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音裊裊，聲聲縈繞著香客們的耳畔，洗滌著污穢的心靈。

此時禪房外的翠竹林里，寂靜的也只能聽到不遠處的禪音。

“外祖母！”

一聲清脆的呼喚打破了僵持的氣氛，那個身著碧色大袖深衣的少女，飛奔著撲進了那位貴婦的懷里。

貴婦一愣，顯然被少女突如其來的親昵驚到了。

可是當少女抬起頭，露出那張日漸消瘦的小臉時，貴婦心中就是一酸。

緊緊捏住顧承歡的小手，柔聲道：“傻丫頭，你母親去世便再也沒有這個外祖母了，是不是？”

眼前的貴婦，正是淳國公府上的王老太君。

雖說是老太君，卻也不過半百的年齡。

一襲茶色曲裾深衣，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分外莊重。頭發如墨漆一般，整潔地盤在腦后，發鬢間只插了一株同色鏤空雙鸞古玉簪，端的是一副名門望族的大家之氣。

從她身上散發出那種由內而外的氣質，簡直將一旁的滿身銅臭的顧老太太甩出了八條街。

因為王嫵娘自小便被送走，所以王老太君對王嫵娘的感情并不十分深厚，再因著顧李氏的緣故，本就不親近的母女平日更無多少來往。

可終究是她的女兒，王嫵娘過世后，王老太君也傷心了一段時間。

曾經想過要將顧承歡兄妹接到王家照看，不曾想還沒知會顧如海，只單單請五郎的妻子去探口風，便被年僅七歲的顧承歡趕出了顧家大門。

王老太君一怒之下，再不去過問顧承歡兄妹。

眼看著王老太君的眸光開始變得淡了，顧承歡心思微沉，連忙擠出兩滴眼淚，緊緊抱住她，“福妞想外祖母，只是母親去世那時，福妞曾惹外祖母和五舅母傷心了，福妞雖然日日思念您，卻遲遲不敢登門謝罪……外祖母，你還生福妞的氣嗎？”

一句話，讓王老太君的眼神又軟了下來。

看著顧承歡和王嫵娘越發神似的容貌，想著那個自小便沒有福氣在她身邊長大的女兒，王老太君的眼眶終于紅了起來。

保養的依舊白皙柔軟的手輕撫著顧承歡的黑發，軟聲道：“外祖母怎么會生福姐兒的氣呢？你這個福字啊，就是外婆給你取的?？熳屚馄藕煤们魄啤?

王老太君半蹲下身，想著一年前那個鮮衣艷服的小姑娘，在和眼前這個淡妝素裹的少女一比，完全就是兩個人了。

俗話說沒有娘的孩子像根草，想必這孩子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

到底是念在顧老太太還在場，王老太君沒有多發作，只是拉著顧承歡的小手，一副要為她做主的模樣，“親家，你們顧府難道分不清嫡庶嗎？福姐兒是顧家唯一的嫡長女，怎能任由一個姨娘生的任意欺凌軋轢！”

這感人的祖孫相認，讓顧老太太的牙根都差點咬碎，可她也知道王家老太君不是自己能惹的。

曾經就是因為有王家坐鎮，王嫵娘活著的時候，她才沒有帶著麗娘幾個登門。

王嫵娘死后落下了一身罵名，她表面看起來風光，心里卻堵得難受?？墒?，誰又能和死人置氣呢？

所以每當見到顧承歡，都讓她想起那個目中無人的媳婦，對王嫵娘的滿腔憎恨也全都轉移到了顧承歡身上。

此時，聽到王老太君用這種口氣干預她的家事，顧老太太再也憋不住了。

她本就是鄉野村婦，不懂那些豪門深地的規矩，喜怒哀樂也統統擺在臉上，嘴張了張就要發作。

顧承歡卻察言觀色地瞧見顧老太太的表情，她今日可不是沖著老太太來的。便連忙出聲道：“外祖母，您不要冤枉了祖母呀，祖母操心了半輩子，如今父親好不容易出息了，自然是要頤養天年的，哪里會有閑心過問顧府的俗世呢？而且祖母對我們四個姐妹向來是一視同仁的……”

