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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善的誘惑
  • (美)彼得·德魯克
  • 19290字
  • 2019-01-10 17:20:53

第一部

辦公室的門關得緊緊的。門外的地板上整齊地放著一捆尚未拆包的郵件。那一刻,她立即覺察出不對頭,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兒。

當然,她帶著鑰匙。不過通常情況下,只有在校長海因茨神父生病或者外出時,她才是第一個到達辦公室的人。毫無疑問,他的身體沒有一丁點兒問題,而且就在昨天(周日),在她將一些潛在捐助者的資料交給他時,他還留她共進午餐:當時在場的還有瑞特神父和法學院的新任院長梅爾霍夫博士。自始至終,他從未提過今天要外出或者一大早有約會等任何事宜。

海因茨神父既沒有外出,也沒有生病—可是今天她到辦公室時,他不在那里。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她俯身撿起郵件,摸索著找到辦公室門的鑰匙,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由于擔憂而輕輕顫抖。

盡管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心中還是期待著聽到那句早已習以為常的問候。每天早上,她一踏進辦公室,一個清晰悅耳的男中音就會從校長辦公室傳來:“早上好,愛格妮絲,請進來幫我整理一下郵件。”然而,今天那里一片沉寂,沒有任何聲響。

她愈加不安起來,身體的顫抖也進一步加劇。顧不上脫下大衣,摘下厚厚的手套和毛皮帽子,她就在桌子旁坐了下來,力圖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她居住的小房子就在校園大門外,盡管距離不遠,她還是將自己武裝得嚴嚴實實,以抵御隆冬凜冽的寒風。她先是到普萊恩斯的圣瑪麗禮拜堂聽了彌撒,然后穿過格局不規則的校園,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愚蠢、很迷信。一定不會有事的,海因茨神父可能今天睡過頭了,或者被早上接到的一通電話耽誤了(畢竟現在,在美國東部、紐約和華盛頓州,日常事務已經全面開展起來),又或者,他在路上被某個學院的院長或者部門負責人叫住,所以無法去學校的教堂做彌撒。

然而,盡管她不斷告訴自己這完全是杞人憂天,根本沒什么可擔心的,但心中那份擔憂仍然揮之不去。很久沒有這種心慌的感覺了,她清晰地記得上一次這種感覺來襲的那一天,當時,她接到電話:“杰克出事了。”那一刻,她立即知道她的丈夫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以全班第一的成績畢業于普萊恩斯的女子高中。在學生時代的秘書課上,老師曾教導大家,稱職的秘書總是要比老板提前到達辦公室。還沒等她畢業,學校的副校長希爾德加德修女就聘請了她,當時副校長清楚地講明,她希望每天早上8點她本人上班時,她的秘書已經坐在辦公桌旁,為一天的工作做好了準備。因此,20年前,當她剛剛開始為齊默曼神父(當然,當時其他人都稱他為海因茨神父,還有人叫他海因茨)工作時,她一絲不茍,保證每天比他提前15分鐘到達辦公室。不過,她很快感覺到,這種做法似乎令他不快,因為他好像更愿意一個人查看郵件。盡管他從來沒有對她提前到來的行為有任何牢騷,但經過三四周的工作后,她問道:“我每天稍微晚到一會兒,您覺得如何?”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徹底放松的微笑,愉快地點頭同意了。于是,從那時起,她每天比他晚到20分鐘。

只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之間就建立了一種合作共事的默契—多年來,他們的日常慣例從來沒有改變或者打破過,直到今天。

他是一個生活非常有條理的人,可能大多數獨居的男子都是如此。而她對他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熟悉的程度就好像與他共處多年一樣。他每天早上6:30起床,進行10分鐘的晨練,然后剃須、沐浴,7點整,他步行至大學教堂做彌撒。他喜歡慢慢地做彌撒—有一次,他說:“我討厭那些總是千方百計地研究時間和動作,以期提高做彌撒效率的牧師。”這可把講究高效率的奧馬利主教氣得夠嗆。不過無論如何,到7:45時,他的彌撒儀式都將進行完畢,然后,他脫去做儀式時穿的長袍,并在8點剛過一兩分鐘時,準時到達辦公室。

而她,每天也是6:30起床,然后做早餐—過去那些年是為孩子們做早餐,現在只為住在家里的老母親做早餐。直到7:15,她才能走出家門,正好趕上普萊恩斯圣瑪麗小禮拜堂早上7:30的彌撒儀式,然后,她會在8:20或者8:30到達辦公室。辦公室的門已經打開,上面的磨砂玻璃上寫著—亨利·齊默曼神父,博士、大學校長,下面一行小字是—愛格妮絲·穆勒女士,校長助理。校長套房共包括四個房間:位于角落的神父辦公室、外面的助理辦公室、校長的會議室和助理的小會議室。她把小會議室的一角改成了廚房和小儲藏室,里面有一臺煤氣爐、一個櫥柜、一臺小冰箱和一個水槽。當她每天到達時,四個房間都已經是燈火通明的了。

海因茨神父此刻正背對著窗戶,站在他的大辦公桌旁邊拆郵件。她還未走到門口,他就聽到了她的腳步聲,大聲說:“早上好,愛格妮絲,請進來幫我整理一下郵件。”然后,在她掛外套之際,他又會說一些恭維話,讓人聽了滿心歡喜,比如“你今天早上真漂亮”“今天這件衣服真好看”“快來—郵件中有一筆大捐贈,這都是你寫的那封募捐信的功勞”。

神父熱愛郵件—熱愛得近乎癡迷。裝郵件的包裹一到,他會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務,親自分類,打開每一封信閱讀,就連距此不遠的熟食店寄來的三明治菜單都不放過。“這是戰爭年代留下的后遺癥,”有一次,當她開玩笑說他選錯了職業,應該去郵局當一名業務員才對時,他這樣解釋道。“無論是否戰斗,當兵都是最無聊的了—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我被迫入伍,當了整整三年的兵。后來,我在安奇奧中槍受傷,那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種解脫,至少終于有個結果了。在那段日子里,我們的頭腦里一片空白,整天什么也不想,生活單調乏味。軍中分發郵件的活動打破了這種單調—惴惴不安地猜測著自己的名字能否被叫到的懸念,收到信時心中的那份狂喜,其實不管寄信人是誰,也不管信中內容如何,只要收到信,都會令我們欣喜若狂。”他又補充說,“不管桌子上有多少食物,遭受過漫長饑荒的人都會狼吞虎咽地把它們全部吞下去。對我來說,當兵要比我能想象到的任何饑荒的情況都更糟糕,而且更加漫長—而郵件對我的意義就好比食物對一個餓壞了的人一樣重要。沒收到郵件時,那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東西;而收到郵件時,我們也想立即把它‘吞’下去。現在,我仍然是這樣。”

