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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布拉德利·皮爾遜前言

我在本書中記敘的事情已經過去好些年了,但我卻要以時新的手法來講這個故事,亦即在講述時讓我的思緒像一束光,沿著當時時間進展的順序前進。其間,往事得以明亮地呈現,前景仍處于未知的黑暗。換言之,我將以過去的我,為著講一個故事的簡單目的,完全以當時的理解來講述當時發生的事情,而那個時候在很多方面都與我們今天大相徑庭。比如:我寫“我現在五十八歲”,即是我當時五十八歲。我將按照我當時的判斷來衡量人們,雖然這些判斷是不充分,甚至也許是不公正的,但絕不是日后在智慧的啟迪下才形成的看法。不過,那智慧,即我確信是真知灼見的東西,卻是會出現在故事里,并在一定程度上,或者說,一定會給這個故事“增光添彩”的。藝術品之善與其創造者的善相等,它不會增多一分,同樣亦不會減少一厘。美德有其為他人所不知曉的名字,那就是難以破解的神秘。凡是有價值的事物都是神秘的。我后來過的日子單調乏味又管束甚嚴,對個中體驗我既不打算加以描述,也無意列舉一二。我希望自己現在是比當時更聰明,更有同情心——當然也更幸福了。而且,我也希望照耀在愚人身上的智慧之光,連同愚人的行為,能夠揭示出真理樸實無華的概貌。

我已經暗示了這篇“報道”是一件藝術品,當然,我并不因此就說它是幻想之作。一切藝術的內容都是荒謬的,都著眼于樸素簡單的東西。但是,好的藝術卻能道出真理,實際上它本身就是真理,可能也是唯一的真理。在本書中我盡了一切努力來創造巧妙的藝術和藝術性的巧妙,而且,我盡力按照自己的理解來講述真理,這真理不僅關系到這場戲劇的表面部分和“動人”的方面,還關系到內在的更為深刻的東西。

我很清楚,人們給他人的印象,往往是一種經過了完全加工、與自己本來面目不相符合的印象。真正展示人們自己的是他們長期的一貫的行動,而絕非任何自我描述的言辭。藝術家尤其是這樣,盡管他們自以為隱藏了很多自我,殊不知他們已經清晰地展現在自己的作品中了。在這篇故事中,我就是這樣,雖然也有那么一點本能想去隱藏自我,但在寫作中又不得不把自己清楚地展現出來。然而盡管有上面這些勸人謹慎的說明,我現在仍想作一番嘗試,大概描述一下自己。正如我先前說的,我現在要用數年前的那個“我”的人格面貌,用那個在下述故事中常常不甚光彩的“主人公”的口吻來講述這個故事。我現年五十八歲,是一個作家。“作家”的確是對我最好的概括,既簡單又精確。要說我還是一個心理學家、一個業余哲學家、一個研究人類事務的學者,也不為過,因為這些身份是要成為像我這樣的作家的人必須具備的。我自始至終是一個求索者。而我的追求,其表現形式就是力求講述真理,正如我剛才說的那些。我希望并且相信,對此我是保持了我天生的真誠。這就意味著在其他的事情上,我從來不是一個成功的作家,因為我從不犧牲真理去取悅于人。很久以來,我就受到不能傾訴自我的生活的痛苦折磨。可以下達給任何藝術家的最有效、最神圣的命令就是等待。藝術有它自己的殉道者,至少包括那些保持沉默的人。不揣冒昧地說,有些藝術圣人寧愿默默地等候一生,也不愿用那些不完全正確、不很美麗,即不真實的東西去玷污哪怕是一頁紙的純潔。

眾所周知,我發表的東西很少。這里我說的“眾所周知”是源于我在藝術邊緣上的冒險活動在公眾中享有的聲譽。我的名字為大家所熟悉,并不因為我是一個作家。作為一個作家,我贏得的讀者不多,而且毫無疑問,也將只能贏得富有洞察力的少數讀者。下面這篇戲劇性的故事,雖然和我其他作品迥然不同,卻可能成為我唯一暢銷的作品。這是我一生中的悖論,我并沒有停下來,冥思苦想研究個中的荒謬性。本書中有構成戲劇雛形的要素,也有市井小民喜聞樂見的奇聞故事。實際上,這正是本人使其成為“頭版新聞”的功勞。

