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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版序言

本書為三部曲中的首部,第二部和第三部也業已完成。The Nation-State and Violence (Cambridge: Polity, 1985); Beyond Left and Right, The Future of Radical Politics (Cambridge: Polity, 1994).總體來看,它們代表了對晚期現代性批判理論的勾畫和證明。這種批判理論必然具有以下三個組成部分。

首先,從行動、結構和歷史解釋等基本問題的角度來看,它必須做到“方法論上恰當”。《歷史唯物主義的當代批判》將拋棄所有與人類個體聯系在一起的目的論。與功能主義的觀點相反,社會系統根本就不存在可以用來解釋社會事件的“需要”,同時,它也與某些形式的歷史唯物主義相反,歷史并不存在何種總體性目的。在我看來,我們還必須徹底否定進化論,即使是那些不帶有某種目的的進化論機制也不例外,社會和文化領域根本就不存在與同化、變異等生物進化的核心概念相對應的概念。

其次,這種批判理論還必須與對現代性的制度性分析相契合。正如本書所表明的那樣,現代性不是某種單一的制度性建構:現代社會是沿著一系列迥然相異而又彼此聯系的制度性維度發展而來的。現代性擴展至整個世界的動力并不如馬克思所認為的那樣僅僅是或者主要是資本主義的競爭。資本主義的擴張性動力盡管極為重要,但全球民族國家體系、聯系工業和管理的手段、軍事權力也不能置之不顧。

最后,在一個“歷史”不再存在其目的或者總體演進圖式的世界里,一種重構的批判理論還必須把握批判的含義,及如何證明其正當性。今天的批判理論必須抵制宿命論——認為“歷史”既給人類造成了各種問題,同時也為它們的解決提供了方法。宿命論隱含了目的論的含義,但原則上又必須與它區分開來,宿命論的真實含義是:每一個問題總有其解決之道。因此,在馬克思那里,它就變成了階級斗爭既是社會剝削的表現,也是超越社會剝削的源泉。

自本書首版以來,已經出現了巨大的知識和政治變遷。在知識方面,馬克思主義的影響達到了無與比肩的地步。被梅洛·龐蒂稱作“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那些人長期以來一直是批判蘇聯共產主義的中流砥柱。但是,無論人們認為蘇維埃體系出現了何種變形,它至少為發展某種更加有效的社會主義形式提供了具體的起點。不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批判者還是克里姆林宮最忠誠的守衛者,誰都沒有預料到蘇聯共產主義的突然崩潰,這種崩潰也使表面上“固若金湯的陣地”變得不復存在。無論如何,社會主義的理念似乎已經走進了歷史的死胡同,至少馬克思所想象的那種社會主義是如此。

伴隨著東歐共產主義陣營的解體,西歐等一些地方存在的“福利社會主義”成為踐行社會主義理論的希望之光。長期以來,對于許多人來說,社會主義如果有什么可以接受的話,歐洲的福利社會主義就是其可接受的一面。通過與凱恩斯主義的需求管理(demand management)相結合,福利國家似乎能夠實現經濟績效與社會責任的有機統一。一些對“既存社會主義”持敵視態度的馬克思追隨者們相信,福利社會可以為邁向“真正”的社會主義體系打下基礎——尤其是那些發展得極為完善的斯堪的納維亞福利國家。然而,時至今日,凱恩斯主義或多或少已經衰竭,福利國家也處于困頓之中:即使是那些仍然相信福利制度是“關懷社會”(caring society)基本構件的人現在也對這種事后保護行為開始感到擔憂。“進一步”促進社會主義的想法現在突然不僅變得陳舊,而且不合邏輯。

在這種條件下,馬克思的著作是否還有何種意義?因為緊隨著剛剛描繪的那樣事件而來的,至少是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明顯不再時髦。不論在東方還是西方,許多一度自稱是馬克思主義者的人都突然轉變了對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和政治追隨。蘇聯馬克思主義當然已煙消云散,盡管特定版本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仍然構成了中國官方的統治精神(ethos)。更有甚者,在西歐等其他一些地方,許多曾經冠以“共產主義”名號的政黨現在都已改變了其正式的稱謂。其他的左翼知識分子也已轉移了以馬克思主義作為主導觀念體系的知識立場。一些人徹底放棄了左的立場轉而擁抱右翼,用自由市場的哲學代替了其原有的社會主義觀念。一些人則形成了某些不同形態的激進主義信念,這些觀念多少與女性主義、生態主義等存在關聯。其他一些人則從馬克思轉向了福柯:選擇擁抱某種后現代主義的觀念。