接下來,她就會去準備早餐:濃濃的黑咖啡、兩個糖心兒水煮蛋,外加幾片她烘烤的德式粗麥面包(以前她常為杰克烤這種面包),還有她每年夏季貯存的各種果醬和果凍。他們會坐在她的小會議室中一起吃早餐。在早餐的10分鐘時間里,誰也不許談公務。

用過早餐,他們會轉移到他的辦公室,在他的辦公桌旁面對面坐下,一天的工作就開始了。首先,他們要一起處理郵件,然后商定一天的日程安排:先是他要約見的人和要參加的會議,他會向她征詢意見;接下來討論她的工作和計劃,特別是需要他做出決定的工作。如果海因茨神父要做演講,尤其是有些不同尋常的演講,或者需要向某個政府機構或基金會做資金陳述報告,又或者要撰寫一篇文章或者一份年度報告(對象為大學董事、教職工、校友或者學生),她就會先粗略地寫出初稿,然后他們再一起潤色加工。此外,在上午會面時,他們還會討論對待捐助機構的一些方法。當然,她會先對這些捐助機構進行調研,整理出它們的基本資料,神父稱之為“捐助者檔案”。

其次,通常在10點或者11點左右,他們將分頭開展自己的工作。例如,今天11點神父要去城里同一名潛在的捐助者、當地的石油大亨會面。愛格妮絲已經在周六晚上做好了這位捐助者的檔案,并在昨天午飯之前交給了神父。下午3:30,神父要和各學院院長和教職工委員會的委員們會面,就下一年度教授的任命做出最終決定。上午10:30,她要在她的會議室中召開會議,聽取學校11個非教學、非財政部門主任的報告。這是為下一學年(1980~1981年)制定預算的第一步,這11個部門的花費要占學校全部支出的一半左右。會議將一直持續至午餐時間。

這就是他們的日常安排,每周有五六天的情況都是如此—通常他們周六也都會來辦公室上班。多年來,盡管她的工作和頭銜都已經發生了變化,但這種慣例一直保持未變。當年他們開始共事時,神父剛剛被身患重病的校長任命為校長助理;而她當時剛喪夫不久,被聘為速記打字員,專門負責為神父接聽電話。僅僅在幾個月后,神父就將兩個重要的部門交給她管理:人事部和土地建筑部。“自從那時起,”愛格妮絲·穆勒自言自語道,“學校的每一項重大事務幾乎都有我的參與:啟動工程學院,合并普萊恩斯圣瑪麗女子學院,設立藝術與科學研究生院、管理學研究院、衛生保健學院、口腔醫學院、藥劑學院、護理學院、理論物理高等研究所,就在去年,又擴建了法學院—經過一系列改革舉措,這所名不見經傳的鄉間院校已經赫然成為一所聲譽斐然的國立大學。而以前,整個學校只有籃球隊杰羅姆雄獅隊有點兒小名氣。

“而今,海因茨神父已經是一位著名的大學校長了。雖然我連大學都沒讀過,只有高中學歷,然而,我已經晉升為執行委員會的正式成員之一了,三年前,神父在重組大學高級管理層時還曾考慮讓我擔任副校長一職。”

她的思緒繼續打開記憶的閘門,“在我們結婚的那些年里,我全身心地愛著杰克,直到他離我而去的那一天。然而,我覺得現在每天在這間單調的小辦公室中度過的時光比和他一起生活的六年還要快樂。兩天前,我剛剛開始坐在神父對面,一起在他的辦公桌旁工作。難道現在這一切就都結束了嗎?”

“還沒到9點呢,”她的內心中更理性的一面反駁道,“為何這般歇斯底里呢?他馬上就會到來,而且一定會給我一個非常合理的解釋。”果真,幾分鐘后,神父到達辦公室,但愛格妮絲并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只有更可怕的噩夢。

他走進來時,確實說了一句“早上好,愛格妮絲”,不過他并未停下腳步在她的辦公桌旁做絲毫停留。她將郵件遞交給他,而他將之推到一旁,說了一句:“等會兒再說。”然后,他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并隨手關上了門—20年來,他們辦公室之間的門第一次關閉。她愣在那里,一兩分鐘后,又怯怯地站起來,敲了敲他辦公室的門(以前她從來不需要這樣做),輕輕地問道:“我要做早飯嗎?”

“不需要,”他回答道,“我昨晚睡得不好,現在不餓。也許喝杯咖啡還不錯,請給我送進來一杯。”而當她將咖啡送進去時,他并未邀請她坐下來一起喝,而是說:“請把我的門關上,拒絕一切來電。我需要考慮一些事情。”神父連句“謝謝”都沒有說,自然也沒有問她任何問題,就她發表什么評論,或者對自己的遲到做出任何的解釋。

她心潮的波動洶涌澎湃,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幾乎難以自持。不過,她很快抬起頭來,被電話總機上閃爍的紅燈吸引了視線:海因茨神父正在打電話。這種情況以前也從來沒有發生過。一直以來,他總是讓她幫他接通電話,而且通常讓她在分機旁聽著,就電話內容做一些記錄。而現在,他坐在緊閉的辦公室門后面,一個人撥通了電話,完全把她排除在外了。

她陷入難以名狀的痛苦之中,發現自己竟輕輕地抽泣起來。她盡力控制情緒,屏住呼吸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這耗費了她相當大的氣力,20分鐘后,當電話交換機上的紅燈再次閃起時,她都沒有注意到。又一次,海因茨神父在緊閉的辦公室門后撥通了電話,而且沒有告訴她。

此刻,圣杰羅姆大學的校長海因茨·齊默曼神父將他的椅子轉向旁邊,面對墻坐著。愛格妮絲將這面墻稱為“榮譽墻”。墻中心的位置上懸掛著他最引以為豪的證書—用堂皇的拉丁文撰寫的、德國弗賴堡大學授予他的榮譽博士學位。當年,他去德國深造學習,在他獲得哲學博士學位25周年之際,又被這所大學授予了榮譽博士學位。圍繞其形成一個橢圓形的是美國大學授予他的六個榮譽博士學位,其中最負盛名的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授予的學位被擺在最上方的位置。再向外圍擴展,形成方形的一圈是他主要的一些個人榮譽。這其中包括兩張印有他照片的《時代周刊》封面,一張是1965年的雜志,贊揚他在過去五年中以最大比例提高了大學捐助費用,另一張是1970年的雜志,表彰他以最巧妙的方法解決了20世紀60年代末發生的學生動亂;林登·約翰遜總統因他在民權運動委員會做出的杰出貢獻而頒發的表揚信;全國基督徒與猶太人大會頒發的兄弟情誼獎;由美國中世紀學院、美國大學校長協會、童子軍組織和美國紅十字會頒發的入會證明。這面墻的另一端,掛著他在高中和大學為籃球隊效力時參賽獲勝的照片。

“當然,這純粹是虛榮心,毫無疑問的,”每一位來訪者都會參觀這面墻上的內容,而這時,神父都會這樣自嘲。“不過,它讓我想起各地的一些好朋友和工作伙伴,他們和我一樣,正在以自己的方式為我們共同的信念而努力著。”

