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蘇氏的行動可以說是最后的努力。他知道，有蘇氏的覆滅已經在所難免，他能做的就是詛咒成湯天下和自己一起敗亡。但在過去的數百年間，女媧娘娘從來沒有回應過有蘇氏的祈禱。”

妲己垂下頭道：“女媧娘娘說，他殺死幼子，并不是為了虔誠祭祀，而是為了破城之后避免孩子落入殷商人的手中。殷商部族有祭祀人牲的傳統，與其被殷人拿去祭天，不如殺死以祭祀女媧娘娘，做最后一搏。”

“你說女媧從未回應過有蘇氏的祈禱。”吳常問道。

“是的。”妲己抬起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吳常道，“據說您也未曾回應過楚人的祭祀，司命大人。”

“放肆！”劉安把筆一拍，怒斥道，“你這個小妖，怎么敢這樣跟司命大人說話？”

“無妨，她說的是實話。”吳常抬起手制止了劉安，他看了看有些驚訝的兩個人，道，“神靈不會回應牽涉人間政權的祈禱，因為人間的政權爭奪對于神靈而言沒有意義。”

吳常回顧了一下自己的記憶，妲己說的沒錯，司命從未回應過楚人的巫祝，他能聽到他們的呼喚，能看到他們為了取悅神靈而焚香舞蹈，但他從未回應。司命只是執掌天命輪回，保證一切靈魂按照天命的規律運行，除此之外的任何祈禱都是無意義的。

女媧與司命一樣，同為上古的“靈”。她司掌的是生育、繁殖與豐收，除此之外，人間的戰爭并不與她相關，因此不回應有蘇氏的祈求是十分合理的。

妲己雖然不懂得這些，但她十分驚訝于司命竟然回回答自己的挑釁。說實話，在無間地獄待得太久了，她只想破罐子破摔地一吐為快，最壞還能怎么樣呢？

沒想到這位白衣的司命竟然非常耐心地聽著她說話，不僅沒有懲罰她的譏諷，反而耐心地向她解釋了一句。

神靈向一個小妖解釋自己的行為？這對于妲己而言，簡直是不可以想象的。

“呃……總之，女媧娘娘聽到了有蘇氏的祈禱，到軒轅墳找到了我和我的姐妹。”妲己的眼神有些黯然，“女媧娘娘對我們說，殷商無道，他治下的百姓已經不再尊崇神靈，而且成湯的命數也到了終結的時候，她要求我們去禍亂宮闈，迷惑帝辛。”

不再尊崇神靈？吳常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說法。妲己自己不會想出這樣的話語，這必然是女媧的原話無疑。因此女媧決定滅亡殷商的原因并不是《封神演義》中說的那樣，因為紂王調戲了女媧的塑像？不過話說回來，倘若堂堂殷商的君王都不尊重女媧的塑像，大約對對女媧的崇拜在殷商末年確實是衰落了。

可是，上古的靈為什么要在意人間的崇拜呢？他們并不是封神之后具有神位、執掌人間具體事務的神......但是，正是因為女媧顛覆了成湯天下，這才有了“封神”的行為......

吳常似乎抓到了一點線索。

妲己沒有在意到吳常的思索，繼續說道：“按女媧娘娘的吩咐，我從軒轅墳來到有蘇氏的部族，附在妲己的身上。有蘇氏祈禱回來后發現妲己死而復生，又悲又喜。此時天已微明，使者已經來到城門前等候，有蘇氏來不及說什么，急忙吩咐婦女為我梳妝打扮，連同十幾箱珠玉寶物一同獻給帝辛。”

“為了表示誠意，帝辛親自策馬在營帳門口迎接我。”妲己說到此處，聲音溫柔了起來，臉孔上的絨毛也泛出棕紅色的霞光，兩只圓耳朵不由地貼向頸部，“他身披戰甲，面若冠玉，周圍所有的武士都對他山呼萬歲。他只用一只手，就把我從馬上抱了過去，我們同乘一匹馬回到營帳。當晚，他便宣布班師回朝，并讓臣子擬寫冊封我為美人的文書。”

“我知道他已有姜皇后與西宮黃娘娘，我也知道女媧娘娘吩咐我必須顛覆成湯天下。但他看著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我甚至想不到有什么可能性會將天下從這個聰明而又勇武的人手中奪走。”

“確實。”劉安邊寫邊嘟囔道，“我記得司馬遷那小子寫過一本《史記》，說帝辛是’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他看見妲己和吳常都看向自己，便識趣地閉上了嘴，繼續記錄。

妲己聽聞劉安說《史記》中竟然還能記載幾句關于帝辛的好話，臉上便浮現出微笑的神色，旋即又繼續說道：“我到了殷商的王宮之后，對姜皇后和黃娘娘都十分尊敬。直到姜皇后的長子殷郊趁帝辛不在屢次調戲我，我懼而不從，他便倒打一耙，向帝辛控訴我與侍衛私通。”

“不對不對，”劉安忍不住插話道，“你這妖孽甚是胡說，明明是你誣告殷郊……”

“現在是她說話的時候。”吳常打斷了劉安，“你只負責記錄下來便是，孰真孰假，我自會核實判斷。”

“是的，所有人都說我誣告殷郊，是我禍亂了成湯天下。但是司命大人，真正的情況是，因為我無法完成霍亂成湯天下的任務，所以女媧又安排了殷郊來顛覆成湯！”妲己說到這里，聲音不自覺地高了起來。

“嗯。”吳常兩手交叉，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左手，沉吟道，“可是這聽起來不太合理。殷郊是帝辛的長子，帝辛百年之后，天下應該是他的，他為什么要幫助女媧顛覆成湯呢？”

“就像我不是真的妲己一樣。”妲己抬起頭道，“殷郊也不是真正的殷郊了。黃娘娘的長子在八歲的時候在御花園嬉戲，不慎摔死在假山之下。黃娘娘日夜啼哭，向神靈祈禱，結果殷郊真的起死回生。不過他們并不知道，活過來的不是殷郊本人，而是太歲。”

“太歲？太歲不是可以吃了以后身輕如燕、延年益壽的那種靈芝嗎？”劉安忍不住小聲問道。

怎么什么都想到吃......吳常忍住以手撫額的沖動，和妲己一起忽略了這句話。

“殷郊向姜娘娘控訴，說看見我與侍衛私通，那位侍衛已被他當場殺死。姜娘娘命宮女傳我去東宮受審，我慌了，便去求帝辛救我。”

妲己的眼中留下一滴晶瑩的淚珠：“我不應該告訴帝辛實情，但我是在解釋不了太子為什么恨我。所以我告訴了他，告訴他太子屢次在后宮調戲我，因為我不從他，便誣告加害于我。帝辛聽了勃然大怒，立刻要將太子綁來審問。”

“當時我并不知道，女媧娘娘實際上并沒有指望我這個小小的九尾狐能夠完成顛覆成湯天下的使命，所以她安排了太歲殷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