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眩暈、疲勞、惡心……酒永遠只有在喝的時候是好的，宿醉的折磨足以讓大多數酒鬼產生懺悔之心。此時坐在餐桌邊的精靈族少女臉色發白，眼圈發黑，面對熱騰騰的早餐提不起一丁點胃口。

“呵呵呵……”傭兵團長亞倫此時一邊往嘴里塞著面包，一邊幸災樂禍地悶聲低笑著。

薩莉有氣無力地用勺子攪著碗里的燕麥粥，根本沒有力氣跟亞倫斗嘴。林克關切地看著妹妹，原本還想著今天要責備她一番，但看著薩莉可憐兮兮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多喝點熱水吧?！绷挚藢⒁槐瓬厮f給妹妹。

薩莉搖搖頭，她感覺自己的胃像一潭翻涌著的湖水，再也填不下任何東西。

“哈哈，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吧，昨晚你一個人喝了可不止兩壺啊，怎么樣，要不要再來點？”亞倫賤兮兮地掏出自己的酒壺，遞到薩莉面前搖了搖。

“閉嘴！”薩莉一把將手中的勺子丟向亞倫的臉，總算是對亞倫整個早上的挑釁做出了實質性的回應。

亞倫腦袋一偏，輕松地躲過了少女的勺子攻擊，笑得越發開懷了：“真的不再喝點了？我以前宿醉的時候第二天再來一杯會有奇效哦，說不定對你一樣有用呢。”

薩莉別過頭趴在桌子上，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理他。

酒館里的傭兵很多已經離開，剩下的也是急匆匆地填上兩口早飯就準備出發，冬季的白天是短暫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生機奔波，畢竟他們不像那些清貴的領主老爺們，坐在家中的火爐前喝喝咖啡就有人定期奉上租金。

亞倫四個人也草草地結束了早餐，收拾好東西準備上路，德魯已經為雪橇套好了馬匹，林克攙著妹妹，亞倫提著她的行李結伴走了出去。

“唉，小姑娘你等一等，”老熊從倉庫里抱著兩個小橡木桶追了上來，“快來拿著，大叔特意送你兩桶蜂蜜酒。”

“哇啊啊……”薩莉像見了魔神昆頓一樣尖叫著跑了出去，留下楞在門口的老板，“這是咋回事，小姑娘怎么好端端地跑了呢？”老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嘿嘿，她肯定是太激動，太高興了才變成這樣的，把酒給我吧，我替她收著。”亞倫說罷搶下酒桶也跑了出去。

“噢，原來精靈族都是這樣表達感情的啊……”老熊說著還若有所思地瞟了林克一眼。

“額，哈哈……”林克尷尬一笑，“多謝款待，告辭了。”說完連忙追了出去。

今天的雪橇仍是亞倫林克一輛，德魯薩莉一輛，與之前不同的是，精靈兄妹都換上了新買的狼皮袍子和兔皮雪帽。林克今天不用叮囑，很自覺地在頭上套好了黑紗，坐在雪橇上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那張皺巴巴的地圖。而后面的薩莉，雖然今天眼睛沒有紅腫，但依舊老老實實地躺在爬犁上，原因無他——雪橇在經過幾個緩坡時產生了長時間的顛簸，忍了一個早上的薩莉終于趴在雪橇上大吐特吐起來，經過一番“清理庫存”雖然胃不再難受了，但整個人卻變得更加虛弱。

經過一個晚上的降雪，道路上的積雪更加厚了，寂寥空曠的雪原就像一張雪白的畫布，上面只有幾道車馬的痕跡。降雪之后往往要比降雪時還冷，亞倫放下韁繩伸了個懶腰，懶散地靠著雪橇的邊緣，任由馬匹在唯一的道路上自由奔跑。

他又摸出酒壺自己先灌了兩口，然后遞給了后面的林克。林克仍在研究地圖，頭也不抬地接過酒壺，經過昨天的教訓，林克知道這壺里的酒可不像蜂蜜酒那樣柔和，輕呡了兩口就還給了亞倫。

“怎么樣？法師大人，看出什么問題了嗎？需不需要聰明睿智的亞倫團長來給你解解惑啊?！?

林克猶豫了一下，還是收起了地圖，回絕道：“暫時還不需要，我能掌控好方向?！?

亞倫也不在意，開玩笑道：“啊，法師大人，這么冷酷地回絕，真是傷了在下的一片好心啊?！?