海因茨神父(他很少自稱海因茨,更別說亨利了)喜愛看這面榮譽墻。每當他心煩意亂或者生氣時,這面墻總會令他重拾信心,振作起來。

然而,今天他對榮譽墻上的內容視而不見;他靜靜地坐在那里,雙眼無神地凝視著遠方。

“我剛剛對愛格妮絲的態度不好,”他自言自語道,“我應該道歉的。但我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在我內心平靜下來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打擾。”

在他受命擔任神父的25個年頭中,今天第一次,他在做彌撒時無法集中注意力,彌撒儀式過后,當他跪在那里,在長時間的祈禱中尋求內心平和與力量時,也無法集中精力。不知為何,有關霍洛韋夫婦的記憶一直在他腦海中浮現,就連他將圣杯舉到唇邊時都揮之不去。

他從來不是神秘主義者,對神秘主義者的經歷也沒有什么興趣。在弗賴堡大學就讀時,他的神學教授曾指導他閱讀過德國神秘主義學者的文獻,包括羅絲維塔·馮·甘德斯海姆、埃克哈特、雅各布·波墨等的作品。他自己在學習之余還讀過西班牙作家圣十字若望的作品。然而,他從來沒有接受過他們的思想,與他們的體驗產生共鳴,就連那些令這些神秘主義學者充滿了強烈的苦楚與熾熱的愛情的真知灼見他也不敢茍同。因此,他的博士論文選擇了一位唯理論的學者—一流的邏輯學家和反神秘主義學者彼得·阿伯拉爾。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十幾歲時與海洛伊斯相戀,他們的羅曼史被傳為佳話。然而,在思想上,他條理清晰,頭腦敏銳,條理性極強。他反對一切無法進行邏輯證明的理論。海因茨博士的論文結語是:“倘若在12世紀初阿拉伯爾能夠使用阿拉伯數字和代數法,量化邏輯那時就已經產生。而實際上,直到800多年后的1900年,它才由劍橋的羅素和懷特黑德證明出來,而在維也納,直到1920年它才由邏輯實證學者證明出來。”

不過,在做彌撒時,海因茨·齊默曼每天確實能夠有幾分鐘的時間體驗到神秘主義者那種心醉神迷的境界。每一天他都細細品味每一個單詞,虔誠地做每一個手勢,全身心地投入彌撒之中。可是今天,彌撒辜負了他—或者說,他辜負了彌撒,沒有辦法集中精力。他覺得今天的彌撒只是一種儀式而不是宗教體驗,做彌撒對他而言不再是那種心醉神迷的境界,而變成了一種義務。

“但是,究竟是什么令我如此心煩意亂呢?”海因茨·齊默曼問自己。“昨天并沒有發生什么異乎尋常的事情。一名不稱職的教員和他那個咄咄逼人的妻子來找我,投訴一個經學院教員、系主任和院長一致同意而做出的決定:學院不再與這位教員續約。他們當然知道,我作為校長對這樣的決定是沒有控制權的,而且這個決定十分合理,事實上,也是唯一可能的結論。

“我可以理解霍洛韋夫婦的失望和憤怒,不過,其實三年前我們在錄用他時就已經說明,這只是一份臨時性的任職,不是終身職位,而且警告過他續聘的可能性并不大。可為什么我還是如此不安呢?以前類似事情發生過多次,我對它們關注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五分鐘。”

周日的早上,海因茨神父的心情愉快而放松。上午的彌撒儀式過后,他在大學新落成的室內網球場酣暢淋漓地打了兩個小時的網球,還擊敗了小他20歲、教職工中最棒的網球手。中午,法學院的迪克·梅爾霍夫過來與他共進午餐,當時在場的還有歐文·瑞特和愛格妮絲,梅爾霍夫向他做了自去年秋天擔任法學院院長以來的第一份報告,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贊賞。

“我分析了我校畢業生的律考成績記錄,”梅爾霍夫開始報告,“發現他們的考試成績不斷下滑,現在通過初試的學生比例還不到75%。五個月前,您在任命我擔任法學院院長時,也對學生律考成績的下滑現象憂慮不已。通過分析,他們成績的下滑主要集中在兩個領域。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兩個領域由我們學院中兩位最杰出的法學專家授課。這也許并不讓人感覺十分意外。現在,我已經安排了兩名最優秀的助理教授,為學生補習這兩個科目,強調要注重講解實際案例,少講些歷史或者理論。我想,從今年夏天的律考成績中,大家會看到明顯的提高。

“同時,我安排了一名干練的就業工作指導人員,協助畢業生的就業工作,幫他們在一流的律師事務所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或者安排他們去法庭見習。我校頂尖的畢業生依靠自己的實力就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好工作,而其他畢業生則需要幫助。目前,我正向法學院的同人提議,每年舉辦兩次法律實際技能訓練班,每次歷時三周,讓我院大三學生作為成員參加。這樣,他們將了解法律的實際案例,并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未來的雇主。”

當初,任命梅爾霍夫擔任法學院院長遭到了學校元老們的一致反對,他們認為這打破了學校一貫的傳統。而反對最激烈的就是圣杰羅姆大學的教務處處長歐文·瑞特,他也是海因茨·齊默曼神父交情最深的老朋友。一直以來,法學院的院長都由神父擔任,他必定是圣杰羅姆大學的畢業生,而且應該是一名資深的律師,但梅爾霍夫畢業于芝加哥大學,是一名稅務專家,六年前才來到圣杰羅姆大學工作。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并不是天主教徒。不過,聽完了他的報告,在梅爾霍夫吃過午餐離開后,瑞特說:“我必須承認,海因茨,你的決定是正確的。我當初真不應該反對。他正是法律學院需要的人才。”

接下來,海因茨·齊默曼開始埋頭工作,研究愛格妮絲拿過來的捐助者檔案。轉眼間,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這是隆冬的一天,從早上起天空中就一直飄著雪花,雖然剛剛下午3點,天色已經十分昏暗了。這時候,歐文·瑞特來到了他的書房。“很抱歉打擾您,校長神父。”如此正式的問候方式似乎預示著將發生某些重大的、不愉快的事情,“霍洛韋教授和他的夫人想占用您幾分鐘的時間。”

當然,海因茨校長不認識他們,雖然霍洛韋教授的外貌十分惹人注意:他身材高瘦,形容枯槁,雙眼深陷在瘦削的長臉上,仿佛是一個沒有生氣的稻草人;一頭凌亂的鮮紅頭發,與他的整體風格十分不搭調;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似乎是為比他大兩號的人設計的。可如今,圣杰羅姆大學的員工有上千人,是35年前海因茨在這兒上學時教員人數的八倍。因此作為校長,他并不認識每一個教員。當然,他更是從未見過霍洛韋教授的夫人: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女人,身上穿著皺巴巴的花呢大衣。

