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縣城街道，燈光昏暗，行人稀少，顯得特別的空曠寧靜，如果不是有汽車不時打著大燈飛馳而過，看起來有一種穿越到宋朝的情景，江面上慢慢升起一層白色的薄霧，朦朦朧朧的映在黛黑色的天幕上，渾然一體，變成了一副自然水墨畫，美的令人窒息,與白天五彩繽紛的熱鬧街景形成鮮明的對比，如果有一句話可以形容這個古老的小縣城，那就是“白天人間，深間仙界”。

寂靜的街道上，狗醫院的店面不時被路過的汽車大燈發出的強光照得通亮，這一剎的光束總能驚動房間里的各種小動物，每一雙眼睛都在追逐著這一閃而過的光亮。不過他們很快就習慣了。無論與人類在一起生活多長時間，各種動物與生俱來的警惕性并未眠滅，始終還是不習慣在夜晚進入睡眠狀態的。哪怕被關在籠子里也是一樣，這一晚阿木因為受了重傷而不得不進入休息，但是，狗子睡得特別的艱難，除了不時被房間里的其它小動物吵醒外，傷口和肚子疼有時也會把它疼醒。斷斷續續的、一陣陣的，比奶奶的棍子和掃把打在身上疼多了，沒有飯吃、沒有水喝、冬夜的寒冷加劇了疼痛，一會象無數條鐵棍打在身上劇痛，一會又象萬根銀針扎在肉里刺痛，有時又象是一千把尖刀在割身上的肉，疼得生不如死，冷得渾身發抖，就這么反反復復差點要了它的狗命，它把腦袋擱在兩條顫抖不已的前腿上，下巴抵在爪子上控制住牙齒的咯咯抖顫，盡量保存體力，不發出任何聲音，不讓房間里那些小動物看見它被疼痛折磨的狼狽相，以保持狗子最后的尊嚴和體面，在漫漫長夜中苦苦支撐著等待天明。

房間里住的其它動物夜晚都忽然興奮起來了，阿木的左邊住著一只灰色的短毛貓，聽說是非常名貴的英短，售價高達上萬元，很多有錢人家里都買，是網紅主播們身份的象征和標配，它表面確實看起來要比奶奶家里的大黃懶貓長得漂亮一點，外表很萌，除了漂亮，它的主要任務是陪主人玩和排解寂寞，它的主人是一個有錢人的小老婆，每天過著奢侈多金的精致生活，無所事事，除了擼貓就是到處吃、玩、購。聽說最近去了韓國旅游，短尾貓暫時寄養在這里，短毛貓住的籠子也是從家里帶過來的，鑲金的銅絲編的，還有古典的花紋，相當精致，里面除了有吃的、喝的外，還有一堆干凈的江沙，潔白細熠，非常柔軟舒適，籠子被分為上下兩層，上面一層是閣樓，有一個藍白相間的小窩，軟軟的，看起來相當舒適。下面一層是生活區，中間吊著一個小秋千，小貓可以爬到閣樓上去玩，也可以在里面蕩秋千玩，或躺在沙堆上玩沙，象一個舒服的家和游樂埸，小貓在里面玩得很歡，不斷在里面跳躍玩耍，時不時把眼睛投向在疼痛中苦苦掙扎的阿木，象是在向狗子炫耀以顯示自已在各方面的優越感。要在往常，阿木早就一聲怒吼把它嚇個倒栽根頭，它最見不得這種嬌柔做作、撒嬌賣癡的陰陽怪氣動物，也反感它發出的“喵——嗚----喵——嗚-----喵-----”的怪叫聲，跟老家里的柔面一樣不是什么好鳥，屬于阿木極端反感的一類。房子里面其它的動物都安安靜靜的呆著，沒入睡也沒發出任何響聲，哪怕是那些小鳥們。就只有這個妖貓不停地在籠子里面上竄下跳，一整晚都不得安寧，對于貓子的行為，動物們并沒有發出憤怒的吼聲，大家各懷心事，集體表示了沉默。兔子們也沒有休息，一直在籠子里面靜靜癟著嘴巴玩。黑暗中，只看見一雙雙閃亮的眼睛在發光。大家都在等著又一個黎明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一道魚肚白，夜幕慢慢退去了，落地窗渾暗的玻璃漸漸亮了起來，早起晨練的人們嘈雜的講話聲和腳步聲打破了黎明的寂靜。城市蘇醒了，生機勃勃的一天開始了。