我不打算介紹自己發表過的作品,雖然恐怕還沒人讀過它們,但在上文中我已約略提到,關于它們的議論是頗多的。二十五歲時,我發表了一部較為成熟的小說;四十歲時,發表了另一部小說,或稱為準小說之類的東西。我還出版了一本“文章”或“研究論文”的集子,書的篇幅不大,為確切起見我不愿稱其為哲學著作(也許可稱為“筆談”吧)。我還沒有來得及成為一個哲學家,于此,本人還多少有點遺憾呢。好在只有故事的魔法是真正經得住時間考驗的。一個人的理解域是很狹窄的,這正是藝術比哲學更能教育人之所在。創造蘊含著某種絕望。這一點,我相信每一位藝術家都是一清二楚的。在藝術領域,正如在道義方面,偉大的事物轉瞬即逝,因為我們在關鍵的時刻總要眨眼睛。何為關鍵時刻?那就是在我們意識到事物的偉大,并且能把握它、拓展它的時候。但是,對我們大多數人而言,“使夢想成真”和“萬事皆休,悔之晚矣”,這兩者之間的空間太小,小到幾乎無法擠進去。于是,凡事我們都聽之任之,癡想著反正這樣的事情會再度發生,機不會失,時亦再來。如此,藝術品乃至整個人生,就被這一眨眼的偷懶和一瞬間的消逝給毀掉了。我發現自己常常有故事的構思,但是當我還沒有來得及想出細節時,它們就似乎已經變得不值得我去寫,好像我已經“寫過”它們似的。不是因為這些東西很糟糕,而是因為它們已經屬于過去,我便失去了興趣。對我來說,我的想法總是很快就失去了新意。有的是因為我下筆匆匆而被糟蹋掉;有的則是因為考慮太多以致過猶不及,還沒開始寫便結束了。瞬息之間,宏圖大志就會從模糊的沒有實現的夢想變成無法挽救的古老的歷史,整部整部的小說就僅見書名了。從這個廢墟中產生的三個單薄的作品似乎成了支撐“作家”這一神圣稱號的可憐巴巴的基礎。但是,實際上(我倒有點想說‘當然’),我在這方面對自己的信心、我對這命運甚至厄運之絕然性的認識,從沒有減弱或動搖過。我“等待”過,雖然并不總是很耐心,但至少近幾年我的自信心是與日俱增的。我已經感覺到一個巨大的成功就悄無聲息地藏在未來的面紗后面,讓那些堅持不懈的人笑一笑吧。如果事情的發展證明,這個關于我的小故事就是我命運之所求,就是隨我所有期待而來的桂冠,我會不會感覺自己受了蒙騙?當然不會,因為我是在與剝奪人們權利的黑暗現實作斗爭。沒有人可以行使上帝的權利,一個人所能做的是等待、努力、再等待。凡是一直被大家弄錯和曲解的東西,如果要真實地對它們加以敘述,只需有一般的動機來做好下面這件事:去講一個迄今為止一直秘不示人的奇跡。因為我是一個藝術家,因此這個故事就采取了藝術的表達形式。但愿它不辜負我寫它的良苦用心。

我還要就我本人再說幾句。我的父母開了一個店鋪。這個店盡管不如弗朗西斯·馬婁想象的那么重要,而且肯定也不是他所想象的那個樣子,但畢竟是比較重要的。我在所有的“演員”中首先提起弗朗西斯,并不是因為他最重要;弗朗西斯一點也不重要,而且和小說情節的發展也沒有很緊密的聯系。我不無遺憾地認為,弗朗西斯是在生活中隨處可見的那種人,他在故事中僅是一個配角,一個伴奏者。可憐的弗朗西斯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事情的中心人物,但他可以充當任何一輛馬車的一個優質的備用輪。不過,在某種程度上我把他塑造成了故事的吉祥人物。其部分原因是,從一個純粹的習慣性意義上說,他拉開了故事的序幕。也就是說,要是那一天他沒有……那么我也可能永遠不會……還有另外一個悖論。人類必須不斷地思考巧合的荒謬性,這個問題比死亡更具有啟示意義。我給弗朗西斯一個特殊角色的原因是,在小說的主要人物中,他可能是唯一一個相信我不是撒謊者的人。我要感謝你,弗朗西斯·馬婁,如果你還在人間的話,你肯定會有機會讀到這些話的。后來,另一個人相信了我,此舉已經證明是極為寶貴的。但是,在當時你是唯一一個明了事實并善解人意的人。自那悲劇發生以來,時光荏冉,歲月流逝。跨過這段漫長的時光,我向你致敬,弗朗西斯。