不過,這個名字立刻喚起了他的記憶,而且他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以及他們為何不事先打電話預約就貿然前來。

他首次聽到霍洛韋這個名字是三年前的事兒了,當時歐文·瑞特和化學系的主任克萊姆·伯格蘭德一起來就這個人的聘用征詢他的意見。“我們本來不想打擾您的,海因茨,”瑞特說,“不過幾周前,您剛剛向我們大家的郵箱中都發送了備忘錄,提醒我們在錄用教師時要避免年齡歧視。在應聘化學系初級教員的申請人中,有一位名叫馬丁·霍洛韋,他目前正在普渡大學攻讀博士學位。他的導師為他寫了推薦信,告訴我們這學期他就可以完成博士論文,而且推薦信中說他‘認真盡責,工作勤勤懇懇’。克萊姆與這位導師相識多年,信任他的判斷,而且他有15年的企業工作經驗,然后又來攻讀博士學位,克萊姆認為這是他的一個優勢,因為學生們需要了解一些工作中的實際情況。但問題是,他已經快44歲了。如果我們現在錄用他,而三年的臨時任期過后若他無法得到續聘機會(您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大,2/3的人都不能續聘),那時他將47歲,就那個年齡而言,再找其他的教學職位難度就太大了。因此,我個人覺得,”瑞特總結道,“不應該錄用年齡這么大的人來擔任初級教員的職位。但考慮到您在備忘錄中給我們的指示,克萊姆和我覺得應該來征詢一下您的意見。”

“他的年齡是你不想錄用他的主要原因嗎?”齊默曼問道,見瑞特點了點頭,他又說:“那我別無選擇,只能要求你錄用他。因為任何其他做法都明顯違背了法律。不過,你在聘任信中一定要向他明確說明三年后續聘的可能性不大,那要取決于他發表論文的情況以及半年一次的教學評估結果。”而后,他又補充道,“克萊姆,教學評估應該非常全面,我建議由你親自設計方案,而且務必讓霍洛韋閱讀后簽名,并將之記錄在案。”

三周前,就在新年過后,瑞特和伯格蘭德再次來到他的辦公室,帶著化學系終身制教員的一致意見—對霍洛韋不予續聘,而系主任也完全贊成這個決定。

“我們沒有其他辦法,”伯格蘭德說:“霍洛韋一篇論文也沒發表,甚至連書評都沒寫過,而且他的教學表現也無法令人滿意,每次教學效果評估后,我都不得不提示他。他導師的評價沒錯,他工作的確勤懇努力;差生對他的評價很好,說他很樂意幫助他們。可是,就連普通的學生都會斷然拒絕選修他教的入門課程,好學生就更不用說了。而事實上,他只負責講入門課程,我們根本沒法讓他教任何高級的課程。他的學生在選修高級課程時,往往會發現被其他學生落下一大截,而且根本無法趕上,所以常常由于氣餒而把課退掉。總而言之,他的學生期末考試的平均成績要比其他班級低20分甚至更多。我覺得他不適合教書,而且已經直率地跟他談過好幾次,建議他回企業去做測試工作。就算他真能教書,也頂多能去教高中生。”

于是,霍洛韋夫婦前來找他控訴,試圖推翻一個他們心中也知道無法改變的決定。根據大學的規章制度,只有在系部教員及系主任一致建議續聘某員工的前提下,校長才能提出試用到期后續聘該員工;其他任何正規學術機構也都遵守這樣的制度。不過此刻,他別無選擇,只能接見他們,盡量表現得禮貌、友好。

打破沉寂的不是霍洛韋本人,而是他的夫人,這令海因茨校長有些意外。“校長神父,”她開始說,“我可憐的丈夫受到了駭人聽聞的不公平待遇,而他唯一的罪過,就是他是一名真正的基督徒。這所大學自稱為天主教學府,而實際上充斥著大量的異教徒、猶太人和無神論者。他們主導著這所學校,拒絕續聘我的丈夫,企圖將他驅逐出去。而他,每天早上都虔誠地做彌撒,工作比任何人都努力,盡一切力量幫助每一名差生。可是,那些主事者竟然對此視而不見,決定續聘那幾個名叫菏澤菲爾德、阿波爾克洛比和亞馬那卡的家伙。這三個人整天把自己關進實驗室,做他們所謂的什么研究,根本就不花時間幫助學生!”

“你這樣說不公平,麗薩,”霍洛韋打斷了她的話,“他們三人的確工作得很出色。”

“噢,你別說話,馬丁,”她幾乎尖叫起來,臉頰由于激動而漲得通紅。“他就是太單純了,神父,”她說著,轉身朝向齊默曼,“他只能看到別人身上的優點,雖然這些人的動機已經昭然若揭了。”

“你是圣殿中的神父,又是這所大學的校長,你必須阻止這些邪惡分子,阻止他們的陰謀。這可是你的神圣職責啊!也許在非宗教的世俗大學中會有這種邪惡的行為發生,但當初馬丁拿到博士學位時,我們之所以選擇圣杰羅姆大學,就是因為我們以為在一所天主教學府中,還尚存一些權威、正派以及對宗教和奉獻精神最起碼的尊重。”

“恐怕,”海因茨·齊默曼輕聲說,“你高估了我的能力和職位。我雖身為校長,但也要受到系部教員推薦意見的制約,而且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做最終決定的學校董事會絕不會任命任何一個沒有得到系內推薦的人做教員,即使我推薦也沒有用。而你心里自然也清楚,無論在科研方面還是教學方面,你丈夫的工作表現從一開始就沒有達到我們要求的標準。”

有那么一刻,他覺得這個女人可能要撲上來攻擊他。她鐵青的臉已經變成了深紫色,雙手劇烈地顫抖著,兩只眼睛像發狂的野生動物般盯著他;而她的丈夫則畏縮在一旁,似乎準備好了要挨打似的,但她最終還是勉強控制住了自己,沙啞地低聲說道:

“原來你和他們是一丘之貉!你說什么自己的職位沒有那個權力,真以為你那些偽善的說辭能騙得了我?哼,鬼才相信呢!馬丁得到的負面評價恰恰證明,你們這伙人從一開始就想把他驅逐出去!因為你們發現,我們虔誠地信奉我們的宗教,不是你們那種背叛教義的偽君子!虧你還稱這里為天主教學府!這里的女生恬不知恥,公開和男人上床,一個個打扮得像妓女一樣,還抽大麻。教職工更是差勁。一些男老師離婚再娶,而他們原來的太太還活得好好的!怪不得你無法容忍我們這樣虔誠的信徒,耍陰謀要趕我們出去呢!因為我們對你們來說就是活生生的譴責!三年前,你們不敢直接拒絕錄用我的丈夫,因為那樣做太明顯了。但從那時起,你,你們這群人,就一直謀劃著要將他趕走。

“但我告訴你,沒那么容易,我還沒說完呢!我要給主教寫信,給校董事會主席寫信,還要給教會寫信,我要控訴你們這群人的惡行,而且我今天就寫!”

