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對神殿接受貢品和捐獻的限制一直很嚴,若是能夠稍微放寬一點,不但是樁善行,也彌補了許多信徒的遺憾不是嗎……您應該知道,每年都有很多人想把遺產捐給神殿,卻因為神殿接受捐獻的財產數額已滿,不得不帶著金銀財寶長眠,而失去了升華靈魂的機會……”
“還是免了吧,首席祭司大人。”
他輕輕笑了一下,不顧首席祭司難看的臉色,繼續饒有興致地看著不明其所以然的祭舞。和圣靈教極度簡潔的教衣不同——最高等級白袍祭司的衣服除顏色格外潔白以外和農夫所著長袍并無差別——介神祭司的正裝通常都有一大堆走起來叮叮當當的銀飾和晃來晃去的羽毛。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教職,竟也這般不知滿足,克萊門特想道,若是自己想撤掉他首席祭司的職位,只需向神殿施加一些壓力,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漫長繁瑣的儀式在安洛爾神殿又進行了一次,待諸事皆畢,日色已然西傾。克萊門特慢吞吞地騎上馬,細長的影子在前方為他們帶路。在那種環境下,他午飯亦吃得沒什么滋味,頭疼的毛病不知為何又發作了起來,令他看向道路兩旁的人群時帶了些朦朧,其中既有肅穆虔敬的面容,亦有疲乏和空洞無神的表情,大多數人不過是來看個熱鬧,觀望一番新建成的神殿,或單單只是跟著信仰虔誠的家人前來湊個數。然而不一會兒,這些喜怒哀樂漸漸模糊成同一張面孔,身影之間亦失去了邊界,融作團團不知是什么的東西。他的視野逐漸覆上一層薄紗。
仿佛聽見一道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陛下當心!”
耳邊呼嘯而過勁風,一枚弩矢釘在墻上。凱拉文伸出的手擋下了另一枚弩矢,鋒銳寒鐵在龍鱗上留下一道白痕,克萊門特模糊地感覺到自己被拉下了馬輕輕放在地上,然后,無邊的黑暗便將他重重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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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衛軍聽令!原地成防御陣列三,保護陛下安全!”
戈溫昂聲道,他回頭,看見那個他不記得名字的龍人低吼著拔劍守護在克萊門特身前,以兩匹馬的身體護住兩側,一劍便刺穿了一個拿著長槍想沖上來攻擊國王的布衣亂民。戈溫微微皺眉,這次襲擊并不在他計劃之內,若就這么讓克萊門特死了,才是天大的笑話。
他這樣失神了一瞬,便有一柄長斧劈來,原靈涌動,寒氣凝聚于指尖,戈溫雙手交叉相橫,一道冰墻憑空在眼前高度出現,長斧被冰封其中,隨后和冰墻一起落到地上。對方試著拔了一下,發現斧刃完全卡死,便丟下長柄抽出短劍向著別的方向去了。戈溫看見斧身上的銘文,瞳孔一縮,心下暗驚。颯原城鍛造的兵器,堪稱三洲頂尖,這可不是普通的暴民有能力準備的。
他粗略掃了一眼四周,三十余個身著斗篷的人布料破損后露出里面的板鏈甲,看起來訓練有素進退有度,數百個揮舞著手斧和長劍、不著防御的平民堵住了街道兩邊的出口,竟然還有幾人手持重弩趴在屋頂上。他早就向國王提議過由近衛軍參與城防,克萊門特卻執意讓他們守好城堡便足夠。這就是完全由民兵管理治安的后果,戈溫想道。
若是在平地上,三百個由術士和戟盾兵軍士混編而成的近衛軍早就殺得這些亂民片甲不留,但這是巷戰,變數極大,正規部隊亦不好施展。尤其是那些弩手,是個很大的威脅,雖然他相信龍人定會為保護克萊門特拼盡全力,但只要漏掉一枚弩矢,國王的命就沒了。他想著先解決掉離自己最近的弩手,但屋頂的高度終不是他瞬間便能及的,他必須積蓄足夠的力量才能以冰箭刺穿對方的身體。一呼,一吸,戈溫計算著弩手和自己的距離,不想對方卻先發現了自己,立即調轉方向,扣動扳機,他不得不放棄冰箭轉為冰盾,趁這個機會,弩手起身輕盈地踏了幾步便跑到了屋頂的另一面,令他再尋不到蹤跡。
在半空形成的冰盾摔成一片又一片碎冰,于斜陽下融化逸散淡淡白霧。戈溫暗嘆,術士操控原靈攻擊雖較快,動靜卻比法師施法大的多,也因此更易被察覺。幸好隊伍里還留了二十多個弓箭手,他即刻命他們向屋頂上任意拋射,總算稍微限制住了弩手的活動,卻也不時有弓箭手因此成為了弩矢重點關照的目標。
戈溫面色微沉,眸中閃過一絲冷冽。
“盾兵守好后面,術士隊列,不要顧及人命了,把所有原靈往城堡方向的人群轟擊!既然這群亂民要堵路,我們便用鮮血來開路!”
此言一出,立即便是光華璀璨,各種顏色的幻影如流星般墜入人群中。烈焰焚燒著血肉散發黑煙,毒霧侵蝕著身軀迅速蔓延,地面搖晃震動,不時亂石飛過砸碎顱骨。血流滿地卻又不斷濺起炸開,直到在四周的墻檐殘垣都留下暗紅印記。
前方人群漸漸散開,戈溫回到克萊門特身邊,國王還是昏迷不醒。城堡方面的近衛軍終于前來支援,重騎兵的小規模沖擊打亂陣形的能力比術士還要更強,那三十余個敵方真正的主力也死的差不多了,亂民見勢不妙,連忙四散逃開,轉眼便消失在街頭巷尾。
“輕騎兵追擊!見城內任何參與或疑似參與過襲擊的亂民全部當場格殺!”
話音未落,便有一枚弩矢從背后射來,扎在戈溫的右臂上,箭尖卡在骨頭間,鉆心的疼痛讓他無力回身反擊。襲擊者在填裝下一枚弩矢之前便被來自地面的箭雨淹沒,背上插著五六枝箭的他從屋頂上摔下來,落在戈溫腳邊。
“戈溫大人受傷了!快找醫者來包扎!”有士兵喊道。
希望不是淬毒的,戈溫暗想。
斜暉落照滿地橫尸,戈溫轉頭,看見那個龍人正在把國王抬到馬上。他走過去問道:
“你叫什么名字?”
“凱拉文。”龍人暗冷的雙眸盯著他,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你將國王保護得很好。”戈溫注意到凱拉文肩膀處受傷了,幾片破損的鱗片粘在外袍上。
“術士,你的近衛軍不是很厲害嗎?陛下花了這么多錢就養出你們這群廢物,對暴亂沒有一點預先防范,竟然讓他在都城內都能遭遇性命之危?最開始的偷襲如果不是我在,你們這些人早就為陛下陪葬了。”
戈溫無言。
街道兩邊門戶緊閉,偌大的青桓城里,偶爾在某個角落傳出一陣急促馬蹄,這便預示著又一個或有罪或無辜的生命即將被收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