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在臨淄的鬧市尋了間不大的店面,掛上了酒幌,重開了酒肆。臨淄很是富庶,雖未達到摩肩接踵的地步,但也算是人聲鼎沸。城中地價不算很貴,糧食價格也便宜,酒肆不多,勾欄瓦舍一類的地方也不多。想來大抵是因為到底還是在亂世,這些與生計無關的娛樂都多多少少被限制了吧。
無憂久居山中,未在塵世,原以為世人們早就忘了她這間酒肆,可她剛掛上酒幌,周圍的人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雖然一月之中開門的日子不過十來天,但只要開門,就必定門庭若市。無憂的故事在亂世之中猶如一個桃花源,雖然沒人看到過,但卻成為了許多人心靈的寄托。
這一天,無憂開了店門,發現門口與往常不同,一個人也沒有。不僅是門口,整條街上也是空無一人。無憂覺得奇怪,正想著莫不是宮中發生了什么變故,邊看見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個男人約摸四十來歲,一身素衣,腰間掛著一塊龍紋的玉佩,周圍雖然只跟著兩個隨從,可那二人腳步極輕,眼神也很警覺,一看就是高手。無憂已經猜著了幾分,不愿招惹麻煩,便在那男人走近之前關上了店門。
無憂關上了門,正欲轉身,門口便傳來了有節奏的敲門聲。“今日不開門,想喝酒,去別家吧。”無憂隔著門說道。那敲門聲停了一會兒,門口幾人在低聲說著什么,之后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了過來:“若是朕今日就要喝呢?”那聲音雖低,但自然透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威嚴。無憂想了想,自己如今畢竟是在齊國的土地上,把事情鬧大了也沒意思,便開了門,說道:“我這酒也不是你說喝就喝的,無論誰來,規矩都一樣。”那男人笑了笑,沒有答話,只是用眼神示意那兩個隨從站在門外,自己進屋坐下了。
無憂在他對面坐下,給他倒了杯茶,說道:“我也沒什么好茶,你就將就些吧。”那男人接過茶杯飲了一口,細細地打量了無憂一番,笑著說道:“你這丫頭倒也膽大,這普天之下敢給朕吃閉門羹的,你是第二個。”無憂看那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倒也沒有怪罪的意思,笑了笑,故意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子說道:“我好歹也活了快兩百年,盛世也見過,亂世也經過,給你吃個閉門羹算什么。”那男人看著無憂單純中還透著些稚氣的臉一本正經地說著這些,竟忍不住笑了起來。無憂撇了撇嘴,果然像爹爹那樣清冷神秘的氣質自己是裝不出來的。
“原來是個老壽星,失敬失敬”,那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拱了拱手。無憂聽到“老壽星”這三個字,險些把剛喝進去的茶吐了出來。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茶水,喘了口氣,才無奈地說道:“別叫我老壽星,難聽死了,我又不是人,不必以人的年歲來計算。”“哦,那姑娘既不是人,莫非是仙不成?”男人的聲音中充滿了懷疑,無憂頓了頓,也不知該回答些什么,只好模棱兩可地回答道:“我非人非妖亦非仙,天機不可泄露,你就不必揣測了。”那男人聽了,不置可否地答應了一聲,說道:“姑娘既如此說,朕也就不再追問了,敢問姑娘芳名,朕也好稱呼。”無憂看這皇帝也算是有耐心,也不曾擺出皇帝的架子來,再加上這些日子看身邊的百姓過得也還好,想來他應當也算是個明君吧,這樣想著,對他的戒心不似之前那樣重了,便開口答道:“我叫無憂”。“無憂”,那男人輕輕地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嘴角掛上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那無憂姑娘,可否賣朕一杯忘憂酒?”“你要這忘憂酒做什么?你可是一國之君,若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如何為君?”無憂有些驚訝地問道。“這酒,不是給朕喝的。”男人的聲音有些悲傷。“不是給你喝的就更不行了,你若是拿這酒去害人,那豈不是我也做了壞人。”無憂語氣堅定地說道,同時做好了施法的準備,以防男人聽了惱羞成怒。
“姑娘放心,這酒是用來救人的,絕不會用來害人。”男人的聲音很是堅定,眼神也很真誠。無憂看著他,有些猶豫,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既如此,你先講講你的故事,若是能讓我落淚,才有這忘憂酒。就算是有了這忘憂酒,我也要自己查訪一番,若是真的如你所言,才能把這酒給你。”男人聽了,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喝了口茶,緩緩地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是齊國的第一位太子,我的父皇繼位之時已是不惑之年了,我是他的嫡長子,自然而然地被立為了太子。我父皇子嗣不多,而立之年才有了我。我雖是嫡長子,可我母親并不受寵。不過父皇之前雖也寵信過別人,但大都也是一時新鮮,母親的地位還算穩固。可是后來鄭貴妃出現了,她本是母親宮中貼身的宮女,在一次伺候父皇洗手時被父皇臨幸了,起初只是把她封為了才人,可她很快便懷孕了。父皇歡喜得不得了,便把她升為了昭儀,后來不知怎么的,父皇越來越喜歡她,她生下了皇子,還被晉為了貴妃。父皇從前對我雖不算多么的喜愛,但也還算個慈父。可自從鄭貴妃的孩子出生了,他便顧不上我了。那孩子一出生便宣詔大赦天下,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封為福王,以后父皇屢次試探,想要易儲。可朝中大臣們再三反對,才未能實現。我和母后就這樣戰戰兢兢地守著這隨時會被奪走的高位,看這自己的丈夫寵愛著別的女人,自己的父親偏愛著幼帝,承受著他沒有理由的厭棄,擔心著自己什么時候會被拖下這個位置然后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男人回憶起這些,倒不再自稱為朕了,只是眼神有些不悅,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