她大嚷著,猛地一下拉起正垂頭喪氣蜷縮在椅子上的丈夫,拽著他出了房門,又“砰”的一聲摔上了門。

幾秒鐘后,瑞特走了進來,無奈地苦笑著。“這么說來,你也被列為圣杰羅姆大學反天主教大陰謀的一分子啦?”他說。

“當然,”瑞特很快離開了他的書房,齊默曼在那里陷入了沉思,“反天主教陰謀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除法學院以外,圣杰羅姆大學4/5的教職工都是天主教徒,而學生中天主教徒的比例則更高,而且,這種情況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不會改變。另外,那個兇女人掌握的信息也不準確。菏澤菲爾德和亞馬那卡的確不是天主教徒,但阿波爾克洛比是,盡管他的名字聽起來像是信仰加爾文教的蘇格蘭人。他還在讀高中時就擔任過祭臺助手,現在也經常在周日的彌撒儀式上協助我的工作,然后和我一起去打網球。

“但那并不是問題的關鍵。雖然這個女人表現得近乎瘋癲,而且嚴重扭曲了事實,但她在義憤填膺的指責中,為我們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天主教學府究竟是什么含義?它應該具有哪些特點?”

“我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齊默曼自問自答,“而且早在25年前就已經知道了。正是因為我知道這個答案,我才成了圣杰羅姆大學的校長,而且將這所學校從一所偏僻的教區學校改造成今天這樣一所全國知名學府,當年,這里的學生人數與眾多其他教派學院相比沒有什么差別,教職工的規模也和高中沒什么兩樣,而如今,我們的教職工中有三四位都是諾貝爾獎的有力角逐者。

“但我也知道,這位霍洛韋夫人并不是唯一一個不接受我的答案的人。其實就連教務處處長歐文·瑞特對我的方法也不是非常贊同。但是,正因為我知道如何去做,他才把我一路推到圣杰羅姆大學校長的位置上。”

齊默曼的思緒回到27年前,那時,他還是一個年輕的助理教授,幾個月前剛從德國回到圣杰羅姆大學,受命擔任神父的圣職,又剛剛獲得了博士學位。而歐文·瑞特剛剛被任命為教務處處長,他上任后的第一項舉措是主持召開教職工會議,要求所有的教員以書面形式上交一份報告,寫出自己對圣杰羅姆大學未來發展的想法。當時學校的規模還非常小,只有2400名學生,而且全部是男生。教職工隊伍只有120人左右,大多數是神父。然而,瑞特那時就已經明確地預見了美國高等教育的蓬勃發展。“不過,就算是瑞特本人,”齊默曼繼續想,“也很難想象得到,僅僅25年間,我們的學生人數已經激增至12000人,其中2/3是女生,而教職工隊伍到明年秋天就會突破千人,男女比例適中,而身兼神父圣職的教職工已經為數不多了。”

過了一個月左右,瑞特又召開了第二次教職工會議,他對大家的合作表示了真誠的感謝,他表示“收到了許多有見地的意見,一定會一一仔細研讀”。不過,他真正邀請到他的辦公室中進一步詳談的教員只有一位:海因茨·齊默曼。“海因茨,”他說,“其他人大都寫了二十幾頁紙,而你的建議書只有兩頁。不過你這兩頁是最有分量的,因為它指明了圣杰羅姆大學未來的發展道路。

“不過,你信中的內容令我深感不安,不是因為我不同意你的觀點,而是,盡管我心中有太多疑慮、太多不安,盡管我內心中對此存在嚴重的抵觸情緒,我卻不得不同意你的觀點。”

接著,瑞特秉承著他一絲不茍的工作作風,字正腔圓地慢慢讀出海因茨上交的建議書。

 

尊敬的教務處處長神父:

且不說圣杰羅姆大學應該如何繁榮發展,單單為其在社會上立足與生存,我們就必須制定出正確的目標,力求將我校辦成一所一流的天主教“大學”,而不是一流的“天主教”大學。

12年前,美國還沒有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戰,那時,一流的天主教大學的含義是,它首先是一所一流的天主教的機構,而作為教學與學術研究的中心,即大學,則要求它不遜于一般的平均水平即可。在珍珠港戰役爆發前,我作為大一新生來到圣杰羅姆大學就讀,而當時您,瑞特教務處處長,是學校最年輕的教員,剛剛被任命為講師。在您的第一堂哲學課上,您告訴我們,天主教徒,至少在美國出生的天主教徒,只能在天主教的教育機構中教書;因為在其他大學中很少有他們的位置。即使一些大學開始錄取天主教學生,他們也不太受歡迎。

當然,這種情況到20世紀30年代就開始發生了改變,只不過速度比較緩慢。而現在,這樣的限制已經不復存在,只不過我們不愿意接受這個現實。無論是信奉天主教的教師還是學生,都可以自由選擇,不一定非要到天主教學校去教書或者求學。的確,越來越多年輕的杰出天主教徒并沒有就讀于天主教學校,而是就讀于無宗派的學校。剛從馬薩諸塞州入選參議院的政治新秀約翰F.肯尼迪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因此,為了能夠吸引最優秀的教師和最優秀的學生,圣杰羅姆大學必須首先將辦學重點放在一流的大學上面,其次才能是一所天主教的大學。

我們已經別無選擇。倘若繼續傳統的辦學路線,我們將很快淪為三流天主教學者和學生的收容所。只有得到國家學術界及美國非天主教公眾輿論的認可,成為一所全國領先的學府,圣杰羅姆大學才能夠無愧于創辦人阿洛伊休斯·施耐德大約在一個世紀之前賦予我們的使命:“成為美國天主教徒的精神和思想領路者。”

海因茨·齊默曼

1952年11月15日

 

“你的觀點令我恐懼,海因茨,”歐文·瑞特說,“我深感不安。一直以來,我總是認為自己首先是一位神父,其次才是一名學者,而你現在要徹底顛覆我的世界觀!可是,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對的。”

自從那一天起,歐文·瑞特就一直是齊默曼的堅強后盾,一步步地推動他走到今天的位置。僅僅四年后,瑞特就將海因茨提升為教務處的副處長,搬進了他的辦公室。而又過了兩年后,老校長哈塞爾邁爾神父身體抱恙,瑞特說服了學校董事會,將海因茨·齊默曼任命為校長助理。這樣又過了兩年,哈塞爾邁爾神父病情加重,無法繼續工作了。校董事會想任命瑞特為代理校長,可瑞特拒絕了他們的好意,推薦齊默曼擔任這個重要的職務。兩年后,哈塞爾邁爾神父離世,瑞特再次謝絕校董事會,提名齊默曼擔任圣杰羅姆大學(始建于1892年,當時只是一所小學院)的校長。“我知道應該做什么,而海因茨·齊默曼知道如何去做。”他堅定地說。

