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薄語復薄言
- 商山獨隱
- 3093字
- 2019-02-22 20:10:44
此時已是暮春當道、初夏將至的時候了。
百花還在怒放爭艷,她們絲毫不知暮春之傷,她們只知盡全力綻放自己的美麗以尋求人們眼光的半點流連。
言知語的臉色蒼白,唇上也沒有絲毫血色,心兒扶著她掀簾而出,明朗溫柔的陽光也照射在了她蒼白還略帶病態的臉容上,言知語的手也是蒼白的,一只手緊緊的握著一張純白的絲絹,另一只手緊緊的握著秦薄語的手。
絲絹迎風飛動,她的發絲也迎風飛動。
言知語抬起手擋了一下有些刺目的陽光,她微瞇著眼。
“我在屋里躺了很久么?雪都融化了。”她輕輕地說,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心兒。
心兒聽見了,所以她回答:
“是啊!夫人,您在了房里躺了三個月呢!”
“三個月。”言知語喃喃自語,“才三個月而已,就錯過了這么多?”
“您錯過了什么?”
言知語笑笑:
“錯過了……這么多的美景,這么多的……如今天一般可愛燦爛的陽光。”
心兒聽了,笑著說:
“這有什么?美景不是年年有?燦爛可愛的陽光也時時可見,這有什么可惋惜的?”
美景、陽光確實常見,可錯過的那些卻是再也無法彌補回來的。
言知語抿唇笑了笑,卻不再說話。
心兒扶著言知語在被清掃得干干凈凈的青石板路上向外走,穿過一道月洞門的時候,言知語聞見一陣月季的香味,淡淡的卻又令人如此心醉。
這三個月以來,她最熟悉的就是每日三碗的藥味,聞見那種味道言知語都快要嘔吐。以前從沒有覺得月季的香味有多么驚艷,現在也沒有,可是現在她卻對月季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此時此刻,在穿過這道月洞門的時候,她聞見了這三個月以來的第一道花香,她突然覺得心曠神怡,突然感覺到了生命的活力和自然對于人類的饋贈。
下山的時候,在馬車里言知語從車窗里望外瞧,四周浮動著木葉的清香,樹葉在風拂過的時候發出“沙沙”的聲音,伴隨著鳥兒悅耳的鳴叫,聽起來恍如一曲悠揚的歌聲。
她靠在車壁上,仿佛都聽見了花開草長的聲音。
她笑,放松的笑,放下連日來似真似幻的噩夢,只感受著這一刻清新美麗的景致。
“這一次去言家后我門就不再回去了嗎?”心兒問,“從今往后都不再回去了?”
言知語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她的目光落寞寂寥,她清冷的聲音回答說:
“對,不回去了。是再也,回不去了……”
心兒瞪大了雙眼,還在她身邊嘰嘰喳喳的詢問著什么,言知語卻感覺她的聲音越來越遙遠,遙遠得像是來自遙遠的山谷,她漸漸的聽不清了。
車外漸漸倒退的景致在眼前也變得一片模糊,她漸漸的看不清了。
她想起昨夜里,秦恪來找她,或許只是來通知她,她可以去接手凰吉城里言家的生意了。
三個月都未曾再在她面前出現過的秦恪在她窗外敲了敲,隔著一扇窗,她看見秦恪模糊的影子印在窗戶整齊皆白的窗紙上,雖未看見秦恪的人,可言知語還是一眼看出秦恪清減了不少,他的聲音也變得落寞了不少。
“言家以前的宅子我已經派人買回來了,言家在凰吉城里還剩下一個綢緞莊,一個銀樓,還有一家酒樓,其余的都沒了,不過我會再讓一家錢莊給你,明天你就可以去接手了。”
他沉默了許久,像是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般。
他沉沉的聲音像是隔著一整個世界,隔著他們之間的整整一生般的越過窗戶一層薄薄的窗紙傳過來:
“從今往后,你也可以不再回來山莊里了,至于薄語,你也可以帶走。”
說完,在窗外停留片刻,便轉身離去了。
言知語平躺在床上直到秦恪的腳步聲聽不見了,她的眼淚才從眼角流下來,她雙手緊緊捂著嘴,無聲無息的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被人在心上劃了一刀似的,她疼得淚流滿面。
神思漸漸抽離身體,言知語的視線茫茫然在遠處游離。
喧嘩聲、叫賣聲漸漸變大,言知語才把游離天外的神思找回來。
不知不覺,原來馬車已經到了城內了。
一回到城里,言知語首先回去了言府,賣給別人后這里曾改了名字,而此時,它高大的門廳上又重新掛回了嶄新的“言府”二字,兩個燙金大字耀眼醒目,顯然是才換上的。
言知語下了車,門口已經靜立了一個面白長須、清瘦矍鑠的老人,言知語一見他,立即走了上去:
“阮叔,你還在!”
