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了兩日，此處已是崤山郡的最東部，再往前走便到了襄德郡地界。天啟大陸的人口并不稠密，所集中的也不過是城鎮(zhèn)周邊一帶。筑城之處不是糧產(chǎn)地就是軍事要沖，而遠離城鎮(zhèn)的地方則多貧瘠、荒蕪。走上十里八里看不見人煙也是正常的。

沈寧運氣似乎不錯，官道走到盡頭行了二三十里，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處投宿的地方。破落的黃土院墻，松垮單薄的院門，搖搖欲墜、滿是破洞的窗戶看起來蕭索而冷清。唯獨醒目的便二層土樓門口的一桿杏黃色酒旗，迎風招展如同拉客的粉頭。好歹也算有了住的地方，或許這是方圓百里內唯一的落腳之地了。

將馬栓在院子里的樁橛上，推開屋門。嗡的一下，嘈雜之聲夾帶著酒肉的響起撲面而來，又在接下來的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與外面的冷清截然不同，屋內十幾張桌子幾乎坐滿了人，有三五成群的也有獨自一人。見有人進來，屋內的目光齊刷刷的望過來，審視、蔑視、戒備，或只是隨便打量，不一而足。片刻后多數(shù)人便又收回目光，該喝酒的喝酒該行令的行令，如大門只是被風吹開一般，完全不在意。

靠近門邊的一桌坐著五六個漢子，洗的泛黃的短褂沾滿塵土，敞著前襟露出黝黑的皮膚，粗糙而健壯。在他們旁邊是兩名押解囚犯的官差，那囚犯是個身形瘦弱的男子，披散的頭發(fā)，神情委頓的低著頭看不清面貌。囚衣之上血跡斑駁有些粘在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膚一道道鞭痕清晰可見，想是受了很重的刑罰。兩名官差則一邊麻利的吃著飯菜一邊戒備著四周。

再前面一桌是兩名跨刀年輕人，相貌普通卻衣著嚴謹，與其他草莽漢子反差極大。二人悶頭吃著，背后背著不小的包袱，內里見棱見角，似是木匣一類的東西。

人數(shù)最多的一群有八九個，拼了兩張桌子坐在一起劃拳行令。其他幾桌也都是江湖人打扮，身邊、腳下放著鼓鼓的長短包袱，或是腰間掖了匕首，看面相均非善類。

看到沈寧掃來的目光，多數(shù)人都是狠狠的瞪回去，并不友善。也有少數(shù)自顧自的喝酒，不予理睬。

挑了一下眉，曾經(jīng)流浪江湖的時候這種場面也是見過的?；钠е幟耧L彪悍，人與人之間存在這足夠的戒備與隔閡，冷漠之中試探著彼此的深淺。一個眼神，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就能招來拔刀相向的后果。在這一點上，羅斯與清風沒有什么區(qū)別。

可往往沒有足夠的底氣或實力便會受欺負，被敲上一筆、打上一頓，甚至被洗劫一空也很正常。不過在實力足夠的情況下，氣勢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另一方面這小小的荒村野店聚集了如此多的三教九流委實不同尋常，沒的腥膻怎會引來偷嘴的貓。

一股若有若無的不安定因素在這并不算寬敞的屋子中傳遞、碰撞。表現(xiàn)囂張的也好，沉默之下眼中暗藏殺機的也罷，每個人對此都有所感受，并被這種因素撥動著神經(jīng)。

無視幾個橫眉立目大漢的挑釁，沈寧找了個角落坐下，接著便有人過來招呼。

“小哥生的真俊，要吃些什么？我們這什么都有?！崩习迥锟雌饋砣鲱^，粗手大腳身材卻算得上前挺后翹，五官也不難看。就是脂粉涂了不知多少層，擠眉弄眼之下白色粉末啪啦啪啦直往下掉。

“哈哈哈，吳嫂子又在發(fā)浪，他要吃你白花花的嫩肉你也給么。”一名麻布衣衫的漢子肆無忌憚的調笑。

“殺千刀的痞子鬼三，灌了幾口貓尿本事見長。小哥要吃我便給，若是眼饞將后院的大黃借你消火?！崩习迥镄αR著，與其中幾個到是頗為熟識。隨手抄起半塊土坷垃扔了過去，在那漢子的后腦上砸了個粉碎。

那人也不鬧，哈哈的笑著喝酒，周圍人也有不少跟著起哄。

沈寧抓了抓頭發(fā)，淡淡一笑毫不理會，“牛肉、大餅來一些，再幫我安排個干凈房間就好。另外前院的馬匹喂足草料?！?

應了一聲，老板娘拋了個媚眼，喊著當家的準備吃食，又去與別的客人調笑。不一會店老板便將東西送來。

老板看起來像個瘦弱的老農(nóng)，彎腰駝背皺紋累堆。滿臉菜色耷拉著眼皮看著鞋尖，從頭到尾端菜、擦桌一言不發(fā)。老婆與旁人嬉笑拉扯他也毫無反應，表情呆滯木訥。

那兩個青年大概不甚喜歡這種環(huán)境，眉頭皺了幾下卻也沒吭聲。吃過東西緊了緊背后的包袱，踩著吱吱嘎嘎響的樓梯回了房間。

緊接著，兩名官差也站起身推搡著犯人向樓上走去。沈寧也正打算上去休息，畢竟這里就算亂起來也與自己沒半點關系，前提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別招惹上來。不過當那官差與囚犯從身邊經(jīng)過時，他心中一緊又安慰的坐下，“怎么會是他？”

那囚犯外表與曾經(jīng)認識之時相差甚大，換個人恐怕很容易疏忽過去。但傀儡師想要判斷一個人，靠的并不是眼睛。

直到此時，沈寧才再次若無其事的逐一將屋內眾人又打量了一遍。除了開始那些比較扎眼的客人外，另有一人不禁讓他眼皮一跳。

這人獨自坐在西側角落，頭戴大檐草帽，整個身體掩在陰影中，靜靜的吃著桌上的飯菜。咋看起來，沒有不同尋常之處。但讓沈寧驚訝的是，自己起初進屋之時也對這里稍稍留意，卻并未發(fā)現(xiàn)此人，就如同憑空出現(xiàn)一般。那種感覺和道卜卓所運用的無名身法來隱匿身形極為相似，卻又高出數(shù)籌。就連方才的精神力掃視都差點將其忽略。

“殺手，而且是殺手中的高手。”這是沈寧的第一判斷，同時也能發(fā)現(xiàn)此人并非針對自己而來的。因為就在感知掃過的剎那，對面草帽下那雙渾濁的眼睛同時也帶著詫異與警惕望了過來。雙方目光一觸即分，恍若無意。

不久之后，大堂中便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離開，或懷抱著家伙坐在那里假寐。沈寧扔了幾枚金幣在那已看不出漆色的柜臺也轉身回房。那老板娘隨手抄了去，扭動著腰肢跟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