阿木又渴又餓又疼，毛發散亂，形容枯槁，一夜之間仿佛身上的脂肪都被劇烈的疼痛吸干了，成了一條干癟的半死不活的丑狗，它一分一秒的捱著，堅持著，豎著耳朵計算著小主人幾點幾分幾秒可以過來看它，外面一絲一毫的響聲都可以驚動它敏感的心臟，轉換成無限的希望和期待！肚子里面一陣陣的劇痛讓它難以忍受，跟刀子割在身上一樣，唯有想到小主人，它才看到了一絲希望，正是這一絲絲的希望象火點燃了它內心求生的欲望，瞬間渾身充滿了力量，它堅持著，它相信自已的判斷，小主人絕對不會拋棄自已的，它甚至斷言，小主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從落地窗望見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門口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和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噠-噠-”聲，聽到隔壁房間有人進來了，大聲的拉卷閘門的響聲，阿木知道肯定是萬金油老板和狗醫生們上班來了，盡管它很不喜歡這位毫無人性貪得無厭的獸醫，但他來了，意味著小主人也快來了，無論如何苦海有邊了。

望眼欲穿的阿木將目光投向落地窗，忽然發現有兩個熟悉的人影正透過玻璃往里面看，正是小主人和他的媽媽，只見兩個人將臉緊貼在玻璃上，彎著腰用眼睛搜索著一個一個的籠子，仿佛在找什么東西，阿木立即興奮地大叫起來，可外面根本聽不見，落地窗上面貼滿了各種花里胡哨的寵物的銷售廣告介紹，里面光線太暗什么也看不清，兩個人影很快往隔壁門進了寵物店。

聽到人進門的腳步聲，一股親切而熟悉的味道飄進阿木的鼻孔里面，真的是“小主人的味道！”阿木又開始大叫起來：“汪——汪汪——”，本能地想一躍而起，可身體一點都動不了，它這才回到現實，知道自已受傷了，成了一條沒有任何活動能力的殘廢狗子，一剎那，它本能地暗然傷心起來。叫聲也低了許多。

小主人手里提著提著一個紅色的小塑料袋，跟她媽媽一起走了進來，聽到阿木的大叫聲，高興得開心地大叫起來，“媽媽：阿木還活著！阿木！阿木！你還活著，真好！！啊！好高興啊！我們家的狗子沒死，還是活的！

看到阿木憔悴的樣子，小主人心疼不已，他飛快地打開阿木的狗籠子，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阿木的頭和臉，狗子好象比昨天小了一圈，他知道狗子肯定疼了一晚，這可憐的動物，少年的眼圈都紅了。只怪自已沒看好狗子才導至今天這么個后果，阿木激動得發抖，邊用舌頭舔小主人的手，邊發出各種“嗚うぇぎぜ——嗚——“的叫喚聲。兩個見面后好一番親熱，象久別重逢一樣。好一會，佳佳才放開狗子，小心地把狗子從籠子里面抱出來，放到門外的一棵樹下面，他知道狗子愛干凈，肯定一晚上都沒有大小便，果然，剛把狗子放到樹下的花壇邊，狗子就小便了，可憐的動物，因為受傷了不能站立起來，躺在原地拉屎拉尿，身上的狗毛都弄臟了，拉完后，佳佳小心地把狗子挪到一個干凈的地方，再把花壇上的狗便收拾干凈，墊了一張紙在地上，把狗子放上去，找了一個紙餐盤權做狗碗，將塑料袋中的排骨倒在里面，又從店里端了一杯水出來，托住狗子的頭喂水給它喝，阿木感激地看了幾眼小主人，用力喝水，一杯水很快就喝完了，佳佳又端了一杯出來，狗子又喝完了，帶來的一堆排骨也吃完了，狗子是真餓了！已經餓了十多個小時了！原來收了80元錢住院費的狗醫院晚上什么都沒給動物們吃，為了節省成本，狗醫院住院的動物一天只能吃一餐，每餐最多給幾顆狗糧，一般在中午給，阿木昨天下午才來沒趕上，今天還沒到吃飯的時間，所以餓壞了。喝的水也是存了好長時間，是上一任動物住在里面沒喝完的，早就臭得變味了，阿木昨天住進去后，萬金油一看還有半壺水，就沒有換水和加水，不要說傷得這么重，就算在平時，這半壺變味的水阿木怎么可能喝得下去呢?動物們不會說話，只能忍受。這樣虐待生病的動物，真是無良啊，佳佳心里升起一陣無名火，又不敢發作，狗子受傷這么重，還得求用人家醫治呢！他努力讓自已平靜下來，拿出從家里帶來的刷子幫狗子梳理毛發，又用濕紙巾把狗毛上的便便清理干凈，陪狗子在花壇上曬太陽。在小主人的關懷下，又吃了一些東西，狗子的精神好多了，但，它已經沒辦法站起來了，更不用說奔跑。如果治不好，狗子的下半生怎么生活？小主人很是憂心。