“哼。”林克早已習慣了亞倫這種皮賴性子，并不打算搭話，將雙手攏在懷里，靠在行李包上瞇著眼睛，顯得十分自在。

亞倫見林克一臉老神在在的樣子，也不打算再逗他，正色道：“現在咱們腳下這條路沒有岔道，直來直去，一直通到冰風谷。按照咱們現在的速度，差不多中午就能趕到達冰風谷的入口，你要知道，冰風谷終年積雪，而且溫度極低，幾乎沒有常住人口。換句話說就是不會再有固定的補給點了，想要再次享受昨天晚上的那種待遇，是不可能的了。我不知道你想去哪，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讓你了解一下大致的情況，好在心里有點準備。”

林克看了看綁在后面的補給，問道：“以咱們目前現有的食物來看，大致可以維持多少天？”

亞倫心里估算了一下，答道：“按正常來講能用上一個禮拜，省著點用的話可以頂上十天?！?

林克想了想，心里沒底地問道：“那要是超過了十天呢？”

“不用十天，等到第五天咱們就要考慮考慮是不是應該返程了?！?

“要是我不同意呢？”林克坐了起來。

亞倫攤了攤手，“你是雇主，原則上當然你說了算，即便你執意要做些錯誤的決定，我也無權干涉?！?

“那你就不怕餓死嗎？”林克好奇道。

“這點你放心，哪怕是把我們哥倆赤手空拳地仍在冰風谷，我們也能活著回去?！?

“為什么？你們怎么解決食物來源？”

亞倫回頭看了看依然蒙頭大睡的少女，湊到林克跟前，小聲道：“雖然冰風谷沒有什么人，但活物并不少，在當地有一種特有的怪物，叫做雪蟲，這種怪物數量極多，幾乎遍布在整個冰風谷，只要令兄妹不嫌惡心，靠吃這個也能活得下去。”

“我不吃！”后面又傳來少女的怒喝。

亞倫推開林克，埋怨道：“我算是服了你們精靈族，就算耳朵長得比我們尖，也沒道理聽力這么好啊?！?

“你閉嘴！”看來精靈少女此時已經恢復了一些體力。

而林克好像全然沒有聽到亞倫的埋怨，自顧自地在腦海里幻想著自己大口大口地吞咽著一條條扭動的蟲子的場面，整個身體像中了石化術一樣靜止不動，可沒過多久就趴在車轅上吐了起來。

“喲？這么厲害，宿醉挺現在才發作嗎？”亞倫獵奇地看著他。

雪橇行得很快，路上沒有碰到其他行人，到了正午一行四人果然倒了冰風谷的谷口，林克兩人略做商議決定暫不休息，繼續趕路。大家都沒有異議，在這種環境下待在車上和下車休息并沒有多大區別，于是眾人就在車上啃起了干糧，草草填了一下肚子。

下午進程略慢，亞倫在路上尋找著適合過夜的落腳點，找了幾處都不合意，終于在日落之前在一個小山坳下發現了一個洞穴。亞倫點起了火把讓其他人留在外面，示意自己先進去摸摸情況。

“進來吧，一切安全，今晚就在這過夜了?！眮唫愄匠瞿X袋喊道。

德魯幫著精靈兄妹卸下了行李，將兩架雪橇橫在洞口的前方，以防止夜間遇到意外，這兩架雪橇可以起到一點攔截作用。

“好了，大家喝點水先休息一下，一會分成兩組去尋找柴火，”亞倫安排道，“有誰愿意跟我一起去嗎？”說著瞟了瞟蹲在地上的薩莉，薩莉舉著水壺正在喝水，迎面正好碰上亞倫的目光，一口水差點噴了出去，嗆得連連咳嗽，扭過頭去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洞內陷入了一陣尷尬的安靜之中，“額……我，我去吧。”林克無奈地舉起手道，這是情理之中的，自己和妹妹沒有什么雪原生存的經驗，肯定不能一起出去，既然妹妹不愿意，那只能自己站出來了。

“好吧，林克先生，咱們這就出發吧?！眮唫惖故呛衲樒ぃ樕峡床怀鼋z毫異樣。

“對了，德魯，你要看好薩莉，不要走太遠?！眮唫愑痔交仡^囑咐道。

“哼，誰需要你關心了，”薩莉小聲嘀咕著，看到站在旁邊老老實盯著自己的德魯，無奈地搖搖頭，踮起腳拍了拍德魯的肩膀“走吧，大塊頭?！?