我父母在克羅伊登市中心開了一家店鋪——一家書報店。店里出售一些日報、雜志、信紙以及其他東西,還有可怕的“禮物”。我和妹妹普麗西娜就生活在這個店里。實際上,我們經常在那兒喝茶,我現在還能“記起”睡在柜臺下面的情景。不過這個小店就是我們童年時代的家,我們童年時代神秘的領地。一些幸運的孩子有花園、草坪作為童年嬉戲的場所,而我們則有這個店鋪:它的抽屜,它的書架,它的氣味,它的不計其數空空如也的卡片箱,以及它特有的灰土塵垢。它是一個簡陋的生意冷清的鋪子,我們的父母也是很寒酸的不成功的商人。他倆都是在我二十多歲時去世的,我父親先走一步,我母親不久也跟著去了。但是她活著看到了我第一本書的出版,而且很為我感到自豪。雖然我的母親讓我感到惱怒和羞愧,但是我仍然愛她。(請安靜,弗朗西斯·馬婁。)我很不喜歡我的父親,或者說我已經忘記了對他的愛。一個人是可能忘卻愛的,你將會知道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

店鋪的事我就說這么多好了。不過,我還常常夢到它,至少一周一次。有一次我向弗朗西斯·馬婁提到這件事,他認為其中頗有深意。不過,弗朗西斯屬于那種可憐的半吊子理論家,偏好對事物進行種種籠統的、平面化的、“有象征性”的解釋,卻不愿去承受面對一個獨特的人類故事時所產生的恐怖。弗朗西斯想要對我作一番“剖析”。在我走紅時,有其他許多聰明得多的家伙也對此躍躍欲試。但是,人是無限復雜的,復雜得令這一類的解讀難以說清。我說“無限的”(或者我應該說“幾乎是無限的”?唉,我不是哲學家)是指在這些分析家可能夢想到的東西之外,不但有更多的細節,而且還有更多的具有不同關聯的種種細節。你盡可以嘗試用一紙圖表來“解釋”某一個米開朗琪羅,可是,能夠做出解釋的只有藝術,而藝術卻不能自己解釋自己。人類是為藝術而被創造出來的,同樣,藝術也是為人類而被創造出來的。如果這兩者的紐帶斷掉了,那我們人類的生命也就枯竭了。只有這個類比才站得住腳,也只有這面鏡子才照得出公正的映象。當然,我們有“無意識的心智”,這也是我書中所講的部分內容。但是,關于這個迷失之地的一覽表是沒有的,當然也沒有一張“科學”的圖表。

這出戲劇把我的生活推向一個意義重大的高潮。在它開幕之前,我的生活一直是很平靜的,有人甚至可以稱之為乏味。實際上,要是某人能夠使用相當漂亮相當強烈而又幾乎不帶一絲感情色彩的詞語來加以形容的話,那么我的生活就是超級單調、極端枯燥的。正如我將要說到的,我結了婚,然后又離了婚,沒有孩子。我患有間歇性的胃病和失眠癥,通常都過著獨居的日子。在我有妻室之前和之后,我也有過其他女人,在此我不愿提及她們的情況,因為她們于小說而言無足輕重毫不相干。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正在變老的唐璜,而我所征服的大部分女子都屬于夢幻世界。我希望以后在我年邁而無法去征服女人時,我已經寫下了一本日記。因為一個人要徹底忘記什么東西的話,是完全有可能的。這日記將成為某種幾乎可以保值的紀念品。我常常想,一本記錄內心反省的“風月高手日記”對我來說也許是一種理想的文學形式。但是,日子卻一天天地在健忘中過去,而我在這些日子中原本可以寫成這本日記的。關于女人就說這么多。總的來說,我還是一直很開心的,雖然是孤身一人,但并不是不喜歡交際;雖然有時候不幸福,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很快樂的。(開心和快樂并非是互不相容的兩碼事。)我幾乎沒有親密的朋友。(我想我是不能和女人成為“朋友”的。)這本書實際上講的是“親密”友誼的故事。我在辦公室工作期間,結交了一些算不上親密,但也是很好的朋友(你可以稱他們為“相識”。)我不想講我在辦公室工作的那段日子,也不想講那些朋友。這并不是我忘恩負義,在一定程度上而是由于審美的原因。因為他們并不是小說的人物,而且出于敏感,他們可能不再希望與我有什么聯系。在這些“老相識”中,我只提一下哈特伯恩,因為他似乎是在我感到枯燥無聊的日子里經常來看望我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代表。有了他,我才能更好地塑造其他人;也因為他最后確實帶著誠摯友好的心愿,錯誤地把自己與我的命運聯系在一起。我應該指出的是,“辦公室”指的是內陸稅務辦公室,我的行政生涯中的大部分時光就是做一個稅務稽查員。

