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布蘭奇帶著倦意回到臥室時，妮娜正坐在床頭，接過女仆遞上的方巾，提起一角在裝有熱水的銅盆里沾了沾，細心抹過眼角唇邊。他打了個哈欠，看看窗外天色，嘟囔道：“還這么早啊。”便又重新躺回溫暖的床榻，把被子拉到胸口，見妮娜已經打算開始梳妝，復問道：“你不想再休息一會嗎？”

“昨晚直到半夜才睡著，早晨你一動我就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毛病。”為此，她常常需要施很重的妝粉，才能掩蓋黑眼圈。妮娜對著手鏡一邊涂脂抹粉，一邊好奇道：“你為何對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尊敬如此？他是什么人的孩子，值得你這樣放低姿態？”

“不是說了嗎，這件事你不要再過問了！這是我的事情。”布蘭奇不耐煩地喊道。妮娜略帶驚異地看著他，隨后搖搖頭，嘆息道：“二十年了，你的秘密只增無減，而且一個個似乎都甚是嚇人?！?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知道了，免得惹禍上身?！?

妮娜將妝奩輕輕推到一邊，扶著窗臺向外張望：“真是怪了，街上在干什么，怎么一大早這么吵……閘門被圍起來了……是臨時封鎖令！看來昨晚出大事了?！闭f這話時，她的語氣卻忍不住透出一股幸災樂禍來。

“至于出了什么事，等我醒來就會把來龍去脈全都搞清楚，所以你現在別吵啦?！辈继m奇抓過枕頭，想好好睡一覺，枕頭卻被妮娜抽走了。他翻了個身，半睜著眼道：“你想干什么？要折騰自己去折騰吧?！?

“我現在派仆人去打聽一下，很快就清楚了?！蹦菽日f道，抓住布蘭奇的手臂，試圖把他從床上拉起來，“你說會是哪里呢？莫非是尼克霍姆？”

“不可能吧……我不記得尼克霍姆有什么東西是值得他人覬覦的。他老是死守著自己那點財產，唯一比較突出的成績也就是已經當了七年副市長，那不過因為他長得和藹可親，又愛在公眾場合拋頭露面，平民們總愿把票投給他，可誰都知道，他所任的就是個虛職，只要他和他的聽眾都覺得那些演講有趣，便且任他們玩著，并無人在意。”

“那也保不準呀，萬一有人跟他有仇呢？”

“這世上說不準的事數不勝數。你怎么不去擔心喻海城地基底下的龍骸會不會突然復活，一口把你吞掉呢？再說連破帆區他都敢經常去，真有仇家要動手，選擇那里豈不是更方便？”

“這樣一說也有些道理。你覺得可能是第博納嗎？”

“也不知他在商會內部是怎樣運作的，竟拿到了衍洲那邊的許可狀，聽說已經賺了一大筆錢，很快便要再買幾艘運送羊皮紙的貨船了。不過第博納雖然最近風頭正旺，但在這個領域畢竟還是后起之秀，想要在風險與機遇并重的販紙業站穩腳跟可沒那么快，看不出有什么人會需要現在用這么冒失的方式打擊他?！?

“還會是誰呢……總不會是雷科威爾吧？如果真是如此倒是大快人心了。”

“我也這么覺得。雷科威爾那樣不擇手段地斂財，是要受墨涅德斯詛咒的。但是他在喻海城的勢力太強大了，法院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有人想侵犯他，恐怕是件極難成功的事，自然，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我好像聽見樓梯上有聲音，看來你苦等已久的消息就要來了，現在我也有些好奇，聽到結果，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果然，仆人滿頭大汗地跑進來，垂首稟報道：“夫人，我剛才打探過了，治安官今日黎明前發布臨時封鎖令，是因為就在昨夜，西沃克府遭盜竊，損失慘重。市長也已知曉此事，下令徹查，言道如果能將竊賊和贓物緝拿歸案自是更好?！?

仿佛驟然浸入冰水之中，布蘭奇所有的困意都被這一句話消融殆盡。他翻身下床，煩躁不安地踱著步，過了一會兒，妮娜小聲問道：“怎么了？看你著急得仿佛是自己家遭竊一般。我竟不知西沃克與你關系如此之深，以至于你這般為他憂心？”

“我或許明白了……按道理，無論損失多少納塞爾，治安官要啟用臨時封鎖令都不是件容易事，這肯定不只是他一個人的意思——畢竟早有前車之鑒，雖說法律允許他們一年使用三次，但事實上發布封鎖令無疑證明治安官之失職，達到這一上限的任職者皆于第二年的選舉中失利。所以說，損失的定不是錢財這么簡單?！?

“那還能是什么呢？”妮娜雙眉微蹙，輕點著手指。

“在一次酒會上，爛醉如泥的西沃克曾得意地向我們吐露，他偶然得到過一塊辰鐵?！?

“辰鐵？那也算不上太稀罕——有多重？”

“如果確如他所言……足有，三磅重?！辈继m奇略作猶豫后，從牙縫間擠出這個數字，說實話，他也十分不相信，他也與不少知名收藏家結為好友，他們的金屬收藏中，辰鐵通常都是極為稀少的粒狀或粉狀，重量是以格令計算的。世間怎可能有這樣大一塊辰鐵？多半是西沃克吹噓的，希望如此吧。

“最近有記錄的一次辰鐵公開拍賣，是在颯原城，換算過來，成交價每格令十七納塞爾，三磅，那就是……”

“不，”布蘭奇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這種也許在世間獨一無二的稀物，是斷不能當作商品，也不能簡單地按重量計算價錢的。我現在知道治安官的用意了，西沃克對這塊辰鐵，一定是花費巨額錢財，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保護手段，卻還是被人從眼皮子底下偷走了，無疑說明竊賊對整個白巖區內大戶人家的財產都盡如探囊取物，這是最為可怕的，必須要徹查，至少不能丟得這樣不明不白，否則整個喻海城接下來的日子里恐怕都將不得安生了。”

“恐怕你很快就要接觸這些事了，快些換上衣服做好準備吧，至于生意上……”妮娜似乎關切地說道，布蘭奇瞥了她一眼，見她雖一副焦急面容，眼底卻透著按捺不住的欲念，不由讓他感到心寒，連帶著語氣也冷了三分：“我會吩咐索斯科幫我處置妥當，現在城內的安全還很不確定，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哪兒也不要去。”

氣氛驟然降到冰點，妮娜沒有回應，重新打開妝奩，故意把扳動金屬鎖扣的聲音弄得格外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