然而,即使是歐文·瑞特,按照蘇格拉底的劃分,也只是“被說服”,而不是“真正信服”。當年,在瑞特教授的“哲學入門101”課堂上,他盡力讓學生掌握一個個哲學理念,不過,那時18歲的海因茨·齊默曼的腦中只有籃球和女生。

六周前,齊默曼回想到,在圣誕節過后不久的一個晚上,瑞特參加完天主教大學年度會議,來到他的辦公室,說要占用他幾分鐘的時間。

“如你所知,”瑞特說,“今年年底我就64歲了,而教務處處長這個職務我已經干了27年。這比通常的七年任期足足多了20年!倘若仁慈的上帝讓我健康地生活下去,我還想繼續工作六年,但不能繼續擔任教務處處長了。我想重新回到講臺,重新回到學生中間,因為那里曾是我最快樂的精神家園。我打算在6月的畢業典禮上宣布我卸任的消息,年底生效。所以,你最好花點兒時間考慮一下接任我工作的人選和具體要求。”

“這很簡單,”齊默曼立即回答說,“我會委托最具資格的人去完成這個任務,那個人就是你。”

“我就知道你會打這個算盤,”瑞特微笑著說,“不錯,我了解具體的要求。我的接班人應該滿足三個條件。第一,他應該是一個深得全體教職工、各學院院長信任和尊敬的人。第二,下一任教務處處長需要懂得如何在教育和學術價值與實際財務狀況之間找到平衡。前兩個條件倒不難滿足,我建議你先將女子學院的瑪麗·阿農西亞塔調任預算科主任,這會有助于教務處處長今后工作的順利開展。而令我困擾的是第三個條件。

“在我們目前的體系下,圣杰羅姆大學需要的教務處處長是學校的第二號行政長官,也是最有可能最終接任你校長職務的人。他必須全身心地堅信‘一流的天主教大學’這一辦學理念。你知道,我在理智層面對它是完全認可的,但我想你心里也清楚,我一直無法在情感上衷心地信服這一理念。我不希望我的繼任者也是這樣。當然了,圣杰羅姆大學有許多人相信‘一流大學’的理念,認為可以在名義上繼續保留天主教學府的稱號,而將辦學重點放在學術上,就像普林斯頓大學至今還保留著‘加爾文教學府’的名號一樣。同時,至少在老一輩的員工中,也有很多人贊成‘一流天主教機構’的辦學理念,覺得應該將圣杰羅姆大學建成一所一流的天主教學府,而學術水平則無須特別突出。但我不確定在圣杰羅姆大學有沒有這樣的人,無論是在理智還是情感層面,都堅定地認可‘一流的天主教機構和一流的大學’這種辦學理念。”

“我知道歐文說得沒錯,”海因茨·齊默曼自言自語道,“而且我知道,并不是只有圣杰羅姆大學的教職工感到困惑。天主教的反對者根本就覺得這不可能實現。三個月前,由于我做了一場名為‘美國一流的天主教大學’的演講,《理性之音》雜志對我的觀點大肆譴責,那篇文章的作者搬出了一大堆陳詞濫調,包括天主教異端裁判、禁書目錄、教皇無謬說等,批評‘天主教大學’本身就是一個自相矛盾的概念。另外,憑我的直覺判斷,就連主教大人本人也抱有這種想法。去年畢業典禮那天,他來我的辦公室休息,看到了那面榮譽墻。當他發現掛在頂端的不是圣杰羅姆學院而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時,他搖了搖頭,說道:‘海因茨,這是否意味著,一所優秀的大學必須得與宗教脫離干系,甚至要將人們的信仰變為無神論呢?’

“但我心里清楚我做的是對的。倘若這種辦學理念不奏效,20年后,圣杰羅姆大學將不復存在。倘若這種辦學理念不奏效,那么這個國家中除了主教大人所言的無神論者以外,就沒有人能夠做出卓越的學術成績,發揮杰出的領導水平。我知道這種理念是行之有效的,一個一流的科學家完全可以既是基督徒又是天主教徒。而那個可怕的女人霍洛韋夫人的理論,只要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就可以作為不稱職的科學家的托詞,顯然也是錯誤的。

“那么,為何霍洛韋夫婦的到訪讓我如此心煩意亂呢?”

“讓我心煩的并不是那個女人,”他突然間意識到,“而是她的丈夫,霍洛韋本人。”齊默曼自言自語地說,而那一刻,他立即知道這個答案是正確的。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個瘦削的、稻草人般的高個男人,他絕望地蜷縮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內心深處為自己的存在而慚愧不已,而那個可怕、兇悍的女人讓他覺得更加羞恥,但他又完全受她控制。無望的生活、自己的無能、妻子的公然蔑視……他徹底被擊敗了,傷得體無完膚。

20分鐘前,愛格妮絲端進來的那杯咖啡他還一口沒喝,他只是拿著咖啡勺,在杯中下意識地攪動著。“真正困擾我的,”海因茨·齊默曼大聲說,“是我自己對馬丁·霍洛韋的態度。我感到內疚,但這并不是因為我無法續聘他,或者無法改變這個倒霉蛋的婚姻。而原因恰恰在于,我對他的痛苦和墮落沒有一絲一毫的可憐或者同情之心,我對他只有無限的鄙視。

“人怎么能淪落到他昨天那個地步呢?然而,我并沒有對他的遭遇感到同情,而是鄙視和厭惡他的無能、軟弱及怯懦,痛恨他那悲慘不堪的生活狀態。他的妻子僅僅是令我心煩;而他則觸怒了我,傷害了我,甚至令我感到羞辱。”

那個兇女人要求他履行作為學校校長兼神父的“神圣職責”。不錯,作為校長,他的確需要履行一個職責,且不說這個職責神圣與否,那就是要阻止霍洛韋繼續留在圣杰羅姆大學。但是,作為一名神父,或者也許僅僅作為一個基督徒來說,他不是也有責任去減輕那個名叫馬丁·霍洛韋的可憐靈魂的痛苦,將他從自我憎恨的泥潭中拯救出來嗎?“那是我義不容辭的職責,”海因茨·齊默曼臉上帶著一名神父、一名虔誠教徒的莊嚴之色,好像在念祈禱文一般自言自語道,“拯救病患,清洗并包扎人們的傷處。那么,這個靈魂所受的創傷難道不需要清洗和包扎嗎?這難道不是我的職責嗎?

