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變遷與中國居民生活質量(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
- 王培剛等
- 11486字
- 2019-11-01 16:58:36
一 生活質量研究的社會需求和政策回應
(一)加強生活質量研究與評估是社會發展之必然
“生活質量”(quality of life),也被譯為生存質量、生命質量。這個概念最早是美國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斯于1958年在他的《富裕社會》一書中正式提出來的。1995年,哥本哈根社會發展世界峰會進一步明確指出:“社會發展的最終目標是改善和提高全體人民的生活質量。人民生活質量的高低是衡量社會進步的價值尺度。改善和提高全體人民的生活質量是社會進步的標志。”因此,社會的繁榮和發展,應以生活質量評價為基本依據,滿足人們的全面發展需求。
1.提高生活質量是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核心和目標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一些主要的西方國家從戰爭中蘇醒過來,實施改革,加快經濟發展步伐,因而經濟總量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增長。但這種經濟總量的增長并沒有帶來社會層面的繁榮和發展,生活質量未得到相應的提高,卻徒增了一系列社會問題,諸如貧富分化、環境污染、治安惡化、種族歧視、政治權利不平等問題曾一度相當嚴重。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些西方社會學家注意到了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重要性,從而發起了社會指標運動,生活質量研究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
近年來我國的經濟以平均7%的速度持續發展,“中國模式”由此引起了世界各國的高度關注。國家統計局在發布的新中國成立60周年系列報告中表示,60年來,我國國內生產總值(GDP)以年均8.1%的速度增長,經濟總量增加77倍,位次躍升至世界第3位。2010年,我國GDP達到58790億美元,超出日本4044億美元,正式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按照世界銀行的劃分標準,2008年我國已經由低收入國家躍升至世界中等偏下收入國家。30多年來所實施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使得社會經濟結構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人民群眾的生活條件和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改善和提高,產業結構、技術結構、收入分配結構、居民消費結構以及人口結構等不斷得到優化和改善,主要表現在國民可支配收入明顯增加,農業補貼力度不斷加大,衣食住行大幅改善,環境質量的治理力度加大,醫療服務水平明顯提高以及民主化進程空前加快。可以說,在國民經濟社會的許多方面,都能明顯感受到生活質量的改善。
然而,在國民生活質量明顯提高的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當前的經濟社會發展還存在諸多不協調現象。例如,人口持續增長與資源總量有限之間的不平衡,科技教育落后所造成的高級人力資源短缺同經濟快速發展的要求的不平衡,經濟快速增長與通貨膨脹、生活成本持續上升并存。正如2008年11月29日胡錦濤同志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體學習時指出的:在一個時期內,我們將突出面臨外部需求顯著減少、傳統競爭優勢逐步減弱的壓力,突出面臨國際競爭日趨激烈、投資和貿易保護主義上升的壓力,突出面臨人口資源環境約束不斷增強、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要求更為迫切的壓力。可令我們欣喜的是,國家在大力發展經濟的基礎上,更加注重社會建設,關注改善民生,擴大公共服務范圍,完善社會管理,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創建一個使得全體人民“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老有所養、住有所居”的美好社會愿景。尤其是建設好以改善民生為重點的社會,將對于解決好教育、就業、收入分配、社會保障、醫療衛生等直接關系人民群眾利益和現實利益的問題非常關鍵,也將有助于提高人民的主觀幸福感。
