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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帝王心思

  • 燕云臺(三)
  • 蔣勝男
  • 9657字
  • 2018-12-28 12:17:20

燕燕心平氣和地任由著耶律賢握住她的手,一直等到韓匡嗣到來,為耶律賢扎針,用藥,直至次日耶律賢醒來,這才離開回到自己宮中。

這一場病發(fā),奇怪地轉(zhuǎn)變了燕燕和耶律賢的相處關(guān)系。耶律賢此后就厚著臉皮每日在在燕燕宮中磨著不去,連奏章都帶了來。甚至來得越來越早,這日他下朝早了,來到燕燕宮中,正趕上燕燕還在用午膳。

見著燕燕要叫人收拾,耶律賢自顧自地坐下:“不必了,朕也還未曾用膳,剛好一起吃吧。”

燕燕臉僵了一下,她今天吃的是乳茶面餅,十分簡單,連肉都沒上,看著幾案上盤子里還剩著一半的面餅,勉強(qiáng)道:“我這里不知道主上會來,并不曾備得主上的膳食。”他臉皮厚呆著不走也罷了,橫豎他是皇帝,但她并不打算真的同他一起同吃同住。

哪曉得耶律賢厚皮甚厚,自己就坐到了她的對面,說:“沒關(guān)系,朕吃得不多,我看這些我們吃著都夠了。”

他身邊新得用的小內(nèi)侍阿辛機(jī)靈得很,見狀接了青哥手中的奶茶壺,給耶律賢倒上奶茶,耶律賢就拿了一個面餅開吃了。

燕燕手中還抓著吃了一半的面餅,就覺得一口也咽不下來了,勉強(qiáng)塞進(jìn)嘴里嚼嚼下了,就要站起來:“主上慢慢吃吧,我吃好了。”

耶律賢見她站起來,神情頓時低落了,嘆道:“這十幾年來,朕一直是一個人獨(dú)自用膳,形單影只。朕……只想找個人陪朕一起用膳罷了!”

燕燕見著他說得可憐,竟覺得自己這樣做十分殘忍,站了一半就不由又坐了回去,只沉著臉不作聲。

耶律賢卻只埋頭苦吃,他身子弱,吃得比燕燕還少,只喝了碗奶茶,吃了兩個面餅就放下手,侍女端盆凈面后,才又對燕燕嘆道:“咱們終歸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不過一起用頓膳食你就這樣。過幾日去了吐兒山,你還要和朕一起接見群臣,那又如何是好?”

燕燕一怔:“去吐兒山?什么事?”

耶律賢笑道:“夏捺缽要開始了,我今年初登基,各部族要早些見面,也好掌握狀況。”

燕燕握著茶碗的手頓了一下:“夏捺缽開始,到時候南北諸院的臣子們都會來,這也是你第一次見他們。怪不得你最近這么忙,都帶著奏折來我這里。想來新君繼位,穆宗時代許多章程都要改了。”雖然耶律賢來看奏折并不避她,她雖然只自己遠(yuǎn)遠(yuǎn)地坐著不理他,但耶律賢卻會有時候看完一個奏折,就要同她說上幾句。她雖不肯理會他,但只言片語卻還是聽入了耳中。

耶律賢點(diǎn)頭:“正是,到時候要召開北南大臣會議,首要便是要關(guān)于重新劃分斡魯朵以及被釋放諸王的安置……”

燕燕打斷他的話,白了他一眼:“你自有前朝的臣子,同我說什么?”

耶律賢頓住了話頭,看著燕燕,認(rèn)真地道:“因?yàn)槟闶请薜馁F妃,也是朕最親近的人,若是一旦有變,你必須能夠立刻接掌所有的事務(wù)。”

燕燕默然不語,聽著耶律賢繼續(xù)講著朝堂之事。

世宗還有幾位異母兄弟耶律道隱、耶律隆先和耶律稍三人,皆被穆宗囚禁,此時也已經(jīng)被放出來。耶律賢如今剛繼位,勢力單薄,也急需幾位皇叔幫助。

新帝即位,要設(shè)新斡魯朵。耶律賢的斡魯朵叫監(jiān)母斡魯朵,也就是“遺留”之意,漢名為彰愍宮,如今領(lǐng)永、同、龍化、降圣四州。

燕燕聽到此不由問:“四州是否太少了?這里除了降圣州是從延昌宮拆分出來以外,都是太祖時所置州寨,由你繼承本就是題中之義。但與穆宗時所置的國阿輦斡魯朵和罨撒葛所掌控的太宗之奪里本斡魯朵相比,豈不是數(shù)量不足。”