女主人進去找到萬金油老板，跟他講狗子治療的事，肥胖的老板正端著一碗雜醬面和著一籠包子大吃著早餐，對于這個小氣的女主人，光看她的穿著就不象是有錢人，他知道沒什么油水可撈，沒有好感，也不想搭理她，聽到她說完以后又慢吞吞地吃了兩個肉包子，才漫不經心帶著鄙視的口吻說：“你們又舍不得拿錢去長沙給狗子拍X光片，怎么治？難道瞎著眼睛治療嗎？狗子也跟人一樣，有五臟六肺各種器官，必須檢查清楚才能治的，要不然誰負得起這個責任？我們是正規狗醫院，不能亂來，你不肯檢查，我怎么知道它受了什么傷？傷在哪里？要怎么治療？我又不是神仙長了透視眼，如果你不肯出錢的話，我是不會治的。最多給你再觀察一天。”說到最后，萬金油忍不住打起了官腔。他從來看不起窮人，沒錢還在這里啰唣，什么人啊？他不再理會女主人，開始埋頭大口大口呼啦呼啦地吃面條喝湯。給肥大的肚子輸送營養。

“那古代沒有發明X光技術的時候，人家不也可以治嗎？華佗還能做開腦手術呢！再說我們也沒說一定要治內傷，狗子也不一定就有內傷，你什么態度啊？哪怕給狗子治下腿也好啊！收那么貴，還有沒有天理啊？”女主人認為萬金油的收費太高了，底氣不足小聲的據理力爭。

“我不想跟你胡攪蠻纏，拿10000塊錢來，馬上給你的狗治病！不肯拿錢，不要在這里廢話！我這里也不是慈善機構，我的藥也全都是真金白銀買回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這些道理我昨天已經跟你們講得很清楚了！“萬金油對這些不能給他帶來價值的人從來就沒有多大興趣，說完這些話，他不再搭理沒有錢的女主人，幾大口吃完面條和包子，將快餐碗筷胡亂地丟到門前的垃圾桶里，就挺著大肚子上樓給員工開早會去了，丟下女主人一個人在大廳里無奈，不知如何是好。

陪阿木玩了一會，佳佳就要去補課了，他輕輕地抱住狗子的頭，跟狗子講了幾句悄悄話，囑咐狗子聽話好好養傷，將狗子放回昨晚住的籠子，把狗子的四條腿放好，讓它盡可能躺得舒服一點，又幫狗子換了一壺干凈的水，就和媽媽一起回家了。一路上，母子兩個非常氣憤，一起把狗醫院這種奸狡滑壞的黑心的商業行為痛罵了一埸，決定狗子治好后再好好訓斥萬金油。

目送著小主人離去的背影，阿木無助地低下頭躺在籠子里，心情好了一些，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小主人沒有拋棄自已，又吃了東西補充了一些營養。它扭了一下頭，想活動下筋骨，一陣巨痛襲來，它不得不老老實實躺下去，它終于又一次明白：“自已已經站不起來，連活動一下四肢的能力都沒有了！”悲傷很快被希望沖走了，狗子是一種永遠對未來抱著美好想法的動物，阿木也不例外，很快，它就滿腦子都是跟小主人一起玩耍的美好畫面了，身體狀態當然也好了很多。下午，它得到了幾粒狗糧，吃完了以后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饑餓之中。其它的動物也是如此。