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提出了,要以人為本,學習實踐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觀,使我們對人的理解、對發展的理解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強調人的全面發展,人的全面發展包括滿足人民的物質生活、社會生活、精神生活、政治生活等方面的需要,使人的體力和智力等各種潛能得到充分的體現。而生活質量就是社會發展的全面反映,也是衡量社會發展的一個終極指標。因此,滿足人的全面發展是評價生活質量的一個重要尺度,也是實踐科學發展觀的基本體現。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要求我們在保持經濟又好又快發展的同時,將更多的視線投到以提升人力資本為核心上來,擴大公共服務供給能力,提高公共服務質量和水平,加強農村社會事業發展,保障弱勢群體的根本利益,使城鄉居民都能共享到基本的公共服務。全面建設小康社會不僅僅是經濟的增長,還有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實現社會的全面進步。讓社會公平正義的理念落實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具體制度的方方面面,讓全體人民,尤其是社會弱勢群體也能共享社會發展的成果。
對體現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生活質量的強調,并非指全部放棄對物質經濟的要求,只是不再將對GDP的追求作為唯一目標,同時強調幸福指數的構建;將一定的物質基礎作為現代生活的必要前提,但更多地強調工作的意義和自主程度;強調政治生活中的參與率、各種機會權利的平等;強調閑暇生活的豐富多彩、人們精神文化方面各種需求得到充分滿足。總之,體現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生活質量觀的實質是,社會運行從單純地注重物質因素轉移到以人的發展為中心;從片面強調生活中商品貨物的數量,轉移到強調工作、消費、政治和精神生活中的意義和滿足感,追求生活質量的協調與全面提高(秦斌祥、朱傳一,1988)。
2.評估生活質量是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檢驗和指南
生活質量的測量和評價既要考慮到經濟社會發展基礎上的物質產品和各類服務的能力與水平,也要充分考慮到人民群眾的實際感受和期望。因為人們的生活質量既與生活的物質條件有關,也與人們的主觀滿意度密切相關。只有將二者充分結合起來進行考慮,才能科學而合理地反映人民群眾生活質量的好壞。而構筑一個以生活質量為導向的評估體系則成為檢測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重要指針和航標。生活質量評估在當前我國經濟社會協調發展中的重要功能體現在:加深對經濟社會各個領域中不同現象之間關系的了解和研究,為制定宏觀政策和社會規劃服務;監測經濟社會政策的實施效果,觀察經濟社會發展的現狀和趨勢,了解各個地區、各個部門、各個行業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可能或已經出現的各種問題,為進行必要的宏觀調控和有效的社會管理及時地提供信息和咨詢服務。
中國社會科學院公布的《2005年中國居民生活質量調查報告》顯示,我國城鎮和農村居民的生活水平在不斷提高,可居民的總體生活滿意度卻有所下降,越來越多的居民總體生活滿意度為“一般”。為什么在國家經濟持續發展的環境下,越來越多的國民反而感到不幸福或者不滿意呢?這其中有多種原因。第一,居民生活水平雖然在逐步提高,但這種提高是快于還是慢于中產階層所承受的生活成本和低收入階層所承受的生活壓力的增加呢?如果生活滿意度呈現“相對下降”的局面,說明前者的速度要相對慢于后者的速度。可能是城鎮職工的工資增長速度或農村居民的可支配收入的增長速度要慢于經濟增長的速度。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快速經濟發展所導致的道德損害或者人心浮躁所造成的人際關系淡薄及社會壓力增加等方面的原因。
第二,社會的急劇轉型和生活成本的加重,使得“多重參照”因素在人們中間發揮作用。也就是說,生活質量不僅與客觀的物質條件密切相關,而且與人們的生活環境參考系有關:①以人們心目中的理想狀態為參考系;②以身邊的、周圍的人為參考系;③以個體過去的、以前的狀況為參考系。任何一種被評價成“滿意”或者“不滿意”的現實狀況基本上都是以上一種或多種參考系的函數表達式。以③為例,如果人們將現在的生活水平和以往相比,肯定是較滿意或較幸福,但心理學和經濟學的相關研究告訴我們,人們一般會將現在的狀態與未來的生活預期進行比較,想想現在的收入與未來住房、醫療和孩子教育等方面的支出,他們就會覺得有壓力和“相對貧困”。
上面的這種比較是個體以自己的生命歷程為參照的比較,還有以周圍群體為參照對象的比較,就是第②種的情況。盡管幾乎每個居民的收入水平都在不斷提高,但相當一部分人卻無奈地發現自己處在被相對剝奪的境地:當周圍的人的境況飛速改善的時候,他們自己的境況卻止步不前。市場化的經濟使得社會生產效率大大提高,居民生活大大改善。然而,也帶來了社會分配的不公正問題。在收入分配不均等的情況下,如果沒有政府干預,沒有收入再分配,每個人就必須用自己的收入為自己獲得的公共物品支付成本,結果是,總會有人發現自己的收入不足以支付這些成本,出現對社會制度認同的合法化危機。幸福學中的目標理論認為,目標實現時就產生主觀幸福感。因此,主觀幸福感會因人們的價值和欲望的不同而有所差異。目標的不同層面與主觀幸福感的不同成分相聯系。卡夫等認為:趨向目標的進展高于期望標準就會產生積極情感,而低于期望標準就會產生消極情緒。