耶律賢揮退左右,方與燕燕商議:“我正因如此,所以才要這么做。雖說斡魯朵本是祖制,可卻容易變成貴戚私領(lǐng),成為他們對抗君王的倚仗,有違祖宗設(shè)置本意。所以我想效仿中原,將斡魯朵長官改為宮使,下設(shè)副史、太師、太保、侍中等以制衡。各斡魯朵中再設(shè)立都部署司、提轄司等分轄其事。朕如此置自己的斡魯朵,方可以此拆分國阿輦斡魯朵和奪里本斡魯朵。”

燕燕不由點(diǎn)頭叫道:“如此,這斡魯朵在現(xiàn)任皇帝手中,便可方便行事。但若是被后人繼承,有這么多層層疊架的機(jī)構(gòu)在,便不可任意行事了。只是……”她凝視著耶律賢道:“若是皇位再有更疊,先皇的后人想要奪回皇位,就更加困難了。漢人說始作俑者,豈無后乎。你就不怕,將來你這一支皇位有失,恐再難奪回了。”

耶律賢卻苦笑一聲,道:“自太祖以來,皇位更疊,身為皇族中人,朝不保夕,我今得回皇位,亦屬僥幸。然而這十幾年來,睡不安枕,食之無味,倘若早知道皇位無望,則皇叔亦不必如此猜忌好殺,我亦不必如此折磨,甚至只沒也能安保。”

燕燕知道這是他畢生痛事,也不由地緩和了下來,點(diǎn)頭道:“正是,當(dāng)年草原上生存不易,老祖宗們立下這樣的規(guī)矩,原是希望能夠一直讓最有能力的子孫來掌握汗帳,然而權(quán)力越集中,爭得越厲害。橫帳房三支這些年來就沒有安生過,唉,既然大家都是要往前走的,如今已經(jīng)學(xué)了這么多漢人的規(guī)矩,也不必一直抱殘守缺,明知道不對的事,還要死抱著不放。”

兩人說了幾句,就這么過了。

數(shù)日后,往吐兒山夏捺缽出行的日子到了,但見滿城的車駕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兀茧S著皇帝的車駕排列成行,依順序而出。

燕燕坐在皇帝車駕內(nèi),撩開簾子向外看去,卻在眼光瞥到目光韓府旗幟的車駕時頓了一頓。

耶律賢靠著扶手翻著書,隨意看著,眼角余光卻也瞧到了韓府的旗號,吧漫不經(jīng)心地道:“韓德讓并未隨行。”

燕燕被看破心事,羞惱地放下簾子,冷笑地:“我只是在找我大姐、二姐罷了,你緊張什么?”

耶律賢曬然一笑,道:“他出京去了,聽說是要游歷各處。”

燕燕聽了,面上卻裝出不在乎的樣子:“看來你倒挺關(guān)心他的。”

耶律賢笑道:“他是朕心中南院宰相的最佳人選,朕當(dāng)然要關(guān)心他。上次同你說的斡魯朵的設(shè)置方案,原還是他提出來的。”

燕燕沉默片刻,忽然問他:“你就這么有信心,他還會回來幫你。”

耶律賢看了燕燕一眼,說:“他不是幫我,而是幫他自己。從太祖到人皇王到我父皇到我,從韓知古到韓匡嗣到韓德讓,我們的理想,一直是一致的。”

燕燕看著耶律賢的表情,忽然覺得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

吐兒山行宮到了,此時早有先頭部隊(duì),已經(jīng)布置了皇帝的宮帳。

中央的皇帝行營以槍立寨,每槍下又有黑氈傘,守衛(wèi)的衛(wèi)兵站在傘下,可避風(fēng)雪。槍外又圍繞了一圈小氈帳,每帳可住五名衛(wèi)士,宿衛(wèi)宮闈。不同的宮帳之間以毛氈相連,底下地基高出地面一尺多,可以行走。