這些形式的激進主義沒有哪一種接近于馬克思的觀點,尤其對于那些從左派轉向右派的人士來說,資本主義成了贊美而不是批判的對象。這種意義的“右派”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和市場的審慎批判毫無共同之處。自蘇東共產主義崩潰以來,女性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在特定環節建立聯盟的嘗試由來已久,生態主義思潮盡管偶爾會折射出馬克思早期著作中的某些思想,但它本質上與馬克思主義存在區別,因為馬克思主義把人類富強建立在生產力不斷擴張的基礎之上。一方面,表面上盡管顯得極度反常,但從馬克思主義觀點轉向自由市場的見解又存在著某種特定的邏輯:兩者都相信工業主義能帶來物質財富的無盡增長。盡管在馬克思主義看來,這種增長以對市場力量的超越作為前提,右翼主義或者新自由主義則持完全相反的觀點。

從馬克思轉向福柯或者后現代主義,這或多或少太超前于批判理論的可能性。與對待弗洛伊德一樣,福柯把馬克思也看作是19和20世紀社會思想的內在組成部分,而不是站在他的對立面:他們的“激進主義”因此也不過是一種偽裝。

福柯的權力理論,尤其是權力在監控方面所扮演的角色,的確至關重要。但這種理論也排除了對現代社會做任何總體性批判的可能性,至少福柯所詳細闡述的理論是如此。已經建立起來的權力模式還存在其各種形式的“抵制力量”,只不過這些抵制力量是地方性和情境性的而已。后現代思想得出了大致相似的結論,只不過它們可能并不是出自同樣的原因。后現代主義者不僅反對目的論和進化論,而且認為“歷史”根本就不存在其形式,反對對歷史變遷作任何宏大的敘事。宏大敘事的終結不可避免將導致馬克思主義抱負的終結,這種抱負旨在控制“歷史”以便服務于人類的普遍性利益。

一些主要的思想家——最明顯的莫過于哈貝馬斯——繼續把自己當作是馬克思主義者。實際上,哈貝馬斯只是非常形式化地對待馬克思,馬克思的許多重要觀點在他那里都遭到拋棄——這也正是許多主流馬克思主義者非常厭惡其觀點之緣故。但是,哈貝馬斯倒突然以一種“正統”的面目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在他的周圍甚至不乏有人不惜放棄自己對啟蒙運動的信仰。在這方面,對哈貝馬斯的馬克思主義持批判態度的人無疑是正確的,他與馬克思的距離何止十萬八千里。如果說哈貝馬斯是“最后的馬克思主義者”,他之所以堪當此任無非是因為其思想與以前長期所認為的“馬克思主義”大相徑庭。

如我在本書的初版序言中所說的那樣,馬克思主義以前也被宣判過死刑。但卻不止一次從骨灰中爬起,而且經常是那些試圖挑戰它的思想流派使它重獲新生。因此在過去的歲月里,出現了如黑格爾主義的馬克思主義、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現象學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等等。與其他領域一樣,知識文化領域也不乏這樣的時尚:或許塵埃落定之后,那些一度對馬克思充滿幻滅感的人又重新回到了馬克思。當世界上所有國家出現前所未有的危機之時,當財富和權力的不平等鴻溝足夠寬闊之日,在這些情況下,可以肯定,馬克思主義仍將存在其中肯的地方。

與以前相比,馬克思主義的當下處境顯然存在差別,以前,它被宣布為過時和衰竭,今天則是由于社會主義的崩潰。馬克思主義囊括了眾多不同的東西,但其核心無非是認為資本主義市場是非理性的這樣一種信念。資本主義企業以個人主義精神作為基礎,否定工業生產內在的相互依賴性。在馬克思看來,在資本主義經濟中,經濟決策以介于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價格、投資和利潤收入作為基礎。這種狀況決定了資本主義經濟的周期性特征——在一段時期的經濟繁榮之后,緊接下來的是以高失業率作為表現形式的經濟衰退。社會主義首先是一種國家層級的制度,其次才是一種世界層級的制度,這種制度將在生產與消費的環節之間重新楔入有意識的控制。