“我知道這不是金錢或者工作的問題。克萊姆告訴過我,霍洛韋可以輕而易舉地回到企業中,去從事他攻讀博士學位之前所做的類似工作,而且他的收入要比我們大學中助理教授的薪水高得多。”

霍洛韋自己也一定了解這種情況,齊默曼想,克萊姆將化學系員工照顧得無微不至,幾乎達到了母雞保護小雞的程度,所以毫無疑問,他一定已經將其中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毀掉他的自尊心,令他的妻子對他嗤之以鼻的,并不是任何物質的東西,而是他在教學和學術上的失敗。按照克萊姆的說法,就算霍洛韋真的能當教師,充其量也只能去高中教書。

“不過,最近我好像聽到過這樣的言論,說大學的理科教師需要有高中老師那樣認真負責的態度。我想起來了,是露易絲·麥克洛說的。”

齊默曼眼前立刻浮現出麥克洛夫人的身影,一個高個子、骨瘦如柴的女人。她最近剛剛從史密斯或是威爾斯利學院(具體記不清了,反正是東岸的某座女子學院)的院長晉升為卡皮托爾市北部哈里特·比徹·斯托女子學院的校長。那天,她就坐在齊默曼的對面,腰板挺直,坐姿端正,一看就是新英格蘭寄宿學校的畢業生。她的語音清晰而響亮,同樣具有新英格蘭寄宿學校的特色:“齊默曼神父,您同意讓我校高年級學生去圣杰羅姆大學學習理科高級班課程并獲得學分的政策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這為我們解決了一半的問題—不過,恐怕只是比較容易的一半。”

“那么,比較棘手的一半又是什么?”齊默曼問道。

“哦,你知道的,神父,”麥克洛夫人聳聳肩膀,回答說,“這是女子學院長期存在的問題:如何吸引并留住那些有大學教學資質的理科教師,讓他們年復一年地教授高中水平的東西,而且要全心全意、盡職盡責。

“我們不能將大一、大二學生的理科入門課程轉包,因為學生人數太多,有六七百人,而相比之下,打算主修科學或者念醫學院的高年級學生只有六七十人,只有他們需要學習理科高級課程。這些高級課程的教員必須具有博士學位,而且要有在一流大學任教的經驗。否則我們可能無法得到權威機構的認可,因此導致我們的畢業生無法就讀醫學院或者研究生院。可是,具有這樣資質的人不可能樂意教女子學院的這些學生,她們大多數沒有任何理科基礎,而且對理科課程也不感興趣,她們之所以選修這些課程,只是因為我校要求學生必須修滿兩個學期的理科課程才能拿到學位……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會一直貫徹這個政策。

“工資不是問題,我們有能力支付一份不錯的薪水,但是,滿足上述資質的教員會覺得這個工作降低了他們的身價。幾周前,我校最優秀的理科青年教師來到我的辦公室,告訴我她要去貝爾實驗室擔任研究員。‘如果我想教高中課程,就不會花費生命中六年的時間去攻讀物理學博士學位了。’我恐怕也不得不認同她的觀點。”

露易絲·麥克洛夫人并不是齊默曼特別喜歡的類型。他覺得她沒有什么幽默感,而優越感又太強。話雖如此,他對她的頭腦還是十分贊賞的—她沉著冷靜,明快利落,敢于面對現實,而且不怕說出或者做出一些有悖傳統慣例的事情,比如將理科高級課程進行轉包。

于是,他沒想太多,拿起電話,撥通了麥克洛夫人的號碼:“還記不記得圣誕節前我們在我辦公室中的談話?您說在哈里特·比徹·斯托女子學院很難找到符合條件的人教理科入門課程,或許我可以幫忙。有一位教員滿足評審委員會和醫學院要求的各種條件,他本人也樂意給沒什么基礎的學生講授高中水平的課程,而且他工作認真、盡職盡責。”

掛斷電話后,他起初覺得十分釋然。“我應該叫愛格妮絲進來,告訴她這件事,”他心想。可就在他要打開辦公室門告訴她的那一剎那,他又猶豫了。愛格妮絲一定不會贊同他的做法。他知道她又會鄭重地稱他為“校長神父”,因為每當她強烈反對他的決定時,都會使用這個稱呼。

“校長神父,”她會說,“您總是那么仁慈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但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您的仁慈有些不當。身為圣杰羅姆大學的校長,難道您有義務去為一個不稱職的助理教授找工作嗎?而鑒于教務處處長瑞特和伯格蘭德教授告訴您的有關霍洛韋教授的情況,您還能真誠地推薦他嗎?我的建議是,您應該告訴伯格蘭德教授哈里特·比徹·斯托女子學院的情況,讓他建議霍洛韋教授去那里求職,當然,前提是他支持霍洛韋這么做。”

愛格妮絲說得對嗎?他是否太過感情用事,做得有些輕率、魯莽呢?或者他僅僅是為了讓自己感覺舒服一點兒而已?又或者—這個想法令海因茨·齊默曼臉色蒼白,難以自已,他是不是被那個可怕的女人嚇到了,這么做只是為了平息那個惡毒女人的怒火,而并非在履行一個基督教徒的職責,去幫助她那可憐的丈夫呢?

此刻海因茨·齊默曼的腦中全是與露易絲·麥克洛的通話,他越是思考,越不確定這個做法的正確性。“這件小事微不足道,”他心想,“卻讓我心煩。我需要找個我了解并信賴的人說說,就算他對我說句‘別擔心’也好啊!

“我不能和愛格妮絲說,而且我不想和歐文討論這件事。他認為教職工事務是他的職責范圍,不喜歡我親自去關注,他會說那是一種越界干涉的行為。那么,和西摩爾·伯格維茨談談怎么樣?”

他與歐文·瑞特已經有40年的交情,與愛格妮絲·穆勒一起合作共事也有20年之久了,而這個西摩爾·伯格維茨不同,他最近才成為海因茨·齊默曼的朋友。他擁有醫學博士學位,是精神病學教授,現任州立大學醫學院社區醫學系系主任兼州立心理健康委員會理事。

六年前,他們因同時擔任州立心理健康委員會理事而相識。第一次見面,兩個人就發現彼此志趣相投,有很多共同點。后來他們一起撰寫了委員會報告,就是因為這份報告,州立心理健康委員會的一位理事被任命為州政府的內閣成員。海因茨·齊默曼覺得他們二人的思路相似,而且具有相同的幽默感。他喜歡聽伯格維茨用一口粗重的布魯克林口音略帶諷刺地講述猶太人的粗俗故事。然而,在他身上,齊默曼能依稀找到一種神職人員的感覺。他身材矮小卻不失威嚴,淺灰色的胡須修得整整齊齊,說話時冷靜自若,每一個手勢都恰到好處。“真像是一位主持彌撒儀式的神父。”齊默曼心想。因此,后來當他得知伯格維茨的父親是一位猶太教祭司,而伯格維茨在從事醫學研究之前也曾學習猶太神學時,齊默曼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海因茨·齊默曼和伯格維茨博士接觸得漸漸多了起來。這二人都對國際象棋有濃厚的興趣,然而棋藝都馬馬虎虎。后來,他們每周都有一個晚上在一起下棋,伯格維茨會準備一頓簡單卻精致的餐點,而齊默曼會帶上一瓶葡萄酒。很久以后,伯格維茨才開始談論起自己的生活,其實他非常寂寞,十分需要朋友。他比齊默曼小近五歲,十年前,他們全家從家鄉紐約搬到卡皮托爾市,不久,他深愛的妻子在一場車禍中喪生,留下他和兩個孩子。自此,他的生活完全以兩個孩子為中心,而現在,他的兒子和女兒已經十多歲了。有一次,他一改平常的沉默與隱忍,在齊默曼面前感情外露,談論起自己的內心世界來:“他們是莉蓮對我的托付,”他說,“我知道我需要再婚,也不是沒有合適的對象,但那樣莉蓮的孩子們會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漸漸地,伯格維茨也開始談論其他的問題,特別是他在州立心理健康委員會那樣一個是非之地遇到的各種政治問題。一開始,他只和齊默曼談論,后來也逐漸和愛格妮絲·穆勒進行討論。愛格妮絲也十分欣賞這個溫文爾雅、沉默寡言的傳統男人。