皇帝到了吐兒山,早有南邊各部族的首領(lǐng)于數(shù)日前到達(dá),等皇帝到了以后,歇息得兩日,就召集群臣。

有一大批南院的官員,以及各州之長,還有一些部落首領(lǐng),都是頭一次見到皇帝。眾人心中情緒各異,但也只能上前一起朝拜。

誰都沒有想到,一向殘暴的穆宗竟死得這么突然離奇,而所有人都不重視的皇子賢異軍突起,成為了皇帝。當(dāng)看到高勛和女里忽然一躍成為新皇寵臣的時候,北南兩邊的大臣不是沒有人在跌足悔嘆自己居然沒有提前識得潛龍的;而蕭思溫之女成為貴妃,更讓后族其他兩支也把主意打到了新皇的后宮去;而皇族宗室的心情,則就更復(fù)雜一些了。

皇帝剛剛被釋放出來的三位叔叔耶律稍、耶律隆先和耶律道隱排在前面,叩拜呼喊聲比別人更高些。人皇王當(dāng)年存活下來的共有五子,除世宗外,其次為他的同母弟婁國,世宗死時,婁國尚掌一支兵馬,后來穆宗為了安撫他,誘出察割讓婁國手刃報(bào)仇,但卻也存下了對婁國的疑忌,待得穆宗羽翼豐滿,就借故殺死婁國。余下的三人,卻是因?yàn)榻詾槭觯皇潜荒伦陂e置或幽禁,倒還保得了性命。

這三人偷眼看去,但見這八方公用殿上,帳篷立柱上彩繪著漂亮的龍紋,穹廬內(nèi)壁掛著錦繡,地上鋪著黃布繡龍為地障。耶律賢居于其上,受著遼漢大臣的朝拜后,就宣了一道旨令,也不過是為作新皇繼位,例行公事般封賞群臣與宗親。

又封道隱為蜀王,隆先為平王,稍為吳王,喜隱為宋王,只沒為寧王,敵烈為冀王。余下諸宗室亦依遠(yuǎn)近封賞,及領(lǐng)地軍州等。

諸王謝恩以后皆退了出去,但各人心情各異,卻是只有自己知道。

其中當(dāng)數(shù)冀王耶律敵烈的心情最為復(fù)雜,當(dāng)年祥古山之變,世宗身死,穆宗奪位,耶律敵烈在其中頗為出力。沒想到穆宗繼位之后,卻重用罨撒葛,輕視于他,令他長年耿耿于懷。而今耶律賢繼位,罨撒葛逃走,叫他又是快意,又是不安。快意的是罨撒葛在他面前囂張了大半輩子,如今終于落得不如他了,說了可能沒人相信,這種親兄弟之間長年齟齬落下的隱恨,甚至比陌生人結(jié)怨還來得更深。但罨撒葛的逃離,也讓他生怕耶律賢的怨恨和報(bào)復(fù)落到自己的身上來。相比穆宗對世宗的兄弟們殺的殺囚的囚,敵烈可萬不想這種命運(yùn)落到自己身上來。于是暗忖著如何好好奉承皇帝,讓他消了對自己的報(bào)復(fù)之心,又令妻子伊勒蘭想辦法結(jié)交貴妃,探聽消息。他正想著,這邊一抬頭,卻見新封的宋王耶律喜隱從他前頭走過,不禁心念一動,看著左右無人,就跟了上去。

喜隱剛才自隨同眾人一起接旨時就不高興,沒想到他父子又一次為他人作了嫁衣,世宗和穆宗兩次搶了屬于他父親的皇位,而耶律賢搶了屬于他的皇位。每一次機(jī)會都是如此難得,而每一次他父子都錯過了。頭一次的錯過,讓他的父親一生抑郁,第二次的錯過,讓他父親在他面前慘死;這第三次的錯過,讓他更是怒氣難息,而他更不知道,下一次的機(jī)會會是什么時候?