對市場運作的干預盡管通常是必要的,但在崇拜市場的新自由主義看來,這種觀念的不合理之處在于它將把市場置于強大的中央政府的管理之下。然而,不斷超越市場力量的“社會主義之路”已經不復存在。由于全球化發展的影響,由于個人和組織在購買、銷售以及投資決策等方面不斷增長的反思性,現代經濟的效率總是依賴于自下而上的信息。社會主義預先假定了控制論模式的經濟組織。潛蜇在控制論模式之后的是這樣一種前提:高層情報機構——控制者(cybernetic governor)——能夠最為有效地掌握“下層”的信息。這種假設盡管看似合理,但在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中,控制論模式根本就難以有效地運作:相反,它經常造成僵化和對變化缺乏適應能力的結果。

控制論理念也存在于社會主義與民主之間的困惑關系之后。根據馬克思主義理論,共產主義社會本來預計會是一種民主的社會——其民主發展的水平將比西方自由民主體系高得多。對于馬克思來說,后一種民主受兩方面的限制。在其有生之年,所謂民主參與的“普遍”權利實際上僅僅局限于非常有限的(男性)人口。即使在自由民主制度完全成熟之后,它也只不過允許某些局部的利益得到代表。在馬克思看來,隨著階級在社會主義社會的消失,民主機制將不會只是為了特定的利益集團,而是成為整個社會共同體的利益和意志的表現。但這樣一種民主觀,正如當年涂爾干以及其他一些批評者所認為的那樣,將很可能導致權威主義(authoritarianism)的出現——在蘇維埃式的社會中果然一語成讖。換句話說,那些自稱代表了普遍意志的人很可能壓制那些不同意他們的群體的觀點。

考慮到社會主義的困境,它是否還有何中肯之處?如果有的話,“1989之后”的馬克思著作的中肯之處又當如何?對于這些問題,我的答案是,如我在本書中已經指出的一樣,這種中肯性不會更多,但也不會更少。

馬克思的“方法”——即其歷史唯物主義思想——充滿了各種瑕疵。人類歷史并不是“階級斗爭的歷史”,也不由階級斗爭所主導,甚至并非“歸根結底”是由生產力發展水平所決定。與此相對照,馬克思有關資本主義的分析卻仍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和重要性。他把商品的本質以及更一般意義的商品化作為資本主義市場的基本特征無疑是正確的。勞動力成為商品——同時積極抵制商品化——的事實同樣意義重大。從根本上說,資本主義經濟依賴于勞動契約,在診斷這一現象所導致的后果方面同樣少不了馬克思的身影。勞動契約建立在雇主與工人之間的“和平”談判的基礎之上。因此,這種經濟秩序既不是以對傳統或者風俗的直接依賴為基礎,也不直接依賴于暴力的使用。正如我在本書所表明的那樣,將暴力“驅逐出”勞動契約對于民族國家的內部和平過程來說至關重要。馬克思本人對這一見解的意義沒有充分加以闡發,但他至少在理論層面上提供了某些線索。

我們還必須拋棄馬克思經濟學的某些重要方面。他依賴于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概念——把它作為經濟學的基礎——而不是有效地闡明現代經濟發展的過程。馬克思尤其沒有預見到這樣一種可能性,即勞資雙方的生產率有可能同時得到增長。另一方面,馬克思所強調的經濟總是一種權力體系的觀點至關重要,它是反駁新自由主義某些經濟主張的有用武器。誠如馬克思所強調的那樣,不受管制的資本主義市場無疑將帶來各種負面的發展趨勢,放任市場的發展只會造成發展的不均衡和破壞地方性的生活方式,同時催生各種形式的經濟兩極化現象。

