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鄧從夢中驚醒，克勞斯同夢魘般纏繞著他，林鄧額頭上一片冰涼，全是汗水，熹微的晨光透過石窗的鐵欄，落在他蒼白的臉龐上，屋外傳來馬車在石板地上飛馳的聲音，那聲音走遠了，四周又變得一片寧靜。

林鄧向四周打量著，這是一間簡樸的小房間，他身上蓋著深色獸皮被子，遠處桌面上有一盞油燈，正冒著細小的白煙。

“這是哪兒？昨天發生的到底是不是夢？”林鄧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這才發現手掌用白紗仔細地纏上了。

不是夢，手上的傷口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鄧劇烈地咳嗽起來，奈奎斯聞聲走進房間。

“感覺怎么樣，羅曼家的小子？”奈奎斯臉上帶著深深的倦意。

“是您！鎮長大人。”林鄧有些吃驚。

“是卡特救了你，你暈倒在神廟的石階上，孩子，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奈奎斯問道，他的目光慈祥而又莊嚴。

林鄧清了清嗓子，對于昨天發生的事，除了不可思議，他更多是畏懼，“鎮長大人，是教會的長老在執法。”

“難道是變異的魔獸？”奈奎斯試探著問道，最近一些臨近山脈和海洋的城鎮都遭受了魔獸的攻擊。

“不是，”林鄧剛張開嘴，腦海中就浮現出克勞斯聲嘶力竭的模樣，“教會的長老說他是一名原教徒。”

奈奎斯頓時沉默了，他站直了身體，目光定在那兒，雖然有想過這個結果，但還是無法接受。

良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永遠不要和那三個字扯上關系。”

“什么是原教徒？”林鄧激動地問道，他真的很想知道，克勞斯身懷什么樣的罪過，以至于不被任何人饒恕，“還有蘇生，您知道這是什么，對吧，敬愛的鎮長大人。”

林鄧竭力遏制著自己語氣中的激動，但克勞斯的死亡讓他對這兩個從沒接觸過的詞異常敏感。

“你不會想知道的，孩子，那是這個世界的罪惡，就像大樹深處的蛀蟲，不加阻止，整棵大樹就會轟然倒塌，變成枯木。”

“所以，到底什么是原教徒？”

“他們是蛀蟲，是瘟疫，接受了他們的信念，就會變成他們的同類。”

“信念，什么信念？”林鄧努力地回憶克勞斯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不能說出那種話，我可憐的孩子。”奈奎斯大有深意地看著林鄧，“如果你真的信任我的話，請不要再提起那三個字，就連念頭都不能擁有，孩子！”

“您還是不愿說對嗎？”

奈奎斯搖了搖頭，“相信我，永遠不要走到哪一步，了解得越多，你就會陷得越深。”

林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知道了，鎮長大人。”

奈奎斯對于神廟中發生的事情已經猜出了七七八八，“另外，對于家父的去世，我深表遺憾，唐恩·羅曼一向受人尊敬，我相信所有人都會為此感到悲傷，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你要繼承他勤勞樸實的精神，要知道真主會眷顧你的。”

陽光透過晨霧，落在奈奎斯花白的胡須上，林鄧看著自己的傷口，長嘆了口氣。

“爺爺你在這么？安杰尼先生來找您了。”林鄧身后的木門緩緩打開，一名身著束腰長裙的少女走了進來，端莊而又秀麗，她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微微撅起的嘴唇流露出幾分俏皮。

她是奈奎斯的孫女，希爾達·格林。

希爾達幼年時在班布小鎮中長大，十二歲后便去了帝國首都的教會學校深造。她是沃克·康納的未婚妻，希爾達的父親同沃克的父親同在帝國南境當差，希爾達還在腹中之時，她便被父親指認為沃克的未婚妻。

所有人都知道，沃克身處的康納家族在郡中是只手遮天的存在，即使是在帝都中，也有不少產業和勢力。

“這位先生是？”希爾達好奇地看著手上纏著白紗的林鄧。

“羅曼家的林鄧，你們小時候見過的。”

“是你！”希爾達嫣然一笑，兩人對視片刻，臉頰竟都涌上一絲緋紅。

倆人從小便是玩伴，希爾達清楚地記得，在那段懵懂的年紀，兩人的初吻都交給了對方，林鄧自然也記得此事。

“好久不見，林鄧。”希爾達微笑著，露出如珍珠般潔白的牙齒。

“是啊，好久不見。”林鄧尷尬地笑笑，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還只是鎮里的鄉下小子，眼前的少女卻遙不可及了，這次是她的伯爵丈夫陪她回家省親。

僅僅是一次短暫的邂逅，還是在林鄧最狼狽的時候。

三天之后，林鄧差不多都快忘了克勞斯了，隨著教堂的牧師的結束語落下，父親的棺木上被填上最后一鏟黑土，林鄧·羅曼終于孤身一人生活在鎮東頭那棟三層木屋中了，守候著他的一大片麥田，冬日的麥田陰沉沉一片，只有腐敗的麥茬和結冰的泥土，如果父親還在，來年秋天這里就會變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傍晚時分，天空變得一片昏紅，街道中來往的行人都把脖子往衣領里面縮，要迎來第一場雪了，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季即將到來。

整個冬天不會有太陽，連白天都看不到了，在那些寒冷黑暗的日子里，人們每天會用很長的時間來禱告；到了真主誕辰那日，雪夜籠罩的班布小鎮又會綻放出火光和歡笑的花朵，那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節日，這些內容便是班布小鎮人們的冬季生活。

林鄧披風帶雪地走進他的木屋，沒有燒壁爐，屋內一片冰涼，地窖中也沒有足夠的泥炭來支撐整個冬季的爐子，甚至連過冬的食物都沒有儲存，這些都是父親曾經做的事。

林鄧點亮了樓梯邊上的油燈，昏黃的光線布滿了整棟木屋，站在墻角的那個人也被照亮了，他看上去很瘦，從他細長的脖子，突出的顴骨，狹長的鼻子都可以看出。

林鄧嚇了一跳，他顫抖著問道：“你是誰？”

那人喑著喉嚨說道：“我是誰并不重要，關鍵是你是不是羅曼·林鄧？”

林鄧沒有回答，他很想否認，這人看上去就不懷好意。

“很好，你就是羅曼·林鄧了，”那人像貓頭鷹一樣笑了起來，“你只需要在這份契約上簽上你的名字就行了，否則你知道后果的。”

“克勞斯的死和我沒關系。”林鄧說道，他以為這個人是克勞斯的同伴，那伙神秘的原教徒。

“別想轉移話題，年輕人，我不知道誰是克勞斯，我是從外省流亡來的，收錢辦事，不要讓我難堪。”

他從上衣的大口袋中掏出一份被卷成筒狀的羊皮紙，他將這份契約丟給林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