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賓利平穩地停在市一院燈火通明的急診大樓前。車門打開的瞬間,醫院特有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夜晚微涼的空氣涌了進來。莫池魚幾乎是立刻就推門下車,腳步有些虛浮踉蹌,紅腫的眼睛急切地搜尋著通往心內科病區的指示牌。
司故淵鎖好車,步履沉穩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離。他高大的身影在醫院的燈光下拉得很長,無形中為她隔開了一些喧雜的人流。他并沒有催促,只是看著她像個迷途歸巢的雛鳥,憑著本能急切地尋找方向。
心內科三病區的護士站燈火通明。莫池魚剛沖到近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爺爺的病房號,一位穿著得體、氣質干練的中年女護士長已經迎了上來,目光精準地略過莫池魚,落在她身后的司故淵身上,臉上帶著職業化的恭敬。
“司先生,您來了。”護士長微微頷首,然后才轉向莫池魚,語氣溫和而專業,“是莫池魚小姐吧?莫國華老先生已經轉入我們心外科VIP一區的獨立病房了。秦主任親自看過,安排了明天上午第一臺手術。請跟我來。”
莫池魚愣住了。VIP一區?秦主任親自安排?第一臺手術?這效率……快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向司故淵。他神色平靜,仿佛這一切理所當然,只是對她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她跟上護士長。
穿過明亮安靜的走廊,與普通病區的擁擠嘈雜截然不同。VIP病區環境清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氛。護士長在一間掛著“莫國華”名牌的病房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然后推門而入。
病房寬敞明亮,設施齊全,更像一個舒適的套間。莫池魚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個熟悉的身影——爺爺莫國華。他看起來精神比前兩天好了些,正半靠在床頭,戴著老花鏡在看一份報紙。床邊的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而平緩的滴答聲。
“爺爺!”莫池魚的眼眶瞬間又紅了,所有的委屈、擔憂和后怕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她撲到床邊,緊緊握住爺爺那雙布滿皺紋卻溫暖的手。
“小魚?你怎么來了?這么晚了……”莫國華看到孫女,眼中立刻漾起慈愛的光芒,但隨即注意到她紅腫的眼睛和蒼白的臉色,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眼睛怎么腫成這樣?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那個混賬爹……”老人家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擔憂。
“沒…沒有,爺爺,我沒事!”莫池魚慌忙搖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卻帶著哽咽,“就是…就是擔心您的手術。您看,這不是好好的嗎?”她絕不能讓爺爺知道父親又找上門威脅的事情,更不能讓他知道那些不堪的過往剛剛被另一個男人徹底扒開。
莫國華顯然不信,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孫女極力掩飾的慌亂,最終落在了安靜站在門口、存在感極強的司故淵身上。
“這位是……?”莫國華打量著司故淵。這個男人氣度不凡,衣著考究,眼神沉靜而深邃,絕非等閑之輩。他怎么會和小魚一起深夜出現在這里?
“爺爺,這位是我的老板,司總。”莫池魚連忙介紹,聲音有些發緊,“司總他……他非常關心員工家里的困難,聽說您要做手術,特意……特意幫忙聯系了秦主任,安排了病房……”她盡量說得輕描淡寫,避開了那三十萬和無息借款,更避開了司故淵雷霆手段處理她父親威脅的事情。
司故淵這才邁步上前,走到床邊。他對著莫國華微微頷首,態度不卑不亢,帶著恰到好處的尊重:“莫老先生,您好。我是司故淵。您安心休養,手術的事情秦主任是權威,他會負責到底。其他的瑣事,不必費心。”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安撫力量。
莫國華是老派人,閱人無數。他敏銳地感覺到這位司總看自己孫女的眼神,絕非僅僅是“關心員工”那么簡單。那目光深處,有審視,有掌控,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愫。再聯想到孫女紅腫的眼睛和突然變得如此優渥的醫療條件……
“司總,太麻煩您了!”莫國華掙扎著想坐直一點,語氣充滿感激,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小魚在公司,承蒙您照顧了。這孩子要強,有什么事都自己扛著,您費心了。”他這話一語雙關,既是感謝,也是在試探,更是在為孫女撐腰。