但是,伯格維茨真正成為他的朋友,是在幾個月前。他直接否定了海因茨·齊默曼的提議。多年來,齊默曼一直計劃擴大董事會的規模,希望將一些杰出的非天主教徒納入其中。那天,他對伯格維茨說:“畢竟,圣杰羅姆大學是州內頂尖的私立高等教育機構。”他心里明白學校董事會的那些守舊派暫時還無法接受新教徒,但如果是一位杰出的猶太人呢?倘若這位猶太人既是一位杰出醫師、醫學院系主任,同時又身兼州政府理事的高位,誰還能比他更有資格呢?可是,當他對伯格維茨提起這個想法時,伯格維茨竟然直接回絕了他。

“我很感動,也很榮幸,海因茨神父,”伯格維茨說,“而且,你的提議令我非常動心。但是,你這樣做會損害圣杰羅姆大學的利益,因此我不能讓你這么做。你會觸怒卡皮托爾市中一些極具聲望的猶太人,而他們的支持和金錢正是你迫切需要的。

“你不明白嗎?那恐怕我得給你講講我的過去了。記不記得,我以前告訴過你,我最初也曾經立志成為一個像我父親那樣的猶太教祭司?但我在神學院讀到大二就退學了。那是20世紀40年代末期,以色列剛剛獨立。我認為,海因茨神父,你無法想象這對我們這些美國猶太人而言的巨大意義。我們終于揚眉吐氣了,好像每個人都一下子長高了3英尺1英尺=0.3048米。

“你聽沒聽說過一個叫維克多·戈蘭茨的英國人?當然,你可能沒聽過。他是一位非常著名的英國出版商,在猶太人中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一直以來也是一名熱情的猶太復國主義者。然而,當以色列人將阿拉伯人驅逐出境時,戈蘭茨與他們斷絕了關系。在他出版的書籍、文章和手冊中寫道:猶太人剛剛遭受了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迫害,而他們唯一的罪行就在于他們身為猶太人。可是,他們在手中剛剛獲得了一點兒權力以后,立刻開始迫害阿拉伯人,將他們驅逐出境,令他們無家可歸,這些人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和平地生活了千年之久,而他們唯一的罪行就在于他們不是猶太人。

“世界各地的猶太人都將戈蘭茨視為叛徒,當然,尤其是猶太復國主義者—而我也是其中一員。但他的觀點深深地震撼了我。我不停地祈禱,卻沒有得出答案。當然,令我震撼,甚至幾乎將我摧毀的,并不是我必須贊同戈蘭茨的觀點,而在于我認為以色列人沒有其他的選擇。猶太人對巴勒斯坦人的做法的確是一種罪過,這與當年希特勒對猶太人的迫害沒有什么本質上的區別。在這一點上我與戈蘭茨的看法是一致的。但是,以色列人還有什么其他的路可走嗎?迫害加迫害,不公加不公,罪過加罪過,除此之外,他們還能有什么選擇呢?

“我不再信仰上帝了。對于一個猶太人而言,要接受大屠殺中上帝為我們安排的悲慘命運已經很難了,真的,我們不理解,上帝怎么能容忍納粹那些喪盡天良的惡行呢?但是,如果上帝拯救以色列子民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們像迫害他們的人一樣去行兇,那么他的智慧、仁慈和力量又在哪里?他不是和我們一樣束手無策嗎?的確,我無法信仰上帝了。那么,我還能對教堂會眾說些什么?我要如何向他們保證,上帝會懲惡揚善?我要如何去救贖那些受苦受難的靈魂?”

“因此,”西摩爾·伯格維茨繼續說,“我決定放棄當牧師的理想,不再指望去救贖靈魂,轉而從事醫學研究,力求治愈人們心靈上的疾病。

“但這也就意味著我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猶太復國主義者了。你是第三個聽到這段我的過去的人。第一個是我的父親,當年我從神學院退學令他傷心不已。第二個是我的太太。你要知道,猶太人的嗅覺是相當靈敏的,尤其是在涉及其他猶太人的事情時。在金錢及其他各方面,圣杰羅姆大學都需要得到卡皮托爾市一些猶太名人的支持,如凱斯勒家族、費尼曼家族、羅森鮑姆法官等。而他們都知道我不買以色列的國債,而且在以色列大使來訪時我沒有露過面。當然,他們不會當面指責我,但在他們的眼中,我也是個叛徒。所以說,如果我加入你的董事會,只能為你的學校帶來傷害。”

“無論我怎么做,你都不能加入嗎?”齊默曼懇切地說。

“你可以永遠將我視為你參謀團的一員,”伯格維茨笑了笑,用力地握了握齊默曼的手。從那一刻起,齊默曼將伯格維茨視為一個真正的朋友。現在,何不和他說說霍洛韋這件事兒?他幾乎聽見伯格維茨說:“這無所謂,海因茨神父,不過像鞋里進了一粒沙而已。”以前,他經常這樣安慰他。

他接通了伯格維茨辦公室的電話,這位醫生聽了幾句后,語氣突然一反常態,變得嚴肅起來:“從頭給我講,把你能記得的一切都告訴我。你什么時候與這些人開始有接觸的?通過什么方式?就從這里開始講,不要漏掉每一個小細節。”

海因茨將整個事件的始末講完后,電話那一端是長長的沉默,海因茨連問了兩次:“西摩爾,你還在聽嗎?”伯格維茨這才開口說話。

“這件事很可能到此為止了,沒什么可擔心的。但是,海因茨,”齊默曼心中一驚,因為這是伯格維茨第一次不叫他海因茨神父而直呼其名,“你不應該打電話給哈里特·比徹·斯托女子學院。當然,在生活中,我們都會這樣,試圖去平息、安撫那些偏執狂類型的人。我尚未見過那個女人就做出這樣的判斷的確有些不妥,不過偏執狂患者的特征就在于他們善于讓正常人感到內疚,而這也是他們如此危險的原因。平息與安撫只會讓他們的胡思亂想變得更加確定,這是這種疾病的本性。不管怎樣,很可能這件事就像是鞋里面進了一粒沙而已。但我還是希望你當初沒打那通電話。”

掛斷電話后,伯格維茨喃喃自語道:“真是件鬧心事兒,我一點兒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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