不過幸而,他相信自己不用像他父親那樣等上幾十年,耶律賢的身體太差,只要他有足夠的耐心,在耶律賢死前,掌握住軍隊(duì),最后的勝利,必然是屬于他的。

懷著這樣的心思,喜隱對于敵烈的奉承,也就從愛理不理,到竟是覺得“這小子還算有點(diǎn)眼光”到充滿自信地認(rèn)為天下大勢,早已經(jīng)在自己的掌握中,更堅(jiān)定自己原來的設(shè)想。

他回到自己的帳子時,烏骨里靠在一旁軟榻上,懶懶地執(zhí)扇煽著風(fēng),侍女重九和瑰引坐在腳踏上,正在縫制小兒衣物。

見了喜隱大踏步走進(jìn)來,烏骨里撐著肚子,緩緩起身笑道:“今日大朝,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喜隱道:“原也就沒什么事,不過說些沒用的廢話,再封賞了一批人。”

烏骨里笑道:“哦,可封了你個什么王爵?”

喜隱一邊喝著水,一邊哼哼道:“宋王。”

烏骨里哦了一聲:“倒也不壞。”

誰知道一句話又惹惱了喜隱,憤憤地:“什么不壞,豈有此理!我是什么人,敵烈員沒道隱這些人,居然與我并列,明扆這無膽小兒!”

烏骨里詫異:“怎么好好的又罵起人來?”

喜隱冷笑:“什么好好的?他不過是占了第一個趕到黑山的機(jī)會才搶到這個位置,如今心虛,倒把隆先道隱這些沒用的東西都封為王,那個只沒也封王,哈哈哈,這個廢物還能干什么?難道他以為封的王爵多,就能夠保得住別人不起心思?無膽罷了!”想了想,又忿忿然起來:“他怎敢將我與他們相比?罨撒葛帶走了國阿輦斡魯朵,他置之不問,可對我呢?橫帳房這一系如今我才是首領(lǐng),述律兄弟奪走的宮帳難道不應(yīng)該還給我?”

他越說越氣,轉(zhuǎn)身要撩開簾子走了出去。

烏骨里見了他如此不由擔(dān)心,忙叫了重九跟過去看看,免得喜隱又沖動惹事。等重九回來,說喜隱去了前帳,不過是喝了些酒,打一個奴隸罷了,這才放下心來。

因喜隱喝了酒,撒懶就來回烏骨里,說他在前帳睡下了,烏骨里自然也不理會。哪曉得喜隱自己一個人喝了悶酒,這一夜在帳子里思來想去,竟是想了個主意出來,次日一早,就興沖沖去找耶律賢分說去了。

他見了耶律賢就說:“主上,罨撒葛出逃沙陀之后,一直收攏周邊部族,試圖反攻,實(shí)是應(yīng)該早日征討平定,以免影響國事。”

耶律賢因昨日累了,這一夜就有些不舒服,一大早就召了御醫(yī),如今又熬上藥了。他心情正是極差的時候,聽這人跑進(jìn)來說這樣不尷不尬的話來,不由皺眉:“太平王叔雖然外逃沙陀,卻不曾舉起反旗,如何說到征討平定來?”

喜隱素日看耶律賢總是一副病弱溫順的樣子,只道自己這一嚇一哄,對方必然答應(yīng),哪曉得他居然還敢駁他,不由也提高了噪門:“你不征討平定,難道還想請他回來不成?罨撒葛那般心高氣傲的人,你奪了他的皇位,還指望他能和你好好說話?他遲早是要來奪位的,咱們不如先下手為強(qiáng),難道還等他來殺了你不成?”

耶律賢心中已經(jīng)是大怒,面上卻越發(fā)冷淡道:“宋王慎言。什么叫遲早要來奪位,皇位豈是誰能奪就奪了的。父皇當(dāng)年遇難祥古山,先皇是由諸宗室公推為帝,他在時每每都說自己無子,這皇位自父皇而得,自當(dāng)傳位于朕。罨撒葛時常陪伴在側(cè),并無異議。外面常有些人云亦云的謠言。宋王是近支宗親,不可聽信那些胡話。罨撒葛王叔只是和朕有些誤會罷了。書信往返幾次,解釋清楚,他也就回來了。”

他這話說得不帶半點(diǎn)煙火氣,但也聽在喜隱耳中,也同樣顯得虛偽之至,喜隱頓時笑出聲來:“明扆,你是傻還是假傻?皇位更替的大事,豈是幾句話能說服的?罨撒葛現(xiàn)在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還要和他好好商量?”