但是,我不打算描述自己的“稅務官”生活。由于某種我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稅務官”這個職業就和“牙醫”這個職業一樣,似乎是一種笑料。但我懷疑,它們所引起的笑聲是令人不安的。稅務官和牙醫都是喚起人們生活中更深的恐懼的頭等形象:我們必須為自己的享樂付出代價,也許是毀滅性的代價;我們的娛樂場所是借來的,而不是白給的;我們最不可替代的器官當它們還在生長時甚至就壞掉了。從直接感受上說,有什么比所得稅或牙痛更能令人痛苦不堪的呢?毫無疑問,這說明了為什么當一個人承認自己從事或此或彼這兩種職業時,常常會遭到私下的、對抗性的敵對嘲笑。但是,我過去常常想,除了像弗朗西斯·馬婁這樣的傻子以外,沒有人真正相信稅務稽查員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害人目的而選擇他們的職業的。我認為每個人都比我殘暴,因為我是那么溫順,溫順得讓我那受人尊敬的默不作聲埋頭工作的態度也被用作反對我的證據了。

故事開始時——我不再拖延它的開始了——我已經從稅務辦公室提前退休了。我之所以要當稅務稽查員,是迫于生計,我知道自己不能靠寫作來謀生。當我最終攢足了錢,確信自己有了一筆微薄的年金之后,就退休了。如我所說,直到最近,我都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風平浪靜,沒有戲劇性事件發生,但仍在追求不敗人生的目標。我盼望自由。有了自由,我就可以把所有的時間都付諸筆耕生涯了。為獲得這份自由,我受了不少折磨。不過在另一方面,即使在我不自由的幾年里,我也在想方設法寫作。除了偶爾的不滿,再無怨悔。我不會像一些失意的作家那樣,把自己寫作的貧乏歸結為沒有時間。總之,我一直是幸運的,我要說即使現在也是如此。尤其是此刻我更要這么說。

辭職引起的震驚是我始料未及的。哈特伯恩就這么警告過我,但我不相信。也許我以前沒意識到,我是一個墨守成規的家伙。同樣沒意識到的是,由于不可寬恕的愚蠢,我認為有了自由就有了靈感,可自己的天分在辭職后竟然徹底消失了。在此前的歲月中,我的寫作狀態是穩定的。從容不迫地寫下來,又從容不迫地撕掉。我不說到底撕了多少頁,反正數目巨大。其間既有自豪,也有傷心。有時,我感覺自己已走到了(用一個可怕的字眼)窮途末路的地步,但是我從沒喪失信心,我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在希望、信念和絕對奉獻精神的驅使下,我繼續向前跋涉,一天天變老,形只影單地生活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不過至少我發現自己總還是能夠寫出一些東西來的。

但是,當我辭去了稅務辦公室的工作,能夠每天早上坐在家中的書桌前任憑思緒盡情馳騁時,我才發現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思想了。我還得極其痛苦地耐心忍受這種狀態。我等待著,試著建立起一個新的日常工作慣例:竟日不變地寫下去,有價值的東西就會從中出現。我在等待,也在聆聽。我很快就要以較長篇幅談到,我住在倫敦一個嘈雜的地方,一個曾經很體面、現在很破敗的地方。我認為,我讓自己隨著鄰居們一起開始了遠離文雅和修養的神圣漫游之旅。以前從不令我心煩意亂的噪音現在開始折磨我了。平生第一次,我迫切地想要安靜。

