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呼吸一般短暫的瞬間，那只龐大的、長滿人手的黑影站了起來。它跟在毫毛身后的時候看上去不過比一般的影子細長了一些，但當它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竟然比白魚村的茅屋還要高出兩三倍來！

更可怕的是，它的身形舒展開來，吳常他們便可以清晰地看到黑影兩旁長出的無數的人手，甚至可以看到黑影本身中似乎隱藏了無數透明的、嘶吼的面孔。

這就是賓伽羅？

吳常、孫悟空、申公豹三人都沒有見過賓伽羅的本體，唯一能夠認出賓伽羅模樣的金蟬子卻困在肉體凡胎中，只能待在神廟里等待。

“無論這玩意兒是不是賓伽羅，先干掉再說。”吳常在心里默念道。他熟練地打開保險，拉動套筒上膛，然后一槍射向黑影的頂部。

“嘶！”那枚槍彈穿過黑影的頂端，頓時如同熱油潑進雪中一般，融化出一個巨大的空洞。但這并沒有阻止黑影繼續迅速長大，并且加速向龍珠撲去。

“糟糕，錦囊關不上了！”申公豹捻訣作法，卻發現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法術根本無法觸及到裝著龍珠的錦囊。

孫悟空見勢頭不妙，順風一晃，將金箍棒一立，頓時有磨盤粗細、山巒高矮；他一伸腰，變做個法天象地的模樣，將身一縱，躍在半空中，手中金箍棒頓時就向黑影砸了過去。

黑影見金箍棒砸過來，頓時向下一矮，消失在虛空之中。待那金箍棒堪堪擦過，那黑影卻又重新凝聚起來，就像一陣煙霧一樣。

“這是什么破玩意兒，打不著呀！”孫悟空惱得又是一棒，卻如同萬鈞力氣砸在海綿上一樣，黑影不過是如煙霧一樣聚散，根本傷不著分毫。

只不過因為孫悟空金箍棒的攪擾，那黑影也只能在半空中不斷聚散躲避，一時無法染指那顆龍珠。

而吳常卻凝視著在空中聚散消失的黑影，慢慢皺起眉頭，他指著黑影中那些揮動的手臂和看似透明的面孔，對申公豹道：“你仔細看看那影子。”

申公豹瞇起眼睛，皺起眉，定睛一看，忽然大喊道：“這不是那個小姑娘連翹嗎？”

當時吳常傳話讓鬼差去地府查詢連翹的魂魄時，申公豹正好閑著，也幫忙查檢了一番，故此對這個姑娘的面容記得特別清晰。

吳常點頭道：“不止是連翹。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構成這條黑影的，全部都是那些被水蜮吸取的魂魄。”

申公豹聽了一愣，然后大喜，笑道：“那讓孫悟空再堅持一下，我去叫鬼吏把這些魂魄全都收走，可不就了事了？”

吳常搖搖頭道：“不是這么簡單。”他指著正在重新聚攏的黑影道，“你仔細看，這些魂魄都在掙扎著向外逃跑，但無論如何，最后都會形成這個黑影的形狀。其中必然有什么東西將他們聯系在了一起。”

由于黑影的聚散，陽光時時散落在地上，滿地打滾的水蜮們失去了陰影的庇護，頓時死傷過半；有些臨近水溝的急忙蠕動著滾進水里，剩下的都暴露在陽光下，曬作一個個焦黑的印記。

“悟空，先別忙著驅散黑影。”吳常見孫悟空又舉起了金箍棒，急忙喊住他道，“你待那黑影凝聚起來，我先試試能不能直接從中抽出一個魂魄，倘若不成，你再打散它。”

孫悟空聞言便立住了，那黑影見金箍棒不來，頓時又凝作一條實質化的黑色煙霧，其中滾動著嘶吼的面容。

吳常的手一伸進黑影，就感覺到一種膠著的觸感，仿佛把手伸進了沼澤一般。

“連翹！”吳常將靈性匯聚在口中，舌綻蓮花，大喝一聲，向著黑影中的一條魂魄猛地伸手進去，就要將連翹的魂魄從黑影中扯出！

連翹的魂魄似乎聽見了吳常的呼喊，遲疑地將面容轉向吳常，但她轉動的速度很慢，似乎被什么東西拉扯著。

吳常費力地抓住連翹的魂魄，正試圖向外拉扯，卻猛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吸力，仿佛連翹的魂魄不能抓出來，反倒要將吳常的魂魄拉扯進去！

“糟糕！”倘若是原裝的大司命，只怕不會害怕這種魂魄的爭奪；但吳常雖然已經與大司命最后的記憶發生了融合，但不知為什么，他似乎依然是被“放置”在大司命的身體里；盡管比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要習慣了一些，但終究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膜感。

此時黑影拼命拉扯著吳常的靈魂，居然幾乎要將他的靈魂從大司命的身體中重新扯出來，成為構成黑影的一個部分！

偏偏吳常的手臂還在黑影之中，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時也無法下手。

“大司命，拿槍打它！”申公豹見方才吳常開槍時能在黑影上打開一個豁口，此時陷入膠著之中，便急忙喊道。

吳常當然知道一槍便可打開黑影，將自己從這種膠著中拉扯出來；但這同樣也意味著他一槍打散連翹的魂魄。

他的面前浮現出小紅哭泣的面容，咬咬牙，繼續和黑影里的魂魄拔河。

那黑影仿佛意識到吳常不敢對它造成損傷，發出“桀桀”的笑聲，越來越多的透明的魂魄全都聚集了過來，吳常看到那些突出的、透明的面孔，有女人的、小孩的......

這些魂魄無意識地揮著手，仿佛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拼命地抓住吳常的手臂，要將他的魂魄從軀殼中拉出來。

“來吧，過來啊……”

吳常恍惚間仿佛聽見無數的聲音在呼喊他，有些聲音如此耳熟，仿佛是他前世的朋友、同事、親人......

我是誰，我到底在哪兒？

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了，吳常感覺到自己靜靜地懸在空中，周圍的所有東西：風聲、日光、黑影中的魂魄、孫悟空高高舉起卻猶豫著無法落下的金箍棒……

一切都靜止了，只有那些聲音圍繞著他。

在那些紛雜的聲音中，有一個冷靜的、沉著的聲音在問：

“你是誰？你在哪兒？”

吳常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要怎么回答呢？

他不是吳常，這不是那個原來的世界；但他也不是大司命，無論他融合了多少記憶、經歷了多少神異的事情，頂著大司命的名頭做了多少事情，但他始終沒有辦法坦然說出：“我就是大司命。”

“我是......”吳常閉上眼睛，他覺得自己觸及到了一種什么神秘的東西，某種古老的、遠在他的世界或者大司命的世界形成之前的東西。

“我是我。”吳常突然微笑起來，他搖搖頭，“我為我所力所能及之事，救天下一切可救之人。警察也好，司命也好，對我而言，都不過是外物表象而已。”

“無論在哪里，是什么身份，我都是我。”吳常閉上眼睛。他感到自己的手臂上有金色的小龍在閃爍，但這一次，他不再感到驚異，只覺得親切、可愛，仿佛那些金色的小龍與他的靈魂發生了共鳴。

“這是什么？”申公豹立在云端，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在他面前，黑影仿佛冰雪遇到火一樣迅速融化、消退，而吳常閉著眼睛，他的身后顯出一尊巨大的、透明的虛影，面目模糊，看不清晰。

“法相身……”申公豹喃喃自語道，“父親當時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