今天,馬克思主義階級概念的重要性又當如何?因為階級觀念是整個馬克思著作的核心,當然還有無產階級是一個催生社會主義的革命性階級的觀點。這些觀點是否也已完全成為明日黃花?畢竟,藍領工人階級在發達工業社會正在不斷萎縮,階級劃分對于包括政治行為在內的各種社會行為來說重要性也在不斷下降。

馬克思的階級觀從來問題不斷,至少自馬克斯·韋伯以降,它就成為爭論的焦點。它太過集中于生產資料所有制,太過與馬克思創建社會主義秩序的抱負聯系在一起。正如我在本書試圖詳細表明的那樣,非現代社會與現代社會在分層體系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對比,但為了建立統一的階級劃分和階級斗爭理論,馬克思忽視了它的存在。但是,在區分我所說的“階級分化社會”(class-divided society)與現代資本主義“階級社會”的過程中,馬克思的整體階級觀在某些特定的方面仍然有著重要的意義。

我把資本主義社會看作是階級社會并不意味著我對馬克思觀點的支持,認為階級關系滲透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認為階級劃分自產生之初就是物質和文化分層的最重要形式。我所使用的“階級社會”概念意味著幾個相互聯系的方面。國家權力變得與經濟秩序相分離(這在某種意義上與馬克思本人的觀點相反)——但另一方面,國家的資源又以這種經濟秩序為基礎,因為政府的財政收入依賴于資本主義的企業。無論個人是否直接從事了某種有報酬的職業,廣大人口都依賴于勞動市場來求得生存。更有甚者,在資本主義體系中,雇主、管理人員與勞動力之間通常存在著一種直接的聯系,為了發展自己的企業,他們依賴于勞動力隊伍。這種情況與階級分化社會迥然相異,在那里,統治階級與他們賴以取得其稅收收入的農民通常不存在直接和持續的聯系。由此導致的問題是,在資本主義秩序中,工作場所中充滿了潛在的斗爭,盡管它們可以以多種方式得到轉移或消除。

正如韋伯所指出的那樣,階級并非不可避免地會導致共同體的形成。共同的經濟利益既可以使人們統一起來,但也可以把他們分開。在成熟的資本主義工業社會,當社會學家們注意到階級并不是如馬克思所預期的那樣將變得更加重要的時候,他們通常意指階級不復如往昔那樣是共同社會行動的基礎。這種結論也許可以得到證明,但并不是通過階級分析本身來表明其重要性的消失,而是隨著包括階級團結在內的諸多傳統團結紐帶的消失,勞動市場在大多數人的生活中將比以前發揮著更大作用的方式。階級關系將越來越成為“傳記”(biographical)中的記錄,但資本主義生產的規則仍然形構著它的存在。

階級概念在馬克思的理論中承載了太多的負擔,資本主義概念也不例外。馬克思的著作對資本主義的貪婪本質作了迄今為止或許仍然是最為有力的闡釋。資本主義內在地是一種永不停息的經濟活動形式,它不僅消解了所有其他的經濟體系,而且還不斷改變著地方和全球的生活。但是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樣,資本主義僅僅是現代性眾多制度性維度中的一種,所有這些維度都對當代世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也都包含了矛盾和危機的種子。

把資本主義理解為是一種競爭性的市場交換體系,商品、服務乃至勞動力都在這種體系中被商品化,從這種理解出發,它至少可以在分析的層面上與工業主義區分開來。有關現代性應當被刻畫為“資本主義”抑或“工業主義”的問題在馬克思主義者與非馬克思主義者之間長期存在著爭論。在主張“工業社會”概念勝于“資本主義”概念的人看來,馬克思的原理壓根就是一種錯誤。但馬克思主義者則反之,把工業社會概念看作是拋棄了馬克思所注意到的權力和不平等的某些基本方面。從很大程度上說,它們不過是一些徒勞的爭論。資本主義企業很可能塑造了早期的工業主義,但后者一旦得到建立,它就形成了其部分獨立的影響和結果。