“應該的。”司故淵的回答簡潔有力,目光平靜地迎上老人探究的視線,“莫助理工作能力很強,是公司的得力干將。她的困難,公司不會袖手旁觀。”他巧妙地將“個人行為”再次包裝成“公司關懷”,滴水不漏。
莫池魚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對話,手心微微出汗。她感激司故淵沒有在爺爺面前點破那些不堪,卻又對他這種不動聲色就將所有局面掌控在手的強大感到一絲無力。在他面前,她似乎永遠只能是被動接受安排的那一個。
護士長適時地進來,溫和地提醒探視時間不宜過長,病人需要休息。司故淵順勢告辭:“莫老先生,您好好休息。莫助理,”他轉向莫池魚,語氣恢復公事公辦的平靜,“今晚你留在這里陪護。明天手術前,我會再過來。”
不是詢問,是安排。
莫池魚只能點頭:“是,司總。”
司故淵又對莫國華頷首示意,這才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了病房。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強大氣場也隨之抽離,病房里似乎才恢復了正常的空氣流通。
莫池魚松了口氣,卻又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小魚啊,”莫國華握住孫女的手,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擔憂和了然,“你跟爺爺說實話,這位司總……真的只是你的老板?他幫這么大的忙,是不是……”
“爺爺!”莫池魚急忙打斷他,臉上有些發熱,聲音卻異常堅定,“真的只是老板!他人很好,對員工很照顧的!您別多想,現在最重要的是您的手術!其他的都別管!”她不想讓爺爺擔心,更無法解釋她和司故淵之間那跨越了十年、復雜到連她自己都理不清的糾葛。
莫國華看著孫女極力掩飾卻依舊藏不住慌亂的眼神,嘆了口氣,沒再追問。他疲憊地閉上眼睛,喃喃道:“好,好,爺爺知道了。手術……有秦主任在,爺爺不怕……就是苦了你了……”老人的手輕輕拍了拍孫女的手背,傳遞著無言的安慰和心疼。
莫池魚守在床邊,看著爺爺漸漸平穩的呼吸,心卻無法平靜。她拿出手機,屏幕上還停留著銀行APP的轉賬通知界面——**300,000.00**,**無息借款**。那串數字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眼睛。
她抬起頭,目光不自覺地投向病房門口,仿佛還能看到那個剛剛離開的、掌控一切的身影。
司故淵走出電梯,醫院的冷光映著他冷峻的側臉。手機在他口袋里震動起來。他接起,是助理沈恪冷靜的聲音:“司總,人找到了。莫志強在城西一個地下賭檔。證據鏈正在固定,張律師已經介入。醫院這邊安保已加強,他靠近不了。”
“嗯。”司故淵只應了一聲,聲音冰冷,“按計劃處理。我要他徹底消失在他們祖孫的生活里。”
“明白。”沈恪干脆利落地回答。
司故淵掛斷電話,走向停在夜色中的黑色賓利。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卻沒有立刻發動車子。車內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屬于莫池魚的、溫熱而咸澀的氣息,混合著她常用的那款洗發水的淡淡果香。
他拿出錢夾,打開內層。里面沒有照片,只有一張被塑封起來的、泛黃的、邊緣有些磨損的小紙片。紙片上,用藍色的油性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稚嫩的字——
**莫小魚**。
那是十年前,他從那把被雨水沖刷得幾乎模糊的傘柄內側,小心翼翼撕下來的。
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塑封表面,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那冰冷的塑料觸感和雨水的氣息。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個稚嫩的名字上,良久,才緩緩合上錢夾,發動了車子。引擎低沉的轟鳴聲,淹沒在城市的夜色里。
而此刻病房內的莫池魚,正握著爺爺的手,手機屏幕的光映著她疲憊卻異常清醒的臉。她點開通訊錄,找到了那個標注著“司故淵”的名字。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猶豫了很久,最終,她編輯了一條簡短的信息:
>**司總,錢收到了。謝謝您。我會盡快還清的。**
點擊發送。
幾乎是同時,駕駛座上的司故淵手機屏幕亮起。他瞥了一眼那條信息,眼神沒有絲毫波瀾,只是踩下油門,黑色的車身無聲地滑入流動的車河,如同蟄伏的夜獸,將所有的情緒和掌控,都藏在了冰冷的金屬外殼之下。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滅滅,映不出絲毫情緒,只有一片沉寂如淵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