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抽噎著一邊大口大口地往喉嚨里灌酒，不少蜂蜜酒從他嘴角溢出，有些沾在胡須上，有些順著脖頸流下。羅杰搖搖晃晃地打了個嗝，隨后便趴在桌子上，不一會兒就開始打呼嚕。芬恩起身本想直接離開，思慮后覺得不該把羅杰單獨留在這里，便又重新坐下。

他從前也帶著對城防軍的偏見，耀武揚威、囂張跋扈，這是人們常給予他們的評價。真正走入這一行后，卻發現這些士兵也不過是普通人，雖有一份穩定的薪資，卻依然要承受底層民眾的種種痛苦，高利貸者的盤剝、腐魚爛蝦傳播的疾病、以及并不鮮見的偷盜搶劫，任何一項都足以讓幸福美滿的家庭化為泡影。可又有誰能逃脫呢？

在喻海城，唯有財富。只有富商巨賈才有資格居住在城市核心的白巖區，只要擁有足夠的金錢，就能獲得保護個人安全的城防軍派駐衛隊，就能身居高位，過著優逸奢華的生活。

芬恩百無聊賴地靠在桌旁，見桌旁早已有另一個人坐下。骨牌拍在桌面上的清脆一聲，安德魯的胖手有些不情愿地揮揮，讓對方把贏來的錢拿去。雖然如此，他來到銀鱒酒館已經有近一介時間，整日和各種各樣的人打牌，到底是贏多輸少，似乎是打算居留于酒館以此為業了。酒館里的客人大多都在那邊圍觀，背著魯特琴的游吟詩人轉了好幾圈，也找不到愿意聽他彈唱的人，只好嘆息著坐到他們這桌來休息，和芬恩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夜色深沉，萬家燈火漸熄，酒館里的人也愈來愈少，畢竟他們大多是附近居民，還要早點休息準備明天的工作，只留下幾個整日泡在酒館里的無業游民或是住客還在喝酒。芬恩走到安德魯面前，敲了敲桌子。一個人坐著正無聊得緊的安德魯馬上抬起頭來，見是他，目光里不由流露出幾分疑惑。

“我們來玩一把。”芬恩指了指那堆骨牌。

“小子，我在這里見你好多次了，記得你可是從來都不沾這些的。怎么，今天改性子啦？好哇，我相信玩上幾局，你就會和我一樣愛上它的。我這就陪你玩一把，”安德魯從鼓鼓囊囊的錢袋里抓出幾枚克洛尼，仔細數了數，“我不想欺負你，但沒點彩頭就不夠意思了。五克洛尼，怎么樣？這里沒別人了，你也出這個數吧。”

芬恩一挑眉，嫌棄地將銅幣掃到旁邊：“就這么點？太少了。”

“喲，想玩大的？”安德魯撐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吧，多少希林鐸？”

芬恩將手心里早已攥著的錢丟在桌上，問道：“敢不敢？”

安德魯掃了一眼，頓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一納塞爾……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說實話，我今天好像還沒見過這么大的注。”

“廢話怎么那么多。”

“好，好，有意思……一個沒玩過骨牌的人向我挑戰，還帶上一納塞爾的籌碼。我還真不信我能輸掉這筆錢。”安德魯同樣掏出一枚納塞爾金幣拍在桌上，并指了指旁邊的石板石筆，這是酒館玩牌時常會用到的計分道具，“來吧，開牌。你先手。”

四十二張長條形骨牌壘成一疊，共七層，每層六張。開牌時每人四張，芬恩掃了一眼手上的牌，回想起往日里他所見的其他人的打法，略加審思，道：“橫牌兩張，到你了。”

“青六。”安德魯丟出張不上不下的牌，看樣子是想試探一下他。

“藍二。”芬恩接下，并不為所動。

“我得一分。”安德魯抓過石筆，在石板上方畫了一道。

“翻開一張橫牌。藍五。雙璧，我得三分，順便幫忙記一下吧。”

安德魯怔住，嘟囔道：“開牌就有同色……運氣未免太好了點。”石板還在他手上，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幫芬恩在石板下方畫上三道記號。

然而芬恩的好運氣似乎并未持續，如此來去幾個回合以后，安德魯漸漸占了上風，牌打完一半了，他積十六分，而芬恩只有七分。“小子，骨牌可沒那么簡單。好了，補牌吧。”安德魯剛剛打出一記漂亮的連牌，得了五分，得意地向芬恩笑道。

芬恩自然不會讓他的話亂了心神，將牌補到四張，平靜地向安德魯展示。

清一色黃色，分別是二至五點。

“四順，瞧你，太過于心急了吧。積了幾分來著？”芬恩手托著下巴，嘴角微微勾起。

“十六。”安德魯咬牙道。

“那我加八分。”

這樣，安德魯耗了一堆牌積累出來的領先優勢蕩然無存。十六比十五，又是勢均力敵。

此后，積分再未拉開過很大的差距。芬恩裝作不甚用心地出著牌，前后甚至看不出有什么規劃，基本相當于亂打，卻總能咬著分數不落后。安德魯卻打得越來越急躁，芬恩暗嘆一口氣，其實游戲到這里已經結束了，只不過骨牌的規則要求要打到最后一張而已。

雙方出完余下所有牌后，又是每人只剩一張，平分，一招定勝負的局面。

安德魯深吸一口氣，正準備亮牌，芬恩卻突然來了句：“灰七對紅三，我贏了。”安德魯手握著牌，還沒反應過來，芬恩就將手里紅三扔到桌上，把那張已被看穿的灰七從他手中抽出來，骨牌落到桌面上響聲清脆。

“再來個六連啊？”芬恩笑道，安德魯剛剛打過了雙璧，卻是再湊不齊六色來翻盤了。

“是我輸了。”安德魯倒也爽快地直接把納塞爾遞給他。

“憑借著自己略通一點其中技巧，便來算計別人的錢，實在不是高明的舉措。”芬恩輕輕一撥，讓金幣在指尖旋轉起來，“總有人比你更會算計。”

安德魯一愣，看向他的眼神盈滿復雜情緒，苦笑道：“受教了。”

芬恩回到原來的座位，輕輕搖了搖羅杰，道：“隊長，該醒醒了。”

早就沒有了鼾聲，羅杰不過是趴在桌上裝睡而已，他醒來以后，略帶著一絲迷茫地掃視四周，問道：“他們……都已經走了嗎？”

芬恩點點頭，把剛剛贏來的納塞爾放到他面前：“拿去把錢還上。”

“你哪來這么多錢？”羅杰有些迷惑，“不……這我不敢收。”

“就當是我借給你的，一年利息一枚克洛尼。”

后來幾天，一起巡邏時，芬恩注意到羅杰的氣色明顯好了許多，想是生活終于有所轉圜。

而他們也再沒有在銀鱒酒館里見到安德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