當然,也可以幽默而不無諷刺地指出,我在某種意義上始終是崇拜沉默的信徒。阿諾爾德·巴芬就曾經對我說過這樣的話,并且還邊說邊笑,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四十年不懈努力從事文學創作所寫出的三本薄薄小書,絕然不是喋喋不休的空話。的確,如果說我懂得何以為貴的話,那就是說,我懂得保持沉默直至恰當時刻來臨是多么重要,哪怕這樣做意味著要默默無言地度過一生。寫作好比結婚,一個人不等到驚異于自己婚姻的幸運時,就不應該承諾責任。任何時候,我都很討厭沒有節制的信口開河。和流行的想法相反,我認為否定比肯定更有力量,并且是它的主人,而我現在需要的是保持文學上的沉默。

所以,我決定暫時離開倫敦,而同時開始感到我離自己內心深藏不露的珍寶更近了。決定一旦作出,我便又恢復了信心,并感到自己有潛力去做一個真正優雅的藝術家。我決定在海邊租一個小屋過夏天。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足夠的時間享有大海。從來沒有和大海一塊兒生活過,也從來沒有在一個只有濤聲的孤寂之地住過,這濤聲不是聲音而是安靜本身的低語。話說到這里,我還必須提及一個并非完全基于理性的想法,這個想法形成已久卻多少還有點模糊,那就是:在成為一個成功的作家之前,我必須經受某些“痛苦磨難”。過去我等待著磨難的降臨,可全是徒勞,甚至整個戰爭(我從沒穿過軍服)都未能攪亂我的生活。我似乎是命中注定該在平靜閑淡中度日的。這次離開倫敦外出度夏是給我自己的禮物,它要還是場磨難的話,甚至可以說就是第二個禮物了!它可以成為衡量磨難的尺度,也可以檢驗我說到過的那種溫順的膽怯。當然,對像我這樣傳統、神經質,拘謹而墨守成規的男人來說,這樣的旅行完全有理由被看作是冒險,是一次不可預測的大膽之舉。抑或也可以這樣想,我是不是憑直覺感知到美妙而可怕的東西終于真的已經逼近,就在那未來之幕布后面搖晃著出現了?我尋覓的目光被一張廣告吸引住了,上面寫著:海邊小屋,低價出租,小屋名叫帕塔拉[1]。我作了必要的安排正要動身,這時弗朗西斯·馬婁這個命運的使者來敲我的門了。最后,我終于到了帕塔拉,但是那里發生的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

現在來讀這篇前言,我發現它遠遠沒有表達出我的想法。也許除了天才,沒有人能夠嫻熟地駕馭語言。雖然我是一個有創造力的人,但與其說我是審美家,還不如說是一個清教徒。我知道人類的生活是可怕的,它完全不像藝術。我不信仰宗教,只相信自己生存在世的責任。傳統的宗教全是夢幻之物。一個可怕的、恐怖的世界總是近在咫尺。任何人,甚至偉人,也可能在瞬間被擊敗而無立足之地。任何否定這一切的理論都是謊言。至于我自己,我沒有任何理論。真正的政治不外乎是為自由而流干的眼淚和無休無止的斗爭。沒有自由,就沒有藝術,也就沒有真理。我尊敬偉大的藝術家和那些敢于向暴君說不的人。

現在還剩獻詞沒寫了。當然,本書是寫給某人的,這里我不便說出他的名字。不是為了炫耀才華,而是為了盡一份職責,我真心地謹以此書獻給你們——我親愛的朋友、同學和老師,你們曾給予本書無數的鼓勵,并使它能夠出版。只有你們才知道這份感激有多么深厚。書中難免會有諸多錯誤之處,還望見諒,正如你們總是帶著理解和同情去寬容它的有著同樣多缺點的作者一樣。

布拉德利·皮爾遜

下面就請讀布拉德利·皮爾遜的故事。故事叫做:

注釋

[1] Patara,實為土耳其西南地中海濱一古城,被認為是圣誕老人的出生地,在希臘神話中也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出生地,今為旅游勝地。作者在書中取其寓意而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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