四人運氣不錯，山坳兩側有著不少灌木叢，想弄足過夜的柴火不算什么難事，德魯更夸張，直接用斧子砍倒了一棵枯樹，跟在耀武揚威的薩莉后面一起走了回來。

亞倫很細心，沒有讓眾人直接將鋪蓋鋪到地上，而是先鋪上了一層枝條，點起火來熏了熏整個洞穴，火滅了沒多久一群五花八門的小蟲子開始從洞穴地面鉆了出來，待蟲群散去亞倫才清理好灰燼，指揮大家鋪好鋪蓋。

冬季的天黑得很快，一伙人剛收拾完鋪蓋，天就已經徹底黑透了。

亞倫點起了篝火，在上方架起了支架，拍了拍手道：“大伙辛苦了，今晚由我來給大家準備晚餐，也讓你們嘗嘗本團長的手藝，德魯，去外面盛些干凈的雪來。”說著將一口鍋遞給德魯。

冬季出行雖然寒冷，但是有一點好處，就是容易獲取水源，只要用容器裝點雪，底下點上一把火就能得到比較干凈的飲水。

柴火上的雪水很快開始咕嚕咕嚕地冒起了泡，亞倫把手放在上方試了試水溫，點了點頭從背包里掏出一塊凝固的牛油，用小刀挑了一坨丟進鍋里，緊接著變戲法一樣從包里取出各式各樣的調料，一樣丟進去一點，片刻后整個洞內香味撲鼻，林克和薩莉好奇地蹲在鍋邊看著亞倫巫婆一般的表演，而德魯早就拿出餐具躍躍欲試了。

亞倫將火邊化軟的牛肉切片放入鍋內，用樹杈攪了攪，接著放入一小袋干菜和剛才撿柴時碰巧發現的蘑菇。亞倫看著熱氣騰騰的蒸汽，滿意地點了點頭。

“來，別客氣，大伙一塊嘗嘗吧，這種做法還是我從一個神秘的黑發人那里學來的呢，快嘗嘗看合不合胃口?！闭f罷率先夾起一片肉咀嚼起來。

其他三人不用吩咐早就望眼欲穿了，只待他一聲令下飛快地往自己的碗里撈取食物。整個晚餐都是在一片咝咝哈哈的吸氣聲中進行著。

“哈~真滿足啊，”薩莉躺在鋪蓋上拍了拍撐得圓滾滾的肚子打著飽嗝道：“亞倫，你明明年級也不大，怎么懂得這么多??？”

亞倫輕聲一笑，答道：“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經歷過很多事情、去過很多地方、結識過很多人的話，你也可以知道這么多?！?

“別吹牛了，你又不是什么白胡子老爺爺，明明這么年輕，這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經歷？”薩莉追問道，林克用雪塊擦著凈餐具也好奇地打量著亞倫。

亞倫沉默了一會，望著跳動的營火回憶道：“我現在依然記得，第五次對魔戰爭結束的那年，當時我剛滿十一歲，而德魯還不到八歲。那一年人們擊退了魔潮，得到了短暫的休憩，而我和德魯卻只得到了我們父母戰死的噩耗，和這把被戰友帶回來的劍?！?

亞倫拍了拍自己腰間那把黑漆漆的長劍，接著說：“這就是我父親留給我們唯一的遺產，為了生存我帶著德魯四處奔波，但因為年紀太小，只能做一些雜活。為了活下去，我們只能四處流浪，顛沛流離，直到我十五歲的那一年，被磐石鎮有名的銀雀傭兵團接納為成員，我和德魯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為了報答當時的團長，我們拼了命地做著各種任務，直到現在，我們已經做了七年的傭兵。”

德魯坐在地上抱著小腿，碩大的腦袋杵在膝蓋上，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兄長。薩莉從新坐好默默地聽著，而林克卻沒有發覺自己手中的雪塊早已化掉，本想開口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實在不怎么擅長安慰他人。

亞倫回過神來，察覺到異樣的氣氛揉了揉鼻子，釋然一笑：“這就是為什么本團長閱歷如此豐富，在此接受你等凡人仰視的原因啊。”

薩莉原本還眼眶發紅，聽到他這么說忍不住撲哧一笑：“真是非同尋常的厚臉皮啊?！闭f完想了想，又道：“不對啊，你不是說你們傭兵團只有兩個人嗎？銀雀傭兵團的其他人呢？”

“死了，全都死了……”德魯突然接道。

亞倫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是的，團里除了我和德魯，其他人都已經死在了第六次對魔戰爭中，當時團長命令年紀最小的我和德魯留下來看家，沒想到這一別大伙竟一去不回?！眮唫愅鹄锾盍藥赘虏瘢^續道：“至于我第一次見面時所提到的那一團人，雖說有點夸大的成分，但并非是在欺騙你們，現在新的銀雀傭兵團，除了我和德魯，其他都是那些死去戰士們的遺孤，只不過他們還只是孩子，并不參與到日常團隊的任務中來，目前整個團的開銷，都靠我和德魯來維持?！?

“所以，你才那么在乎錢嗎？”薩莉怯生生地問道。

亞倫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橘黃色的篝火阻擋了外面的嚴寒，跳動的火苗映得巖壁好似熔爐，在那段談話后，大家都沒有再說什么，各自躺進自己的睡袋，或面對著山巖，或盯著火焰，也有人微閉著雙眼，安撫著內心久未想起的波瀾。

這段行程的第二幕夜晚，注定讓人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