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辦法，當時家里一個得力的勞動力都沒有。

大哥離家出走一直杳無音信，二哥正在上高三。

大哥賭氣離家出走對父親刺激很大，他脾氣越發不好，天天喝酒，每次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與阿五媽吵架。

阿五媽成天幫人納鞋底，視力越來越差，穿針都要小妹幫忙。村里請阿五媽做布鞋的人越來越少，以前每年能夠掙的二十多塊的收入也沒有保障了。

總不能讓家里最有希望的二哥就此輟學吧？

來年九月的時候，阿五只能眼睜睜看著山下與一起上初中的蔡為軍在他父親的幫助下，背著行李，挑著米興高采烈地上高中去了。

那時，父親張羅著蓋房子，給二哥將來娶媳婦用。

阿五家里家徒四壁，不會有任何一個姑娘愿意嫁過來。

大哥就是先例，他在給人打工收割水稻的時候，曾有一個女孩與他好過。

談了半年，大哥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春節就帶回來讓父母看看，結果那女孩看到阿五家那快倒塌的木房子，連夜都沒有過，扭頭就走了，大哥發誓再也不找媳婦了！

哎！如果那個時候阿五家有新房子，大哥也就結婚了，他也就不會染上賭博的壞毛病，也不會離家出走，更不會那么早就去世了！

早先父親用將村邊的一塊地與人兌換靠山的一塊地，對方同意了，但是到了村里的大隊書記那里，就是不批，父親找了好幾次也沒用。

一天早上，生產隊的隊長突然帶著大隊書記，還有幾個陌生人上山來到阿五家。

他們圍著阿五家轉了好幾圈。其中一個領頭的還打開米缸，米缸里沒有多少米，他又揭開鍋蓋，就看到鍋里有幾個紅薯。

五六個人突然來訪把阿五父母弄得很緊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阿五一點都不緊張，因為那個年齡比較大的伯伯非常和藹。

他詳細問了阿五家一年收入多少，糧食夠不夠吃，還問阿五上幾年級，成績怎么樣。

當聽到阿五剛剛上初一，成績在全校排第一時，那位伯伯還勉勵阿五好好學習，將來考上大學。

快到中午的時候，阿五爸留他們吃飯，阿五媽去后院宰雞，捉的是那只會下蛋的蘆花雞，阿五小妹管它叫“珍珠”。

小妹死活不讓媽媽宰，因為每天她都能撿到“珍珠”下的雞蛋，等攢夠了十幾個，媽媽把雞蛋拿到山下賣了，能換回糧食、鹽，還有阿五兄妹的文具用品。

妹妹的哭聲驚動了那個伯伯。當他聽到小妹舍不得讓阿五媽宰那只蘆花雞時，他一把抱住小妹，流著眼淚對大隊書記說：“看看吧！扶貧工作搞了這么多年，老百姓日子還過得這么苦！”

最后伯伯一行午飯都沒有吃就走了，阿五爸還把小妹給揍了一頓。

臨走的時候，他們給阿五家留下兩袋大米，一桶菜籽油，還有書包等文具用品，還有一大塊豬肉！那塊豬肉把阿五和小妹給饞壞了。

阿五家雖然養了兩頭豬，但那是要等到年底賣錢用的，每次賣不掉的一小部分豬肉，母親都要做成臘肉，拿來春節走親戚，平時阿五兄妹不可能吃不到豬肉。

當天晚上，阿五媽用一小塊豬肉給兄妹幾個做了一頓紅辣椒炒肉，那是阿五吃過最香的肉片。

那種香噴噴的味道，即便阿五后來在全國十幾個大的湘菜館都沒有吃到過！第二天阿五媽把剩下的一大塊給外婆送過去了，外婆與大舅總接濟阿五家，阿五家里有了好處自然要想著點長輩！

