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淹沒在深沉如死亡之潭的暗云中,似乎正應著云下青桓城內的陰霾翻涌。高聳的麟松清寂地立于荒草間,稀疏的枝條間漏著幽風作響。樹叢低微的沙沙聲總易勾動警覺的視線,卻發現不過是躍動的野兔或雀影。火焰順著松脂流下,濺落在車前草和骨蕨的細葉上,平盔的邊緣與輕輕擺動的鏈甲暈染上橙黃光芒。
切斯特屏息伏在灌木叢后,等待小路上經過的一隊巡邏士兵遠去。那站在隊伍中間、戴著皮盔的女子只佩有一柄防身短劍,體格纖瘦,看起來應該是術士;全副武裝、連面部也被喙形盔罩得嚴嚴實實的壯漢執長戟走在最前方;兩個左手套著靈巧扇形盾、右手執寬刃劍的男人殿后;拿著火把的兩人則提鋒銳手斧,行于側翼。陰影里還藏著一個潛行的弓箭手,他能瞄準被火光照亮的小徑,別人卻難以發覺,可惜這逃不過鷹人出色的夜視能力,切斯特甚至能看見箭袋里的白色尾羽輕微晃動。這幾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灰白披風的針扣上均為兩柄長斧與一根法杖交叉的近衛軍徽記。
他并非畏懼這區區七人,若他們都是法師或劍師倒還需要退避,然而唯有恐懼死亡的平凡人才會穿上如此沉重的盔甲來保護自己。只是青桓城矗立在荒野中的塔樓已近在眼前,切斯特不愿在此起了沖突,在未清楚城內情況之前就打草驚蛇。所以他沉默著,看士兵們即將離開他所藏身的這處灌木叢。
他聽見術士女子低聲說了一句什么,隨后便是對面林間一點火光飛射而來,如毒蛇吐出鮮紅的信子,燃燒箭迫使他不得不從原處挪開,枝條抖動著,落下枯葉和熟透的小野漿果。不用抬頭,切斯特也知道這幾人的目光都帶著懷疑與警覺投向此處,他不得不站起身來,腦海中浮現對于這種情況的應對策略。弓箭手似乎躲到了樹后,并未出現在他的視野之內。
走在左邊的斧手似乎想要質問他,趕在對方開口之前,切斯特便故作驚訝地喊了一聲:“終于見到人了!不瞞各位說,我此前在森林里迷路了,請問你們是往青桓城方向去的嗎?能否捎帶我一程?郊外的夜晚實在是太危險了。”
如他所料,對方因他一番說辭怔住了,稍作停頓才繼續問道:“為什么躲在那里?不知道這些日子全城戒嚴嗎?而且這個時間,城門早就下鑰了,把你的身份交代清楚。”
切斯特快速瞥向兩邊,如果不得不起沖突的話,最好先消滅掉弓箭手,但他仍尋不到他的蹤跡,于是只好一邊帶著對方為什么能找到自己的疑惑,一邊繼續弄虛作假道:“我哪里有什么身份呢……不過是從雅塔城過來拜訪親戚的窮人罷了,誰曾想車隊在路上竟被耽擱了,于是就只好夜里緊趕慢趕,求大人們行行好,允我跟一程吧。”
術士女子盯著他,瞳孔中放出淡藍色的幽光,還未來得及反應,切斯特便感覺自己體內的原靈火焰逐漸躁動起來,虛空中似有弦彈奏著引領的樂曲,最終兩股節奏重合,一種被無形鎖鏈捆縛的不好感覺流向四肢百脈,他知道,自己被“鎖定”了。
順著縹緲的聯系,女子的聲音響于他的腦海:【謊言編造的太過于拙劣了,你身體里有原靈,是術士吧。】
【真是什么都瞞不了‘虛靈共振’的探知。】他也同樣用意識回答道。
原靈是潛藏在靈魂深處的魔法天賦,表現為“操控”“馭使”“感知”等能力,而“虛靈共振”是很稀有的一種原靈,能通過虛空網絡感知附近活動的攜帶魔法的生命體,并與之進行交流。雖然對此早有耳聞,但切斯特還是第一次見到具有“虛靈共振”的術士。看樣子,他們是在搜尋魔法力量——是有擅自入城的法師被通緝了嗎?在術士立場的國家,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你屬于‘術士聯盟’還是‘星火’?】