不想耶律賢神情轉(zhuǎn)為陰冷:“宋王喚朕什么?”

喜隱愣住,此時也醒悟過來,他方才直呼了耶律賢的小名,如今耶律賢畢竟是皇帝,細(xì)究起來倒是個現(xiàn)成的把柄,可是他們這些人誰會理會這種規(guī)矩,便是當(dāng)年穆宗時代也是有人敢當(dāng)著面叫他小名的,見耶律賢如此,反而來了脾氣:“便叫你名字又怎么樣?論輩分,我比你高一輩。如今你才當(dāng)了幾天皇帝,倒在我面前端起范兒來了。別忘了,你這皇位如今可還不穩(wěn)著呢。”

耶律賢只覺得頭一陣陣抽疼,心里早不耐煩了,他未封諸王,倒不好和喜隱翻臉,如今封了諸王,已經(jīng)立足一步,倒無所謂了。心中暗想正好拿這人開刀,倒免得諸王還懷著對他以前的看法,在他以前驕橫起來。這時候他倒是有些明白當(dāng)年穆宗為什么在即位第一年,就把皇族近支重臣權(quán)貴挨個兒收拾了一番,鬧得積怨于身。這撥人個個坐擁部族為恃,性子驕狂唯我獨(dú)尊。若是待他們和善了,便不識進(jìn)退,若是待他們狠了,個個積怨于心暗懷殺機(jī)。從耶律阿保機(jī)開始的諸弟之亂,直至如今,竟是誰也沒辦法拿出一個真正的好章程來。也唯有述律后時的精準(zhǔn)打擊,和太宗時的擴(kuò)張分利,才使得他們稍安份些。一想到此,心念一動,話風(fēng)一轉(zhuǎn),道:“喜隱,你想要什么?”

喜隱張了張口,本想說你便如穆宗時把事情交與罨撒葛一樣,把事情交與我來處理,你只管安心養(yǎng)病。他自以為這個道理是說得通的,心想皇族近支,罨撒葛是與你作對的,只沒廢了,道隱三個是不夠份量的,除了我之外,你還能夠把事情交給誰?因此說起來就格外理所當(dāng)然起來:“可惜黑山的事,我被罨撒葛坑了出不來,倒便宜了你。現(xiàn)在你雖然坐上了這個位置,但沒有人幫助也是不行。我看這樣,內(nèi)政外交你就交由思溫宰相處理,攻伐征戰(zhàn)我給你包了。”

他自以為已經(jīng)說得算是穩(wěn)妥了,拉了蕭思溫作陪,想來耶律賢更加放心。卻沒想到耶律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是你和思溫宰相的默契?”

喜隱點(diǎn)頭:“當(dāng)然。從前思溫宰相和罨撒葛就是這么分權(quán)的,如今罨撒葛跑了,除了我,還有誰能頂上?你放心,你把兵符給我,我領(lǐng)了奪里本和國阿輦斡魯朵出征,三月之內(nèi)便能把罨撒葛首級給你帶回來。”

罨撒葛走的時候帶走了一部份奪里本和國阿輦兩部斡魯朵的兵力,但耶律斜軫和耶律休哥控制得好,倒留下了五成以上,耶律賢不想喜隱說了半天,倒打上了這兩部的主意,不由地神色一變,陰冷地看著喜隱:“你區(qū)區(qū)親王竟敢肖想太宗皇帝和穆宗皇帝留下的斡魯朵。”

喜隱還沒聽出他話中的戾氣來,只笑道:“你自己新建的斡魯朵也沒從那邊多拉人,可見你也知道自己身體孱弱,領(lǐng)不了太多兵馬。既然如此,這些人留著,只怕將來還要受罨撒葛影響,不如早些拆了。”