長大后，阿五才知道，阿五所在的縣是國家級貧困縣，那個伯伯是省里派來專門視察扶貧情況的官員，阿五家被列為大隊特困對象，重點幫扶！

反正，那個伯伯走后不久，大隊書記就把宅基地給阿五家批下來了，不過扶貧款阿五爸是一分錢都沒有見到。

開學的時候，父親、阿五與兩個妹妹成了蓋房子的主要勞動力。

父親主要任務是扛木頭，山那邊便宜，不過來回要走一百多里的山路。

天剛蒙蒙亮父親就出發了，晚上十一點多才能到家。那個時候，村里人少，山上還有野豬、狼等猛獸，山上還是很危險，所以父親不讓阿五去。

阿五與小妹的主要工作就是打磚坯。

父親帶阿五去一個地方，那里有很多人都在制作磚坯。打磚坯所用的泥土要有一定的粘性，這樣用磚窯燒出來才是合格的紅磚，否則容易折斷，蓋不了房子。

前幾個星期，父親手把手教阿五與兩個妹妹如何和泥、打磚坯、晾干，等阿五學會了，制作磚坯的工作就交給阿五與大妹了，他繼續去扛木頭、買水泥。

阿五負責和泥、脫坯，大妹、小妹放學回來就幫給阿五扛坯子。

剛開始阿五一天只能做三四十塊坯子，兩個星期后，阿五就成了脫坯高手，一天能做一百多塊土磚坯子，不過一到晚上阿五就感覺腰酸背痛，有時連飯都不吃了，倒頭就睡。

累點不要緊，關鍵是秋老虎挺厲害，曬得阿五與兩個妹妹頭發暈。

有一次，阿五早上吃紅薯沒有吃飽，快到中午就覺得肚子餓了。

當時阿五媽的午飯還沒有送過來，阿五彎腰剛放好兩塊磚坯，直起腰來就感覺天旋地轉，“啪”的一聲摔倒在磚墻上。

等阿五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嬸嬸懷里。那個嬸嬸見阿五醒來，就喂阿五米團吃。

阿五確實餓極了，大口大口往肚里咽。旁邊的一位叔叔對那個嬸嬸說：“造什么孽，這么小的娃娃，餓成這樣。”等有了些許力氣，阿五掙扎起來，繼續脫坯。

阿五當時只有一個念頭：房子不蓋好，二哥就娶不到媳婦。每當想到這兒阿五渾身都是力氣。

就這樣，一個秋天，阿五與兩個妹妹做了一萬多塊磚，父親說蓋房子的磚差不多準備好了！

轉眼就到春節，父親說準備去小姨夫家拜年。母親有兄妹五個，小姨文化程度最高，是初師畢業，分配到婁底的一所小學教書，小姨夫是高師畢業，在一所高中教書。

聽大哥、二哥說小姨夫家里有很多書可以閱讀，阿五就一直特別想去，但是總也輪不到阿五，因為兄妹幾個都搶著去小姨家，在小姨家有飽飯吃，每次還能拿回很多衣服。

表哥和二哥的年齡差不多，所以每次拿回來的衣服總歸二哥穿，等輪到阿五，衣服已經很舊了，阿五一年到頭都穿二哥的舊衣服，衣服上面尤其是胳膊肘上縫了很多的補丁。

初二的時候，阿五總感覺后面的女同學盯著他衣服上的補丁看，看得阿五都不好意思。

阿五打定主意要穿表哥的衣服，不再穿二哥的舊衣服了！

大哥離家出走了，二哥要考大學，大姐要忙家務活，現在只有兩個妹妹與阿五爭搶去小姨家了。

阿五花了點心思，他對兩個妹妹說：“我到小姨家拿表妹的搖籃車，回來做成板車，以后拉磚，拉柴火就再也不用扁擔挑了。”

果然，兩個妹妹就同意了，因為每次挑柴火，她倆的肩膀都被扁擔勒得生疼。

長大以后阿五才知道，那次拜年父親是去小姨父家里借錢的。蓋房子還差不少錢，山下的親戚都借遍了，一算賬，還差四五百塊錢，父親想就著趁拜年的機會去小姨家借點錢。

小姨家條件其實很一般，兩個教書的雙職工能有多少錢？另外還有三個孩子要撫養。但是在阿五兄妹眼里，那已經是幸福到天堂了。

第一次坐汽車，第一次坐火車，第一次看電視，第一次吃西瓜，第一次看煙花，第一次看《基督山伯爵》……反正阿五很多個第一次都與那次去小姨家有關系。

當然阿五最感興趣的還是表妹的嬰兒推車。自從幾年前二哥從小姨家回來與阿五提到嬰兒推車之后，阿五就記在了心里。

現在終于有機會了，阿五在小姨家的儲藏間看到了嬰兒推車！二哥沒有說錯，四個輪子確實很結實，還有軸承，做成板車沒有問題。

大年初二，阿五看表妹心情好，就拐彎抹角與她說了，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那是我小時候的玩具，你隨便拿！”

后來，阿五悄悄與小姨說了，小姨摟著阿五：“拿去吧！拿去吧！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表妹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除夕晚上，小姨夫回來了。他是校長，平時工作很忙！吃晚飯的時候，他一個勁給阿五夾菜：“阿五，多吃點，多吃點！”那幾天阿五窮吃猛吃，表哥都驚呆了！阿五每天吃得小肚皮都鼓鼓地。

吃飯時，小姨父問：“阿五，你今年上幾年級了？學習怎么樣？”阿五感覺心里有什么東西涌上來，如鯁在喉。

“我看他以后也考不上大學，就不讓他上了，跟我在家干點農活。”阿五父親趕忙接話。

“聽小姨說，阿五成績一直都很好嘛，怎么就不上學了？”小姨夫很不解。

阿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丟下飯碗就跑到表哥的房間里大哭起來。

后來，阿五聽表哥說，小姨父把父親狠狠批評了一頓，大體意思是不讓小孩上學，都窩在家里，現在是舒服，將來家里越過越窮，找個媳婦都費勁。

聽說，小姨夫除答應借給父親錢用來蓋房子外，還額外給父親三十多塊錢，表示一定要讓阿五繼續上學！

正是小姨夫的那番話，那三十多塊錢，徹底改變阿五人生的軌跡！小姨夫是阿五此生中最大的恩人之一。雖然他老人家退休很多年了，只要春節回家，阿五每年都要去看望小姨夫與小姨。如果沒有回老家，阿五也給他老人家寄點錢表示一下，人活著要學會感恩！

臨走的時候，父親不讓阿五拿小車輪子，“你怎么第一次來就好意思張口拿表妹的東西？”

那次阿五拿的東西確實比較多，光表哥、表妹的很多衣服，阿五與父親就提不動了，再拿四個轱轆確實太多了。

不過，阿五死活堅持要拿，父親最后只好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