切斯特突然意識到有機可乘,便連忙回應道:【自然是聯盟,我其實是來青桓城完成委托的,因為不想惹麻煩,所以沒有對你們說實話。】
【口令?】
【……骨血交融。】切斯特想起之前看過的一份報告,是星火安插在術士聯盟的間諜寫的,里面提及最近一季的口令。
女子沉默了很長時間,久到切斯特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信了自己說的話。
戴著喙形盔的壯漢悶聲道:“你可以和我們走,別惹事就行。”
“不行,”個子略高的那個劍盾手提出反對意見,“我們是來執行搜尋任務的,怎么能帶一個閑人?喏,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北門了,你自己走過去,至于守衛會不會答應給你開城門,我們可不管。”他指指小徑的另一邊。
“好的,多謝,多謝。”切斯特走出灌木叢,看他們似乎真的沒有動手的意思,暫時松了一口氣,正準備離開時,女子的聲音又突然出現。
【你撒謊。】
他連忙轉身,劍盾手皺起眉頭,問他怎么還不走。
【口令不對?】他試探著詢問道,不知這段時間術士聯盟有沒有改換口令。
【口令對了,但我知道你是‘星火’的人。準備好歸虛吧,玷污聯盟名號的家伙。】
隨后聯系被切斷了,沒有虛靈共振的他不可能主動和女子進行心靈交流,接著他聽見女子在現實中的聲音喊道——遠不如共振傳音的清冷空靈,而只是嘶啞難聽的呼聲,如火星引爆了憤怒和殺伐的油桶——“假的,動手。”
最先到來的是兩支連發的箭矢,切斯特抬手用金屬護腕擋掉,只感覺小臂一陣酸麻,箭頭上繚繞的淡青色光芒直到掉在地上才褪去。是魔弓,不然不可能連發兩箭力道還這么大,不過應該不是紫杉魔弓,又或者上面附的符文不夠高級,否則這特殊打造的護腕也抵擋不住。此時他已經來不及思考術士女子為什么能辨清自己的身份了,只飛速想著如何最快把眼前這幾個人收拾掉。
切斯特手腕一偏,右手輕拍兩下,暗箭從衍洲雀派機關術師精工打造的機匣中飛出,卻因移動中的晃動和對方的機敏沒有傷到要害,他看見弩矢擦過弓箭手的肩膀以后釘在了樹干上,帶著斗篷的碎布和點點血跡。來不及重新裝填弩矢了,他只好順手劃出袖中飛刀,指尖一抖,刃尖插在斧手眼側,應是擊碎了眶骨,那人咒罵著跌跌撞撞向一旁,卻不小心被樹根絆倒在地。
個子較高的劍盾手聞聲迅速向后轉頭望了一下,見到那血流滿面的慘狀,回首咬牙揮劍向他劈來。切斯特直直向他走去,直到劍刃及肩時才一側身,鋒利蹭著衣角堪堪而過,不料對方手腕一翻,卻是豎砍變為橫劈,逼得他不得不抬肘重擊盾牌,劍盾手失去了平衡倒向一邊,劍自然也在空中胡亂砍著未落到實處。
切斯特右手拔出匕首,松手,尺長寒芒在面前劃出一道弧光,而后以左手接住,順勢向旁扎去,如銀色游龍飲血長空,刺破頸側,個子較高的那個劍盾手丟下了寬刃劍,雙手沉重抬起,在身體緩緩倒下的過程中捂住傷口,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只能聽見破損氣管中漏出的嘶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