耶律賢怒極反笑:“喜隱,你以為你自己是誰?若沒有朕的赦令,你還是被囚之人,居然異想天開,想從朕手中奪兵馬分權(quán)勢,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喜隱沒想到對方竟如此強(qiáng)勢起來,一時竟覺得臉上也熱辣辣地,不由地上前一步,直逼到耶律賢跟前,一拳錘到他桌子上,叫道:“你想拿你的皇帝之位來壓我?我告訴你,我是李胡的兒子,從不怕什么囚禁。別以為你釋放我就留下了什么恩惠,就算是述律也不會永遠(yuǎn)囚禁著我,更何況你?沒有皇族宗親的支持,你的皇位根本就坐不穩(wěn)。”

耶律賢不想喜隱竟驕縱至此,看著他逼上前來,那身軀的力量帶著一股氣勢,令得他這單薄的體型竟格外感覺到了壓迫。喜隱也看出耶律賢臉色一白,更加得意起來:“主上,自太祖以來,橫帳三房帝位傳遞兇險(xiǎn)萬分,不是強(qiáng)者,可壓不住啊。”

耶律賢的手都在顫抖,可一時之間,竟是不敢發(fā)聲,此時喜隱離他太近,而身邊只有一個小侍從,這蠢貨若是一時不知進(jìn)退動起手來,竟是連侍衛(wèi)援救都來不及。就在此時,聽得帳子外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就聽得燕燕的聲音道:“主上,臣妾求見。”

又聽得另一個聲音道:“臣妾宋王妃求見!”這聲音正是喜隱的妻子烏骨里。

這兩個女人的聲音一傳進(jìn)來,方才劍拔弩張的兩個男人頓時收了氣焰,喜隱退開一步,耶律賢松了一口氣,提聲道:“進(jìn)來。”

燕燕帶著烏骨里匆匆而入,正看到喜隱從耶律賢桌前退開。烏骨里正是聽到撒懶回報(bào)說今日喜隱要去與耶律賢說分帳之事,心知不妙,忙找了燕燕來幫助勸阻,恰好趕上。

耶律賢見喜隱退開,燕燕與烏骨里進(jìn)來,這才只覺得掌心盡是冷汗,當(dāng)下不等烏骨里和燕燕說話,便提聲叫道:“來人——”

聽著他的呼喚,帳前守著的侍衛(wèi)忙進(jìn)來,就聽得耶律賢道:“宋王喜隱無禮,來人,把他拖下去,杖責(zé)四十!”

就聽得侍衛(wèi)們應(yīng)了一聲,上前就拿下了喜隱,喜隱大怒,掙扎著罵道:“明扆小兒,剛才若不是我手下留情,早就一拳捶死你了。哼,我放過了你,你竟還敢打我?”

烏骨里拉著燕燕闖入營帳,還沒開口,就聽到這樣一段話,嚇得花容失色,叫道:“喜隱,你住口,你滿嘴里胡說些什么!”這邊忙拉燕燕道:“燕燕,喜隱今天酒喝多了,滿嘴里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你向主上求求情,回頭酒醒了我讓他來向主上請罪!”她是經(jīng)歷過穆宗朝那一段殘酷殺戮的人,心中對皇帝這個生物充滿畏懼,喜隱素日再怎么輕視耶律賢,終究她看到的這一幕卻是可畏的。

她這邊求情,那邊喜隱還在跳著腳叫著:“烏骨里,不必求他。”

耶律賢微瞇起眼,慢慢地說:“你確實(shí)不必求朕……”

烏骨里聽著話風(fēng)不對,再看到耶律賢聲音中的殺氣,頓時心里一慌,忙拉住了燕燕求道:“燕燕——”

燕燕也沒想到竟遇上這種情景,方要張口,但見耶律賢眉頭深鎖,神情透出一絲痛楚來,想了想,忙走到耶律賢身旁扶住他,這邊已經(jīng)是厲聲道:“趙王放肆,你還不跪下。”這邊忙使了個眼色給烏骨里。

烏骨里會意,忙率先跪下叫道:“主上,喜隱喝多了酒,自己也糊涂了,請主上饒恕他不敬之罪。”

喜隱方要發(fā)作,就看著烏骨里扭頭看著他著急的神情,這才軟了態(tài)度,不甘不愿地道:“主上,是臣有錯,請主上恕罪臣。”

