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歡說夢見顧老太爺,原本就像天方夜譚一樣。
眾人都端著茶盞隱下唇角的笑容,想著她為了討老太太歡喜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出口。誰不知道顧老太爺是老太太最大的忌諱,只要不是她主動提起,若是誰敢搬弄老太爺?shù)氖欠牵强捎兴檬艿模?
卻不成想她所說的那些,卻讓麗姨娘的臉色也變了,連忙將蘭姨娘和女兒拉走。
除了顧承歡,沒有人見到顧李氏聽到‘念嗔’兩個(gè)字時(shí),驚慌的表情。
她想留下來聽聽顧承歡究竟要和顧老太太說些什么,老太太卻并不給她機(jī)會,直接開口便將顧李氏趕走了。
房間里只剩下顧承歡、顧老太太和古嬤嬤三人。
顧老太太慘白著臉,顫聲問道:“你祖父……那老者還說了什么?”
顧承歡一副惶恐的樣子,瞧瞧抬起眼看了顧老太太一眼,隨后連忙跪在地上,迭聲道:“那老者說的話很是大逆不道,三娘不敢說!”
顧老太太的耐心已經(jīng)磨得一干二凈,扶著太師椅的手,指甲將上面的清油漆刮得一道一道,猶如她此刻似是被貓抓過的心一般。
她虛坐在太師椅上,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道:“福妞乖,奶奶保證不會生你的氣,快說那老者究竟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福妞……這是顧老太太第一次如此親昵地呼喚她,還自稱奶奶。倘若不是此時(shí)此景,顧承歡真會感動的痛哭流涕呢。
適時(shí)擠出兩滴眼淚,顧承歡哽咽著撲進(jìn)了顧老太太的懷里,“奶奶,您相信福妞的話嗎?瞧方才母親和姨娘們的眼神,還以為奶奶會責(zé)怪福妞呢……”
顧老太太的懷抱僵硬,她與身后的古嬤嬤交換一下眼神,隨后顧老太太的語氣更加溫柔,“奶奶當(dāng)然相信我家福妞,那福妞告訴奶奶這件事有沒有和別人提起?有沒有與你父親說過?”
提起?她當(dāng)然會提起了。
回想著荷葉當(dāng)時(shí)八卦的表情,若是她知道這個(gè)莫須有的故事可能會讓她因此命喪黃泉,也不知會不會后悔當(dāng)時(shí)纏著她將故事講完呢?
顧承歡皺著眉思慮了一會兒,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別人倒是沒有,父親也沒說過,就是今早和荷葉提了那么一嘴……祖母……福妞是不是說錯(cuò)話了……”
看著顧老太太眼中閃過的一抹狠戾,顧承歡忙故作受驚地低下頭。
顧老太太只能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繼續(xù)誘哄道:“福妞乖,這事日后再也不要和人提起了,快告訴奶奶他還說了些什么?”
顧承歡輕咬下唇,頓了頓,她模仿著老人嚴(yán)厲的口氣,厲聲道:“云岫是兒子,云峯也是兒子!素蘭做的那些齷齪事,老夫已經(jīng)什么都知道了!如此喪心病狂,素蘭也不怕有一日會遭到報(bào)應(yīng)嗎?!速速去將峯兒接回吧……”
這般說完,瞥見老太太慘白的面色,顧承歡忙又故作無知地問道:“奶奶,云岫不是爹爹嗎?那云峯是誰啊?素蘭又是誰?”
顧承歡當(dāng)然知道,素蘭是顧老太太的閨名。只是顧老太爺過世后,素蘭這個(gè)名字便再也沒有人提起過。更何況顧老太太才到遠(yuǎn)寧伯府不到一年的時(shí)間,除了麗姨娘,又怎會有人知道她的閨中之名?
顧承歡的話說完,顧老太太整個(gè)人都癱坐在太師椅上,似乎瞬間老了十幾二十歲。
所以她并沒有見到古嬤嬤和顧承歡之間的互動。
古嬤嬤暗自點(diǎn)了點(diǎn)頭,顧承歡對她眨了眨眼,隨后悄然離開。
誰也沒有看到在她轉(zhuǎn)身之際,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待她離開,古嬤嬤定了定神,走到顧老太太身邊,輕輕按摩著她的腿,并不說話。
顧老太太似乎陷入了什么痛苦的記憶中,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一處,嘴上卻喃聲道:“阿秋,你說那丫頭的話能信嗎?”
古嬤嬤的手頓了頓,似是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依老奴看,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您想想啊,三姑娘她何時(shí)見過老爺?竟能將老爺?shù)娜菝裁枥L出來,而且她還知道老爺最愛吃的,甚至連云峯少爺?shù)氖露颊f的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是胡編亂造的。”
“可是……老爺為何要托夢給這個(gè)從未見過的孫女?這些事會不會是云岫和她說的?”顧老太太喃喃自語著,說到這里,她又連忙搖頭,“不,不會的,云岫根本不知道云峯還活著……況且云峯不是在山因廟里,怎么可能跑到青陽郡的龍隱寺呢?”
