看,若能吃得慣,比藥還強呢。”奕涵笑著道:“好吧,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鐘醫(yī)生。”
說著他接過碗,只看了一眼,還未喝,笑容便僵在唇邊。他眉頭微蹙,思緒好像停留在回憶的某處。“這是……”清影熱心的解釋道:“剛才不是說白色食物么,這里有杏仁、雪梨,我還多加了些銀耳、百合呢,你嘗嘗看味道如何。”“杏仁雪梨湯”奕涵喃喃的道。“哦?秦爺爺你也知道啊。”奕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多熟悉的場景啊,不過這么多年了,只怕味道也變了吧……”
清影見他不喝,卻只是對著湯發(fā)呆,心里好生奇怪,莫非是這湯有什么問題。“呀,該不會是恩寧姑娘也給你熬過吧?”清影忽然意識到什么,“我是不是又勾起你的傷心事了?”奕涵搖了搖頭,淡淡的道:“沒有,我是因為高興。我以為再也嘗不到這個味道了。謝謝你,清影。”他望著她的眼睛,認真的道。“哦,沒什么”,清影也被他的反應弄得有些意外,“你要是喜歡,我就經(jīng)常做給你吃。”“不,清影,你有很多事要做,不需要為我這個老頭子浪費時間。”下面的話聲音更低了,像是在囈語:“我怎樣都無所謂,只要你好……”
“秦爺爺,你怎么這樣說呢。我現(xiàn)在能過正常的生活,都得益于你的幫助。我照顧你是應該的,說什么浪費時間的話。”奕涵輕嘆了口氣,幽幽的道:“我知道你心腸好,但只怕我會給你帶來不幸……”他沒說下去,緊接著被一陣咳嗽打斷了。他不再言語,默默的低下頭喝湯。他這沒頭沒腦的話讓清影感到莫名其妙,但她只把這皆歸因于恩寧的緣故,所以并未深究。趁他喝湯的功夫,清影便在房間里隨意走走。上次邀他去生日會時是在外廳,昨晚匆匆忙忙的也沒顧得上,她還未好好的打量過他的房間呢。
室內(nèi)的結(jié)構(gòu)同清影家很相似,外間一張圓桌幾把椅子,里間是臥室,靠墻擺著一張床,對面是書桌與衣柜。陳設(shè)古樸簡單,又透著些許清雅。清影信步向里走,停在了書桌前。桌面上散落著幾本書,她掃了一眼,目光卻被立在桌角的相框吸引。其中一張相片是全家福,一對年輕的夫妻和一個小男孩,他機靈而可愛,看上去只有兩三歲的樣子,眉眼間頗有奕涵的神韻。這大概是他的妻子和兒子吧,清影在心里暗想,又隨手拿起了另一個相框。這是張集體照,上面還印著“某年某月某日三年四班畢業(yè)留念”的字樣。奕涵站在正中間,看上去那樣年輕,那樣瀟灑,那樣神采奕奕。原來他年輕時是這個樣子,清影此刻倒有些“自恨妾身生較晚,不見盧郎少年時”的感覺。她忽然很羨慕這些學生,能夠有機會聽到他的課,欣賞他在講臺上的颯爽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