燕燕一個眼色,侍衛(wèi)放開喜隱,烏骨里忙拉喜隱跪下,喜隱心雖不服,但見妻子跪在那里含淚看著,無奈之下只得屈了屈膝,道:“好了,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耶律賢暗暗松了口氣,這情景若不是燕燕到來,以喜隱這副樣子,說不得他真要撕破臉,如此一來,就會對諸王有所影響。如今見燕燕逼得喜隱服軟,便正好下了這個臺階,面上卻依舊淡淡地道:“趙王本處監(jiān)禁之中,朕本是暫赦你,如今你又擅自入內(nèi),君前無禮,可見是野性難馴。未免趙王再生事,如今暫將趙王看管起來,待朕回京之后,再行處置。”也不待喜隱開口,就揮手將他拖了出去。

烏骨里來不及同燕燕再說,對燕燕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追了出去。

見喜隱走了,耶律賢揮了揮手,令侍衛(wèi)們出去,這才對燕燕吁了口氣:“今兒幸而你來了,否則當(dāng)真不可收拾。”

燕燕見他才說了兩句,就已經(jīng)有些臉色發(fā)白,忙扶著他喝完一盞藥茶,才道:“你也是的,明知道他是個粗人,怎么就讓他近身了,今日真是好險(xiǎn)!”

耶律賢看著她,忽然嘆息道:“今天若不是你及時趕來,我就危險(xiǎn)了。”

燕燕想起當(dāng)時情景,也不禁嘆息:“是啊,以后你不管召見什么人,都讓侍衛(wèi)守在邊上,哪怕……”她緩了一下,才說:“哪怕是我,或者是任何人!”

耶律賢看了看自己瘦弱無力的手,苦笑一聲:“今日讓你看笑話了。朕自幼體弱,從不曾上過戰(zhàn)場。喜隱雖然無禮,有一句話卻沒說錯,朕領(lǐng)不了兵,上不得戰(zhàn)場。大遼歷代帝王,從太祖皇帝到皇叔均是戰(zhàn)功赫赫之輩,也怪不得喜隱不服我。”

燕燕勸他道:“如果只靠蠻力就能做皇帝,穆宗皇帝就不會引起公憤,被幾個奴隸殺死了。文治武功終究還是文治在前,為人君者只需要善用人,不需要親上戰(zhàn)場。”

耶律賢握著她的手,深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燕燕,每當(dāng)朕心緒最無助的時候,你總能夠給朕以最大的安慰。”

燕燕抽回手,微扭過頭去:“我就事論事,沒安慰你。”

耶律賢正要開口,就聽得外面有人稟道:“主上,女里將軍求見。”

燕燕見狀就道:“女里來了,我先避開。”

女里雖對耶律賢的繼位立下大功,然而此人馬奴出身,言行粗俗,令燕燕不喜,見他要來,就避開了。

耶律賢見此時情景正好,正想引她說話,不想掃興的女里此時撞上來,見燕燕徑直掀簾子從后帳走了,竟是叫不住,心中極為遺憾,見了女里,就沒什么好臉色。

沒想到這不識眼色的女里,一進(jìn)來竟又說出一件更沒眼色的事情,驚得他險(xiǎn)些要掀后帳去看燕燕是否已經(jīng)走了,想了想后帳還有婆兒守著,若是燕燕沒走,他必須會進(jìn)來給自己一個暗示,因此又放下心來。看著女里,只覺得啼笑皆非。

卻原來女里聽說喜隱鬧事,怕耶律賢出事,忙趕過來,待得聽耶律賢說明已經(jīng)無事,他松了口氣,卻不肯走,只左右張望。

耶律賢就說:“女里,你還有什么事?”見對方欲言又止,就道:“這些侍衛(wèi)是我心腹,你不必顧忌。”

女里這才上前,一臉賊忒兮兮地道:“主上如今位登大寶,先皇這一支,如今只有您了。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要多生幾個皇子。這就跟草原上遇上雪災(zāi),到了春天,牛羊就要多下崽子一樣。”

耶律賢聽得他比喻得不倫不類,一邊心里好笑,一邊不免也嘆他質(zhì)樸。他兄弟歷劫,可不就如同草原遇災(zāi)一般,這道理雖粗,卻也有理。只是想起燕燕,不免心中一嘆,這卻是需要慢慢的水磨功夫才好。他看著女里有些猴急的神情,有些明白,也不曉得是誰拿著粗人作伐,當(dāng)下只笑道:“女里,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女里搓了搓手,陪笑道:“我知道主上如今有了貴妃,思溫宰相家的女兒,后族的貴女,自然是別人比不上的。只是貴妃再好,一年也就只能生一個不是嗎?我覺得,主上要納她十個八個妃子,明年肯定能生一窩……咳咳,是一群巴圖魯來!”