顧老太太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從太師椅上起身,便在中廳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口中還一直念念有詞。
古嬤嬤也不插話打斷,待顧老太太終于停下腳步向她看來時(shí),才不慌不忙地開了口,“老太太不妨選個(gè)良辰吉日去龍隱寺瞧一瞧,那位念嗔大師是否與山因廟里的是同一個(gè)人。”
顧老太太先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又連忙搖頭,“不!我等不了那么久!就明日……還是后日吧,你去賬房支三十兩銀子,兩天的時(shí)間做打點(diǎn)應(yīng)該足夠了。再知會李氏一聲,讓她做好出游的準(zhǔn)備,帶著府上所有女眷,便打著……為百花宴祈福的名義吧。”
本來聽老太太說讓她去賬房,古嬤嬤還是一臉的興奮,以為自己又有油水可以撈了,可是一聽三十兩,心中那團(tuán)火熱猶如被冷水一盆澆下來般,頓時(shí)心灰意冷。
自己個(gè)兒的主子什么樣,她在她身邊伺候大半輩子了,難道還不清楚么。
顧老太太一直都是只鐵公雞,古嬤嬤在她身上根本撈不到多少油水。
原本她一直兢兢業(yè)業(yè)的,從無半點(diǎn)非分之想,還覺得十分知足。可是到了青陽郡,才知道自己這個(gè)老嬤嬤做的有多窩囊!
都不如人家顧李氏身邊的一個(gè)二等丫鬟拿得多。
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古嬤嬤臉拉的老長,暗自在心里罵了句,便帶著唇角僵硬的笑容退了下去。
兩日后,也就是百花宴的前一天,顧府的女眷果然全部出動。
每個(gè)人的臉上都帶著難掩的興奮,四位小姐更是打扮的猶如花蝴蝶一般。
顧二娘一身橘黃色曲裾,將她原本微黑的面色,襯托的越發(fā)健康。
顧四娘身著鵝黃色縐紗裙,嬌俏中帶著幾分別樣的清新雅致。
顧五娘則依舊是粉嘟嘟的,白里透紅的小臉,顯得更加?jì)善G。
和她們相比起來,顧承歡一身碧色大袖深衣,則平淡許多。
可正是這樣的平淡,在一眾盛裝打扮的少女中,才覺得特別出眾。
因著顧承歡的個(gè)子比起同齡的少女要高出一些,甚至在已經(jīng)十二歲的顧二娘面前也是難分上下。
她的身形纖細(xì),寬大的素羅長袍松垮地罩在身上,明明應(yīng)該顯得十分邋遢,可是卻因?yàn)樗g那根與白色的束帶而顯得別有韻味。
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微風(fēng)輕撫過,好似凌云之上的仙子一般超凡脫俗。
顧二娘最先回過神,上前繞著顧承歡身邊轉(zhuǎn)了一圈,嘖嘖稱贊道:“呀,三妹妹素來都是鮮衣艷服,如今做這樣的打扮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呀!只是今日這樣的場合,恐怕不太適合吧?”
明著是在好意提醒顧承歡,實(shí)際上卻在指責(zé)她不將顧老太太放在眼里,與她一同出游竟然穿的如此寒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顧家嫡女乞窮儉相,上不得臺面呢!
果然,剛剛行到門口的老太太見到顧承歡這一身素凈的打扮,面露出幾分不悅。
顧承歡卻并不慌張,漆黑的眸子隨意地瞥了顧二娘一眼,反問道:“那二姐姐說今日是什么場合呢?”
“當(dāng)然是陪祖母出游的大日子了!”顧二娘回答的理所當(dāng)然。
顧承歡笑著搖了搖頭,“二姐姐,你只聽到祖母要帶我們一同出游,便想著游玩,卻忘了我們今日的目的地是何處。佛門,乃是清凈之地,二姐姐便不覺得自己這般艷妝華服,太不莊重了嗎?”
一句話說完,顧二娘臉色‘唰’地一下白了下來。
她就是知道顧老太太剛剛出來,才刻意說給她老人家聽,沒想到反被擺了一道。
如果是從前的顧三娘,聽她那么說肯定會破口大罵,要么就是大打出手。
反正無論她說什么,不管錯(cuò)與對,到最后老太太肯定會是疼惜自己,而把顧三娘一頓教訓(xùn)。
今日她卻耍起了嘴皮子,而老太太顯然也覺得她說得對,將不悅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掃了一遍。
心里頓時(shí)火了起來,顧二娘卻不敢當(dāng)著顧老太太發(fā)作,只能故作柔弱狀,嬌聲道:“哎呀!還是三妹妹思慮的周全,是我一心掛在祖母身上,沒想那么多,不然我去換個(gè)顏色的衣衫吧?”
這話卻是說給身后的顧老太太聽。
顧老太太知道顧二娘素來孝心,便收起臉上的不愉快,淡淡開口道:“罷了,龍隱寺山高路遠(yuǎn),趕車就要半天,哪還能讓你再去梳洗打扮浪費(fèi)時(shí)間。都上車吧,這就出發(fā)……”
顧二娘恨恨地剜了顧承歡一眼,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這身衣裳可是未到青陽郡時(shí),麗姨娘特地給她做的,只在到達(dá)遠(yuǎn)寧伯府那一天穿過,這是第二次穿。
雖然那小蹄子說佛門之地清靜,可是好不容易出來一次,誰家姑娘不會把自己打扮的出眾漂亮!也就她一個(gè)傻子,為了討老太太歡心將自己弄的老氣橫秋!
好在祖母疼她,并未讓她換下這身衣裳。
等著到龍隱寺的吧,她非得被人當(dāng)做下人一般看待不可!
顧二娘撇了撇嘴,唇角的嘲諷笑容毫不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