監控也一樣,本書對監控的起源和性質進行了廣泛的討論。監控是現代社會行政權力的主要發生器,它意味著對信息的加工整理和對個人或群體的直接監視。說到監控也就意味著說到組織:監控在現代性制度中的獨特重要性表現在它與工業組織和民族國家的聯系上。民族國家從一開始就存在于廣泛的民族國家體系中,它是一種獨特類型的組織,這種獨特性尤其體現在對暴力工具的壟斷和對業已劃定邊界的領土所行使的主權上。引入監控這一主題并不意味著將馬克思和福柯融合在一起,而是意味著對兩者的批判。馬克思的著作根本沒有在理論上對民族國家、國家認同和民族主義情感等的興起進行一般性解釋,但福柯的著作也不例外,后者只是從“規訓權力”擴展的角度分析監控。但由于剛剛提到的原因,民族國家并不僅僅是一種那么“顯而易見的規訓權力”。

對暴力工具的控制是在分析上可以與其他區分開來的第四個制度性維度。不論何種類型的國家都宣稱對暴力工具擁有合法的壟斷權,但這種宣告只有在現代民族國家才真正得以實現。軍事暴力當然與經濟發展水平和國家的行政管理資源密切相關,但不論是軍事暴力的性質還是戰爭在歷史中的作用,都可以直接追溯到資本主義或者工業主義。

控制論模式的社會主義已然失敗,馬克思有關未來社會的見解在今天也只具有相對有限的影響。但是,與前面提到的其他思想家或者思想流派的主張相反,我并不認為這種情境就意味著對批判理論的放棄或者完全拋棄社會主義思想。但是,晚期現代性條件下的批判理論并不會只是馬克思主義的升級版,社會主義將更多看作存在于其理想之中,而不是存在于其各種更加具體形式的實踐之中。

當今的批判理論必須正視啟蒙運動給我們帶來的各種問題,而不是盲目追隨相對主義或者非理性主義的主張,后一種情況對于主張放棄啟蒙哲學的人來說極為常見。正如我在本書結尾章節所提出的那樣,這種理論必須具有積極的倫理觀念。馬克思有關批判社會分析與倫理價值無涉的觀點無法令人接受。與此相反,傳統的消解與工業、技術對自然的侵犯這一對孿生過程已經給批判理論提出了更加緊迫的普遍價值準則的要求。

我在本書中提出的“存在性矛盾”(existential contradiction)對于這種倫理的復興——這種復興今天已隨處可見——至關重要。人類的存在不可避免地要與自然、生命和死亡的節奏相吻合:但是,隨著現代制度的出現,這些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以某種方式做出回答的存在性問題卻被納入經濟發展、對環境的技術支配等現代社會的發展方向之中。這些在倫理上應當得到探討的基本問題在現代社會生活中遭到了制度性“壓制”——然而,這種壓制從未完成。現代國家的合法性由于與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緊密關聯而預先假定了對于生活的道德取向——這種取向本身無法得到證明或者再生產。“被壓制問題的復歸”為現代性的倫理批判提供了基本的框架,尤其是在高度去傳統化和全球化的條件下。

通過直面現代社會的不同制度性維度,這種批判可以得到深化并形成其具體的形式。隨著現代性的全球化,它給人類所帶來的問題也出現在每一個維度上。其中的問題之一是富裕與貧窮之間的兩極化,它不僅見之于發達國家內部,而且以某些更為尖銳的形式見之于富裕國家與貧窮國家之間的不平等上。問題之二是工業和科技給環境生態系統所造成的破壞性影響。問題之三與監控的強化有關,即權威政體對人權的壓制。最后則是無所不在的大規模戰爭的威脅,無論這種戰爭是否涉及到核武器的使用。

放棄宿命論意味著把風險當作風險來接受。情況不可能是這樣:由于所有這些威脅之源都起源于人類的社會發展,因此它們不可避免地可以通過人類集體行動得到解決——更不可能通過“歷史運轉”得到解決。批判理論的復興需要馬克思的現實主義精神:即政治策略必須通過診斷制度發展的內在趨勢來加以制定。但另一方面,與馬克思相反,我們也需要某些形式的烏托邦:它們是一些倫理觀照下的理想主義,描繪了未來美好社會的圖景。無論如何,在我所重建的批判理論中,烏托邦主義與現實主義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

安東尼·吉登斯

1993年12月于劍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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