他那“一窩”險(xiǎn)些讓耶律賢噴出茶來,停了一停才平息了笑意,道:“你這話,倒也有理,但不知有什么推薦人選與否?”

女里擺了擺手,道:“女里是個粗人,我縱有推薦,您也看不上啊!”一邊梗直地實(shí)話實(shí)說,一邊又扭捏著道:“主上要是不辛苦嫌棄肯多納一個,奴才的大嫂,娘家素以好生養(yǎng)聞名,她自己同母就有八個親兄弟呢,她如今也生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最小的那個喜哥,長得最好看,嘴也最甜,您納她為妃,肯定能生兒子。”

耶律賢撲噗一笑:“我看,生兒子這件事,你比朕還著急啊!”

女里理直氣壯地說:“那是自然,能不著急嗎?您看看喜隱、敵烈都有孩子的,敵烈的兒子都快能上陣殺敵了,您可不能輸給他們啊!咱們得快快生下皇子,把他們的勢頭壓下來。再說,世宗皇帝一系的血脈能否延續(xù),可都著落在您身上了啊。”

耶律賢似笑非笑:“朕倒不著急,朕與貴妃都還年輕,遲早會有孩子的。”

女里眼巴巴地看著耶律賢,忙點(diǎn)頭:“奴才知道。可多幾個妃子,多生幾個孩子,總歸是好事。”他涎著臉道:“主上,就算您喜歡貴妃,可獨(dú)寵貴妃,和多納個妃子沒什么妨礙啊。您就當(dāng)多養(yǎng)了只狗兒,有空過去隨便坐坐。”

耶律賢不禁噴笑:“女里,你這是叫朕把你侄女兒當(dāng)狗兒養(yǎng)嗎?”

女里搓著手:“奴才就是打個比方。主上知道,奴才是個上陣殺敵的粗人,不會說話,可奴才的心是真的。奴才的侄女喜哥,別的不敢與人相比,但奴才敢打包票,她對主上的忠心,是跟奴才一樣的。還有,奴才侄女多,這一個要是生不了,回頭奴才再換一個進(jìn)來,一直換到生出兒子來。這就是奴才對主子上的一份忠心了。”

耶律賢聽他說得不堪,直是搖頭,待要回絕,忽然心頭一動,緩緩道:“既然你如此堅(jiān)持,那就過幾天把她送進(jìn)回來吧。”

女里大喜,高聲應(yīng)諾而出。

婆兒見女里走了,方笑著搖頭,上前為耶律賢換了茶來,道:“主上,您真要納他侄女進(jìn)宮?”

耶律賢點(diǎn)點(diǎn)頭,問婆兒:“你以為如何?”

婆兒是最知道他與蕭燕燕如今的僵持關(guān)系,當(dāng)下有些試探地問:“主上這是……穩(wěn)妥起見?”這邊與貴妃糾纏,這邊先給自己留個后?

耶律賢聽了他這話,頓時沉下了臉,斥道:“胡說八道。”

婆兒連忙求饒:“是奴才胡說八道,請主上恕罪。”

耶律賢擺了擺手,悠悠地道:“你就把這個消息悄悄的傳給貴妃身邊的侍女……”

婆兒低頭正等著他下一句呢,一抬頭看他已經(jīng)在看書了,想了想剛才皇帝的意思,頓時醒悟,只想扇自己一個耳光。他在耶律賢身邊跟了這么多年,素日耶律賢一點(diǎn)口風(fēng)一個眼神就能知其意,但唯有這情愛之事,卻是他這個主子之前心思不在這上頭,如今才是剛剛施展,因此也怪不得他反應(yīng)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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