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不僅為了愛情
- 曹利真
- 3872字
- 2018-12-20 16:48:20
“四大爺,四大爺,開門。”他朝門崗的小屋里喊了幾聲,屋里沒有動靜。門崗上的四大爺許是睡著了,許是懶得理他。他又喊了兩聲,屋里還是沒有動靜。二樓上的人顯然聽倒了喊聲。他們滅了燈,下了樓向這邊走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軍子的心率似乎加速跳動。每次看到李瑩或聽到她的說話聲,那顆狂跳不已的心簡直無法控制。
不覺中,李瑩已站在門前。
李瑩自己有把鑰匙。她沒有叫門崗上的“四大爺”。她打開了鎖,拉開門……動作利索、輕盈,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么的優美,迷人。
周新堅持要送她,李瑩說有軍子和我一路,你回吧。周新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慢突突地去了村部。
軍子一直呆在門旁,不言不語,似乎忘了自己的存在。
李瑩見軍子沉默不語,呆呆地立在那兒,不見一點動身的意思,不免柔聲道:“軍子哥,你不走嗎?”軍子不由得心里一熱,悄悄跟在李瑩身后。
月亮略已偏西,光線似乎較先前亮了許多。淡淡的云還在,看上去像一層薄薄的輕紗。
李瑩在前,軍子隨后,他們都走的特別慢。為使軍子跟上來,李瑩的步子稍微邁得更慢一點。他們誰也不說話,空氣里似乎蕩著一種神秘的壓抑氣息。
等軍子跟上來,李瑩轉過頭,對著他,溫柔地說:“軍子哥,你不要那么的拼命,好嗎?!”。這些天,李瑩發現軍子來的很早,回的很遲,干起活來異常兇猛,似乎心里有很大的積怨要發泄似的。也難怪,吃不好睡不著,再加上超負荷的工作,軍子明顯瘦多了。李瑩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后悔不該把如此繁重的擔子交給他。
其實,在李瑩的內心,她一直瘋狂地喜歡著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他推心置腹地談談,可她又一直沒有這個勇氣。今天見他又來加班,心存念想的她心里暗暗高興!她想:軍子回家必經大門。于是,她就把大門鎖了,下決心想利用一起回家的機會,探探他是不是對她有那層意思。
黑暗中,雖然看不清李瑩的表情,但她真誠的話語卻像暖流一樣迅速傳遍全身,李瑩再一次的關心,又使他心中泛起那種甜甜的酸酸的痛苦。他站住了,默默地望著她。
夜,靜靜的。暮春的微風輕輕地潦動著,軟軟的、揉揉的,似母親的手。
李瑩似乎感覺到他的異樣,也停下腳步,她轉過身,看著他。淡淡的月光下,除了他漠糊的側影,他的面部表情一點也看不清楚。她見他感激似的癡癡地望著她,她不由得一陣狂喜,臉頰微微泛紅,心也隨之狂跳起來。
她真想一下子撲在他的懷里,讓他親她吻她,吮干她臉上多少年來的相思之淚啊!
她愛他,如癡似狂。
說不清從什么時候起,她就愛上了他。大概是自她懂得人間有愛情這回事起的那一刻吧。也許上蒼的有意安排,他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從小學到高中,他們又一直都在一個班里。朦朧中讀完了小學。初中的時候,他的學習成績出奇地好,分數總是超出班里第二名的一大截。老師的青睞和偏愛,同學們的欣佩和羨慕,再加上他天生的的聰慧、英俊,他成了學校的寵兒。這使她心里很不平。她既愛他卻又妒忌他。形成這種原因是多方面的。她有一個令人艷羨的家庭;她父親是王家灣(他們村)的支部書記,叔叔是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她還有一個大學畢業在村子里搞食用菌的哥哥。所有這一切,形成了她孤高氣傲的習慣。她的學習成績在班里也是出類拔萃,名列前茅;要么第二名、要么第三名,但成績總在他之后。
在學校,她是有名的冷美人!有不少同學悄悄地給她傳紙條,寫情書,她總是連看都不看就撕掉了。在他心里,她早都有了人,他就是軍子。然而諸多的優越條件,形成了她蔑視一切的心理。在家里不管要什么,父母都不讓她委屈。在學校老師偏愛她,同學心甘情愿地俯首稱臣在她的腳下。她始終觀察他,等待他的示愛。等待是痛苦的,失望更痛苦。
有時,她也做些小小的動作,或者說是復仇(在她看來)。比如:星期天回家(他們都是在縣城上高中)她不找他搭伴,而去找本村的另一個男同學一起回家;又比如,她有豐富的課外讀物,她主動借給某個男同學而不借給他,等等。她瘋狂地愛著他,卻又處處躲著他,她瘋狂地喜歡他,卻又做些如此相悖的事情來。有時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這一現象。假期里,她多么渴望能見上他一面啊,有時明明知道他就在她家的門外與人說話,她卻緊閉房門,違心地不肯出門半步。那一刻,她哭了,傷心地哭了!