言知語驚喜交加,沒想到幾年過去,府里居然還有原來的人在。
阮棋也是老淚縱橫,他擦了擦眼角,說道:
“小姐,不不不……秦夫人,是姑爺派人把我請回來的,說是您要回來重掌門庭了。”
言知語微微一怔。
阮棋接著說:
“姑爺可真是個好人,不僅買回了言府,還讓人把府里的擺設都還原成以前的樣子了,說是怕夫人你不習慣,這次回來夫人打算住多久,我好派人去準備準備,怎么這次姑爺沒一起回來……”
說著,把頭伸出去向著街面上望了望,心兒卻扯了扯他的袖子,拼命的沖著他使眼色和搖頭,終于讓喋喋不休的阮叔停了下來。
阮棋有些不解的看向言知語,言知語勉強笑了笑,說道:
“我這次回來,可能就不走了。”
阮棋像是受了某種驚嚇般的回望著言知語:
“不……不走了?這是什么意思?”
言知語裝作滿不在乎的笑著說:
“就是我要回娘家的意思。”
說完,不再糾纏于這個話題,牽著秦薄語側身走進了門內,心兒亦緊隨其后,獨留下阮棋一人在原地獨自思索。
上山的路是一道長長的白玉似的階梯,一眼望去就像鋪了一層月光,在階梯的盡頭的半山腰上矗立著一座壯麗的宅子,這座宅子名叫半夏山莊,這座宅子明麗壯觀,可是卻沒有幾個普通人敢踏上著白玉石似的階梯,因為這座宅子的主人武藝高強殺人不眨眼,據說他殺了自己的老丈人,還有自己手下,他是靠著殺人才有了今日的名望和地位,雖然長得俊彥瀟灑,但他好色嗜財,他家里美姬無數、珍寶堆山,他還絕情薄幸,成婚才幾年,他就把自己的結發妻子,凰吉城第一美人或許可以說是江北第一美人言知語趕回了娘家。
言知語容顏未老,還是有許多人想要前仆后繼的為她生為她死,就算僅僅只得到她一個眼神今生也值了,可是,也僅僅只限于想而已。半夏山莊的主人秦恪的女人,就算他不要也絕沒有人敢去染指半分,秦恪的人、秦恪的東西,就算死了、毀滅了,也是他一個人的。
平時沒有人敢踏上這條通往半夏山莊的路,可現在就有一人,一個身穿青布衣衫的男人,他施展著輕功,幾下便竄到了半夏山莊的門前。
走到門前他朝著門前靜立的一人單膝跪了下去:
“莊主,夫人已經平安到言府了。”
秦恪的目光在遠處群峰掃過,他視線隨處游離,最后停在了山下的凰吉城上,從這里可以看見凰吉城隱隱的輪廓,他的目光開始變得痛苦起來,最終他低聲“嗯”了一聲,又繼續說道:
“好,曲慎,你記住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保護她,有事來稟我。”
跪下的那人抬起頭來,他的左眉長著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痣,他的眼神陰冷有如秦恪,卻比秦恪更加無情冷酷,仿佛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打動他感化他,他就如一塊千年的寒冰。
秦恪的眼神還能為情所動,可他呢?還能因為什么而動嗎?
曲慎回了一句:
“是。”
說完,又使輕功轉身飛掠下山去了。
秦恪原本收回了目光,此時又忍不住望了一眼曲慎離開的方向,隨即又望向了凰吉城隱隱的輪廓。
山腰間蒙著一層白霧,把秦恪的視線也弄得朦朦朧朧的,他視線又開始落寞起來,眼神藏著濃濃的化不開的孤寂。
“我說過了,她會平安到的,你還要一直站在這兒。”邱晚晚隨著他的眼神望了一眼山下說。
秦恪看也沒有看她,而是淡淡的收回視線轉身回莊子里去了。
“你若是不想她走,何不現在把她接回來?”
秦恪停下腳步,冷冷的說道:
“我的事,你最好別管,你也不懂。”
說著繼續朝內走去了,邱晚晚站在最高的一級階梯上,望著山下蔥蘢的林木,目光也變得悠遠游離,她喃喃自語了一句:
“我不懂你,你也不懂我。”
驕陽撥開層云,風也吹開薄霧,四周木葉的清香更濃,山下凰吉城的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側耳傾聽,似乎還能聽見城內小販的叫賣聲,那熱鬧的聲音與這清冷的山莊截然不同。
城內雖然喧鬧,充斥著瑣碎的繁瑣,但卻有著人間該有的煙火氣息,讓人感覺到人與人之間該有的熱情和希望,不似這山莊,雖然高高在上,雖然清高美麗,可卻令人感到清寒孤寂,時間久了,整個人都會變得冷硬冷硬的,就像秦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