這些話說完，別人也許沒聽懂顧承歡的意思，可是從小便深知她脾氣的王老太君卻是聽得明白。

她是在告訴自己，不要為難顧家老太太，否則她日后在顧府的日子是要難過了。

這個素來喜歡我行我素的孩子，什么時候這樣懂得察言觀色了，連說話都開始瞻前顧后。

王老太君對王嫵娘不算親近，可對她生的這對雙胞兄妹是極其喜愛，尤其是身為女娃的顧承歡。

王老太君一共生了八個兒子，夭折兩個，還剩六個，其中有五個已經成親，可是生的孩子全部都是男娃。

本來人人都對王老太君是極其羨慕的，可王老太君每每看到別人身邊都跟著乖巧懂事的小孫女，便越發想要女娃。

人家都是得男舉家歡喜，王家卻是生下男娃愁眉苦臉。

王老太君甚至還說出，哪個兒媳若是能給她生出一個孫女，便將陵安城內淳國公名下的府宅劃在她的名下。

誘惑雖然大，可惜的是依舊沒有人生出女娃，當王嫵娘生下顧承歡后，便被抱到淳國公府寄養，直到顧李氏生下四娘，顧承歡才回到遠寧伯府。

至于王六郎死后，顧李氏為何帶著四娘改嫁，那又牽扯到另一段恩怨，咱們暫且不提。

顧承歡朝身后看去，發現顧李氏畏縮地跟在顧老太太身后，眼神一直閃躲著王老太君，那副膽怯的模樣，活像老鼠見到了貓。

顧承歡心中微詫，她以前便知道顧李氏是畏懼王老太君的。

只當她是媳婦對婆婆的那種畏懼，可是如今看來，卻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捏在了王老太君的手里一般……

而素聞外祖母最喜歡女娃，為何又眼睜睜看著顧李氏帶著自己的親孫女嫁到顧府呢？

前世她也曾好奇過，顧李氏卻說是因為她舍不得四娘，王老太君宅心仁厚，不忍看她們母女分離，才同意她將四娘帶走。

曾經她是太過信任顧李氏，所以她說什么信什么，可是現在想來，這話卻是漏洞百出。

顧承歡定定地看著顧李氏，眼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而方才還在氣顧承歡的顧老太太，卻沒有聽出顧承歡言語里的話外音，反而是覺得她在幫自己。

斜睨了一眼顧李氏，便笑瞇瞇地道：“如今府中一切的大小事都由媳婦管著呢，我老了，操不起心，只管享福就成。是不是呀，芹娘？你方才好像還沒有見過王家老太君呢吧？”

顧李氏曾經可是王家的媳婦，王老太君說顧家沒有規矩，也就是在說從她王家出來的人不懂規矩，說來說去還是打了自己的臉，又可以讓顧李氏尷尬的無地自容。

逞了口舌之快的顧老太太甚為歡喜，她眼看著顧李氏一張俏臉紅到脖子根，王老太君也是面色鐵青，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瞇成了一條縫。

顧李氏羞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著頭皮上來和王老太君請安。

一看到她，王老太君就想起死去的兒子，一時之間煩不勝煩，冷哼了一聲，連大家之氣都顧不上了，抬腳便要離去。

顧承歡卻在這時緊緊拉住她的手，猶如溺水中的人，攀附住最后一塊求生的浮木般，可憐兮兮的眼神讓人心都化了。

王老太君并不是狠心的人，孫女有難她更是不會放任不管，只是顧家這一群銅臭熏天的人，實在是讓她看著厭煩不已。根本無法勉強自己再多留下一秒鐘。

急中生智，王老太君拉過方才幫顧承歡說話的那位小婦人，耐著性子問道：“福兒啊，還認不認得習秋了？”

認得認得，當然認得！可以說顧承歡此行的最終目的就是那位小婦人，沒想到事情進展的竟然會如此順利。

她眼中充斥著巨大的喜悅，似是剛剛才看到那小婦人，眉開眼笑地上前抱住她的腰，大聲呼喚道：“乳娘！是乳娘！福妞認得！”

沒錯，方才替她說話的那位名喚習秋的小婦人，正是顧承歡的乳娘。

顧承歡還是嬰孩的時候便被王老太君抱走，乳娘自然也是王老太君找的。

習秋是王老太君身邊的頭等大丫鬟，為人純正憨直，且又對主子忠心耿耿，深得王老太君喜愛，一直留到了十九歲才嫁人。

可惜習秋是個命苦的，剛嫁過去不到兩年，丈夫便因為一次意外命喪黃泉。

婆家念著王老太君的面子不敢拿她怎樣，可是背地里又說她是掃把星，丈夫就是被她克死的。

那時習秋才剛剛生下一個兒子，卻被人借口抱走。習秋在夫家人微言輕，任憑她磕破了頭，卻無法見兒子一面。

習秋絕望之際便升起了輕生的念頭，恰巧王老太君命人前去探望她，搭救了習秋一命。

兒子是夫家唯一的根苗，習秋就算是想強行抱走，想到生前對自己疼愛有加的丈夫也狠不下心。

便只身一人重新進了王家，那時顧承歡剛被老夫人抱來，乳娘選了個遍卻都不合適，便讓失去孩子的習秋試一試。

也許是和顧承歡有緣，還是嬰孩的顧承歡一見到習秋便不再哭鬧了，也十分喜歡她的奶水。

習秋因此成了顧承歡的乳娘，將失去孩子的一腔母愛全部用在了顧承歡身上。

可以說五歲之前顧承歡對習秋甚至比對王嫵娘還要親，王嫵娘痛心不已，才尋了個差錯將習秋重新送回淳國公府。

如果這個世界上除了顧如海和王嫵娘之外，那么就只有習秋對顧承歡最忠心耿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