高中畢業前夕,她發現軍子收到了一個女同學贈送的一個精美別致的筆記本,她還親眼目睹了那個女同學又寫了一張紙條夾在筆記本中給了軍子;她斷定那一定是封求愛信!后來,她耍了個小聰明,“偷走”了那張紙條。那張紙條果然是求愛信。這使李瑩痛苦萬分,她想打那個女同學兩巴掌,罵她是流氓;她想找幾個同學收拾她一頓!然而她什么也沒做,除了一場痛哭。很快,他們高中畢業了,軍子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本省最高學府,她卻因過度的心肌勞損,而住進了醫院,誤貽了她高考的機會。這個殘酷的現實,使她簡直無法接受。心強氣傲的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哭過多少回鼻子。黃昏的時候,她常常悄無聲息地漫步在村外的小徑上,漫步在花香四益的河沿間,漫步在國道的馬路邊,尋找回憶她遺失的愛情夢幻。在沉沉的睡夢中,在轉輾難眠的深夜之時,在心里,她記不清呼喚過多少次他的名字。有時夜深人靜,她又不由自主地來到他家的門口,一站就是很長時間。她不知道沒有他的日子怎么活下去。她甚至想到了死。
拿不起學費,軍子無法進大學深造。這個消息像一聲春雷滾過心間,李瑩的那顆垂死、枯竭的心又復活了。她做夢也沒想到,陰霾的生活又放光芒。她興奮、她歡呼、她雀躍;她一口氣跑到村東的那片小樹林,像男孩子那樣無拘無束地躺在草叢中,望著樹隙露出的點點藍天,她哭了。那一天,她很晚才回家,因為回得晚,母親還罵了她幾句。
然而,興奮的心情在極短的時間里就灰飛煙滅了——她發現軍子處在極度的絕望之中。她又有些恐慌、害怕、擔心。她極想去他家勸慰他,說一些上大學并非人生唯一出路的話,但,她又有什么合適的理由呢?沒有什么理由去找一個小伙,多難為情啊!她幾乎每天都站在離他家不遠的那棵歪脖樹下,她拿著一本書,眼睛卻時時注意他家的門口,只要他出來,她已經下了決心,跟著他、接近他,和他說話。說一些讓他想得開之類的安慰話。每天晚上,她又躲在他家門前角落的暗影里,做賊似的等他出來;只要他出來,她就跟著他,如果他跳河尋死,她也毫不猶豫地跟他跳下去。然而,多少天都不曾見他出門半步。她提心吊膽,度日如年。
柳青說過:“人生的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只有幾步,特別是年輕的時候。”李瑩人生的轉折點,短時間有了質的飛躍。她父親和哥哥剛剛把菌業公司發展壯大起來,縣政府在基層大學生中招聘一批公務員,李瑩的哥哥在錄取之列。哥哥一走,偌大的菌業公司,自然落到他唯一的妹妹身上。
幾年的發展,哥哥去了一鄉鎮任了鎮長,李瑩的菌業公司也擠進了縣名星企業的行列,她成了全縣家知戶曉的女能人。
往事的追憶又使她興奮起來,臉頰似乎更加發燒。但她覺得眼前花團錦族,秀色一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天從人愿;她似乎正走在人生最富有的康莊大道上,步子輕松而堅實。
月亮已爬到樹梢,夜色更濃了,涼意陣陣襲來,軍子有些支持不了了。
他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瑩,說:“李,李老板,我們走吧”。
李瑩點點頭,也不說話。他們又并肩在幽靜、溢密,散發著清香的小徑上,就像親密的戀人,又想久違的親人。夜,更顯得沉寂而凝重。
“軍子哥,今年的食用菌展銷會,誰陪我去合適呢?”李瑩輕輕地邁著步子,轉過臉來,望著軍子,語氣里充滿了柔情。
和誰一起去呢?軍子一時語塞。不是他回答不上來,當然他陪他去更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是他夢寐以求的愿望。但,一想到他的家境,心就寒了。他家徒四壁,貧困潦倒,莫說他這樣的人家,即使鄉長、鎮長的公仔,也很難攀得上她,她是彩虹、是天使。是的,他們的差異太大了;就像土丘與峻嶺,小溪與長江,丑小鴨與白天鵝,無法相比,天壤之別。
能陪她去的,雖然他不肯說出他的名字,但那個名字卻一直攪得他寢食難安;那個名字又像山一樣壓得他喘息不寧。他就是現任村支部書記周新。不管從家庭狀況,社會地位,文憑學識方面,都使他望塵莫及,自慚形穢。毫無疑問,李瑩與他相處,是天設地造,無可挑錫——他父親是本縣縣長,和李瑩的叔父是上下級關系;他母親是縣教育局的一個干部,在這座縣城里是為數不多的名門貴族。周新大學畢業,來王家灣任支部書記,是經過老支書和李瑩的叔叔同意才上任的。也許,一開始就有意撮合李瑩和周新的婚姻所考慮的吧。總之,周新的到任之際,老支書以年事已高,跟不上時代步伐退居二線,是天經地意,理所當然的。周新的長相雖然談不上英俊,卻也瀟灑魁梧。周新的到來,擊垮了軍子對李瑩筑起的感情堤壩,僅存的一點愛的希望也被他剝奪了。他傷心,他病狂,而又無可奈何。
不知為什么,對李瑩的問話他又不想說出這個名字來。他知道,一旦從他嘴里說出這個名字,會引起他的痛苦和難受。所以,對他的提問,他不屑說,也不想說。
他減默不言。
李瑩等待著,見他不回答,也覺得自己問的問題有些唐突。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道:“哎,這事還遠著呢,以后再說吧。”
他們又慢慢地走了會兒,就到了軍子的家門。
到家了。這是一個怎樣的家啊:低低的門樓,矮矮的圍墻,殘破的房屋。眼前的景象,在現在物資文明豐富的王家灣,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現在,他不想對他殘破的家庭考慮過多。他轉過頭,對李瑩說:“走吧。”
“去哪兒呀?”不著邊際的話,使李瑩大為驚訝。
“送你回家!”軍子聲音沉沉的,不帶一點表情。
李瑩心中一熱,近乎要流淚了。
李瑩的家就在前面,隔了幾戶人家。在腳下也能辨出高大、威武的樓的剪影。
在李瑩家的門前,他一直望著那只“白天鵝”,飛進了樓影里。對著這座全村獨一無二的小洋樓,軍子怔怔地站了很長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