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中閃爍著別樣的情緒，透過那被稱作心靈的窗口，我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緩慢流淌的舊時光。

小鎮黃昏下的田野光線明明滅滅，湖邊七零八落底部被水浸泡的光滑青石，不受拘束瘋狂生長的荒草遮住視線，拱橋上散落的厚重塵土，彷若時間趨于靜止。

吱呀作響的腳踏車后面，青奈雀躍的樣子好像印刻在腦海。

種在心里難以磨滅的記憶。

廢墟上并肩行走的兩道身影真切的映在視網膜中。

那是光線的作用，還是人類的感情？無法忘卻的復雜不可見的事物，時刻銘記著。

嘈嘈切切的聲音徘徊在耳畔，是倒流的時間開始放映。

浮現的畫面，是幼時的她......以及不諳世事的我。

「你記起來了？」

哽咽的話語沖動地要涌出，晶瑩的淚水零落在臉龐。

「青奈......」

我將逐漸飄遠的思緒收回，能準確的想起這些，對于有著嚴重記憶障礙的我來說，能仔細地感受著甘美情感，求而不得的美妙感觸。

忽略的普通過往，是如今再難重返的圣河。

那個寄存著人們最渴求的美好，其實每個人都曾經擁有，可是只有一次。

無論是否用心體會，那都是唯一的，珍稀的不可回頭。

沉浸在難以自拔的事物中，認為可以永恒的一切，都湮滅在了童言無忌中。

苦楚的感知頃刻間找到了希望的出口，我盡可能的忍住瑩然的淚光，破涕為笑的樣子分外狼狽。

「我們再去看一下小時候走過的路吧。」

「算是懷念嗎？」

「我們的國中生活，不包括彼此，覺得遺憾吧！」

青奈沉默著，仿佛在思考著，良久后露出燦爛的笑容，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前，上身前傾打量著我。

這種動作在平常看起來協調，此刻在我眼中卻無比突兀。

三厘米。

我與她之間的最近距離。

是觸手可及的。

「紳士對女士發出邀請時，會禮貌的伸出右手，并且有風范的親吻女士的手。」

令人汗顏的說辭，但卻不會生出半點不悅，因為她是青奈。

想必在木野財團中的日常中受到了熏陶，所以才會有這么浪漫而規矩的要求。

不至于難堪，但謹慎的伸出手邀請，和小心翼翼地親吻無論如何也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該有的舉動。

在外國也許司空見慣的事情在日本未必也能算作循規蹈矩。

「我們騎著那輛腳踏車吧？」

青奈的開心的樣子宛如稚童般的孩子。

我知道她說的是我們小時候的那輛早已破舊不堪的，或許，我的記憶大多數只是能夠記得關于青奈的。

我只是猶豫了剎那，就鼓起勇氣牽起她的左手。

我不想再次失去，唯一的人，重要的人，不能忘記的人。

診斷結果上的記憶障礙，將在一年后徹底忘卻之前的一切事情。

或喜悅的，或悲傷的，或最重要的，都將消散......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不再會記得。

青奈不知道我的狀況，坦白說我也不想她擔心，就這樣走完令人感到幸福的時光，被縈繞不散的美好夢境中的景象真實涌現包圍，愿意用一切去換取。

我下意識的動作令青奈措手不及。

「果然還是唐突了......」

我羞愧難當地低下頭。

「遠版君很主動嘛，臉都紅了，害羞了喔？」

青奈的話明明很平緩的語氣，可是此時在我的耳中，卻令我手足無措，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心理防線只能決堤千里。

對于青奈，我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蘊涵在心底。

粉雕玉琢般的面孔，令人迷醉的氣味，她的手似柔弱無骨，此時抓在手心中，感受到一絲涼意，她卻無羞怯的神色。

她的右手驀地伸出，按在已經有些許剝落的白色的墻壁上，整個人將我堵在狹窄的空間內。

青奈微笑著看著張皇失措的我，就好像在看小孩子因為一件力所不及的事情所焦急的表情并無二致。

在生出已經不妙的念頭之前，微弱的電流在體內奔流不息——

近在咫尺的嬌顏，反射弧能夠準確的判斷出是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也是一片朦朧，快要看不清輪廓的那個人。

散發著淡淡的憂傷，那種能夠感染人的憂郁氣息，我產生了某種不敢置信的預感——

我不由得牽強地擠出難看的笑容。

「青奈......」

「喂！遠版君，這種很是明顯敷衍的笑容是很不禮貌的呦——」

「我想保持著這種姿勢可能，相當不合理......」

「表面看起來冠冕堂皇的理由，未必能夠如愿以償的逃離囚籠呢——」

這是情緒的大震蕩，不可思議的寧靜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算作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暴風雨前的寧靜，更加令人心驚膽戰。

聽從內心的聲音，那是——

「遠版君莫名的感到羞恥嘛？」

眼前的少女古靈精怪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

銀鈴般的聲音令我感到巨大的吸引力，仿佛一旦深陷其中就難以自拔。

她挺起身來，直視我的眼睛，兩個差不多高的人站在一起對視，我慌張的躲避。

用力緊張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會亂了心緒。

「世界上有許多兩個不斷吸引，相互指引的坐標，遠版君知道是什么嗎？」

相當直接的措辭。

「喔？那是什么......」

在別人眼中，我可能由始至終就是個對牛彈琴的家伙。

始終不在弦上的思維能力，難以為繼的對話，我從來都是個話題終結者。

「しんぞう——心臟。」

「喔！坐標是個身體器官？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事情......」

無論如何的超脫思維，即便是無法理解如何用心臟當做坐標，我總歸還是沒有刨根問底。

青奈的眉尖微微蹙起。

「遠版君，兩個彼此牽掛，始終想要靠近的兩顆心臟，能不能算作坐標？」

「這種事情太過荒誕了不是嗎——」

「那么，請遠版君，用心感觸一下，我們是不是彼此在意——」

說著，青奈溫潤的嘴唇印在了我的嘴唇上，與此同時抓起我的手放在了她的心口。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崩塌，一切的意識完全游離身體。

負罪感。

這是平靜下來之后的全部情緒。

沒有正式交往——

還是說，在那一刻，已經開始了交往。

可是，我該如何面對青奈？在一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為浮云流散，算不算是辜負了她？

我不該嘆息，面對的困難不是喜歡與否——

而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

失去了全部的記憶，雖然生命沒有完結，但是近乎等同于死亡，那是精神世界的荒蕪，無可挽回的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