第二天上午8點多，狗店開門沒多久，男主人帶著佳佳就來到了。萬金油老板挺著肚子熱情迎上來，雙方隨便地打了招乎就直奔主題了。

男主人擠出一點笑容，邊走到狗籠子旁邊邊說：“萬老板，已經觀察了兩天了，這狗子還是活的，應當沒事了吧？還需要去長沙拍X光片嗎？“

“沒去長沙照X光，內臟有沒有重傷我可不敢保證！你們不能看表面現象！據我觀察，這狗子的內傷很重！今天沒死，不代表明天還活著，已經拖了兩天了，再拖下去后果會很嚴重的。我說你們就拿個萬把塊錢給狗子治好算了，真的不貴，我們也不會亂收費，都是明碼標價，全國統一的，你可以到其它地方去問。我一分錢沒賺，只賺個人工，狗子也是一條命啊！這么貴的狗，死了多可惜！“萬金油知道講價的關鍵時刻到來了，他開始打感情牌，不是每天都有狗被車撞的！一想到這筆大生意可以賺到萬把塊錢，他不由得激動起來，一時臉紅脖子粗，聲音也大了起來，根據經驗，咬定青山不放松是唯一的辦法，絕對不能放棄游說，煮熟的鴨子可不能飛了。在萬金油的經商史上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這會成為全縣城和業界天大的笑話的。一踏厚厚的百元大鈔仿佛在眼前向他招手。無商不奸、無利不貪可是他奉行的金科玉律，再說這可是一條肥肉啊！

“不治絕對是死路一條，我敢肯定！”他加重語氣，揮舞著肥厚的手掌，又以板上釘釘的口氣強調。

“10000塊錢真的是太貴了，在我們農村，10000塊錢能買三條大水牛了，我們不可能出這么多錢的，你看能不能低點，能出得起我們就在這治病，出不起就只能算了！”男主人雖然愛狗，但這么高的價錢真不舍得，他連自已那一關都過不了，這不是訛錢嗎？什么時候治個畜牲要這么多錢了？這相當于三個工人一個月的工資總和，作為鄉下出來打工的農民子弟，他認為這么高的價錢治狗簡直是匪夷所思，如果有誰出這么多錢給狗治病，那一定是腦子有毛病了。反正他是不會這么做的。

萬金油飛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形勢，他發現眼前的這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也不是很好忽悠的00后，一點價都不讓有可能告吹這筆生意。于是迅速調整了一個銷售方式，裝出一幅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這樣吧，大家都是街坊鄰里的幾個熟人，看這狗子就這么死了真的于心不忍，各讓一步，一口價，5500可以么？”

“還是治不起。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們把狗子帶回家去，是死是活看它的造化了，麻煩你了！”男主人知道再講下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確實是太貴了，就算他打5折都承受不起，不如回家自已買點藥給它吃，死馬當成活馬醫，聽家里奶奶說，狗子有9條命，興許能治好也不一定。

一看這么大一堆錢沒賺到，萬金油差點就要崩潰了，還是不甘心，到手的錢都沒了，這是萬萬不能接受的，為了挽回這筆生意，他軟硬兼施，以專家的口氣，斬金截鐵地說：

“不瞞你說，如果不治療，這狗子三天之內必死無疑，它的內臟包括肝、裨、腸、胃已經全部粉碎了，在這觀察了兩天，我專門吩咐不要給它喝水吃飯就是怕出意外，你看它現在這種狀況，耷拉著頭，眼珠無光無神，情況非常危險，搞不好最多只能撐一天，現在你們居然不治了，這么漂亮的狗，養了這么長時間也有感情了吧！不治真的太可惜了！我把話放在這里，最多三天，如果三天不死，我把萬字倒著寫！不信走著瞧！“為了讓男主人拿錢給狗治病，他不得不采用打賭這種談話技巧。

面對天價醫療費，考慮到錢的問題，男主人還是決定把狗子帶回家自已治療。

萬金油惱羞成怒，最后只得無奈放棄了從這家人手上賺錢的想法，不再把男主人當顧客，拉長著臉走到服務臺那邊的沙發上坐下休息，不再理會這家窮人，對待沒有消費能力的客戶，他一向不愿意浪費時間。

“簡直是鐵公雞！沒錢還學人家養寵物，裝有錢人！我呸！”他內心罵了一句粗口，為今天早上的財運不順做了總結。扭頭望向門外，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們，以期發現新的目標客戶。

男主人為了結束尷尬埸景，一家三口趕緊搬起狗子，離開了這家豪華勢利的狗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