英國政府在2002年公布的“生活滿意度”文件中,提出“國家有理由進行干預,以提高國民對生活的滿意度”;而在美國,諾貝爾獎獲得者卡尼曼等人也自2006年起開始編制國民幸福指數,“使它與GDP一樣成為一個國家發展水平的衡量標準”;越來越多的國家,甚至是聯合國,也開始采用GNH(國民幸福總值)來統計和評測經濟發展的價值。民眾現實情緒的噴發、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期盼、國際社會核心價值的嬗變,都要求經濟發展實現由數量向質量的轉變,從而達到增進民生福祉的目的。從某種意義上講,國民幸福的重要意義就在于使一個國家國民的生活滿意度,不僅僅是生活價值的現實表征,同時也是整個國家核心競爭力水平的體現。在這個意義上,一國國民總體生活滿意度的升降,應值得高度關注。幸福是一個亙古而又常新的話題,幸福是每個人生活和奮斗的目標。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們追求幸福的愿望會愈來愈強烈,該領域的研究前景會更加廣闊,應用價值也會更加重要。
3.研究生活質量是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的前提和條件
加強對主觀生活質量尤其是主觀幸福感測量的研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它可以為衡量我國居民的主觀生活質量提供一種分析工具。近些年來,我國城市社會結構轉型加速,各個領域的體制改革不斷觸及深層利益,社會分化程度不斷加大,階層之間的矛盾有增大之勢,尤其是貧富差距日益擴大;在社會心理方面,隨著生活條件逐漸改善,人們的需求層次日益提升,且呈現出多樣化態勢。因此,需求能被滿足的標準相對提高了;而由于資源相對短缺和競爭加劇以及現代生活節奏的加快,人們的各種壓力感大大增加,這一切都嚴重影響了人們的生活質量(沈杰,2006)。而注意加強對人們主觀生活質量的研究,可以幫助有關部門動態地把握城市民意的基本走向,既可以為我國城市的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事前咨詢與事后反饋,也可以幫助有關部門根據人們的意愿更好地滿足人們的多元需求。
主觀生活質量的測量一般包括認知評價和情感體驗兩個方面,而且,情感體驗是主觀幸福測量的主要方面,它往往又是非常個體化的測量。因此,在我們的政策實踐領域,將幸福指數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考核指標,會忽略掉人們對經濟社會發展內涵以及其他重要精神領域層面的考慮。因此主觀生活質量研究不僅要包括抑郁體驗、焦慮體驗和軀體感情等維度的情感成分,而且要包括家庭生活、同伴關系、學校生活、生活環境、自我認知等認知成分的滿意維度。這樣綜合性的測量結果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衡量社會發展水平,而且對個體狀況的診斷也很有幫助。生活質量主觀指標的主要優點是它抓住了那些對個人來說非常重要的體驗和經歷。它主要關注回答者自身內在的對幸福與生活滿意度的評價,而不是政策決策者或研究者認為重要的東西。主觀指標的研究可以有助于政府部門正確決策,制定良好的生活質量發展戰略(周長城、蔡靜誠,2004)。因此,有效整合各個領域的指標內容,編制具有地方社會文化特色的指標體系,充分實現指示性功能與診斷性功能的有效統一,將會為檢測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發揮強大的“風向標”和“晴雨表”的作用。一些國際組織采用了主觀指標或建立了自己的指標體系來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的生活質量。作為主觀指標發源地的美國,其研究與應用一直處于世界領先地位。
(二)和諧社會對生活質量的社會需求
黨的十六大報告中,首次出現了“居民生活質量提高”“發展經濟的根本目的是提高全國人民生活水平和質量”的提法。這是我們當前社會轉型期的需要、經濟快速發展的需要、提升人的發展能力的需要。現階段強調提高生活質量,既不是脫離實際的幻想,也不是過度福利化的傾向,而是經濟發展的必然選擇,是建設和諧社會的重要內容(白津夫,2006)。
1.社會轉型論與生活質量
“社會轉型”這一概念最初是由西方學者提出來的,用來解釋20世紀最后20年蘇聯、東歐以及中國社會的劇變過程。具體到我國,“社會轉型”特指社會從傳統型向現代型的轉變,或者說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過程,就是從農業的、鄉村的、封閉的半封閉的傳統社會,向工業的、城鎮的、開放的現代型社會的轉型,著重強調的是社會結構的轉型(鄭杭生、李強、李路路等,1997)。除了這種社會結構的轉型外,李培林在《再論“另一只看不見的手”》中指出,中國正處在經濟體制的轉軌時期(李培林,1992)。
這個雙重轉型的過程,一方面,實現了經濟快速穩定發展,物質文化生活極大豐富,人們多元化的需求日益得到滿足;另一方面,在這個轉型過程中,社會結構急劇分化、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社會規范出現斷裂,特別是人們在醫療、教育、住房等基本消費品領域的購買能力分化得十分嚴重。正如孫立平所說,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之間的不平衡,使得大量的農民、下崗工人等弱勢群體在社會的發展過程中逐漸被甩到社會結構之外,不能搭乘經濟發展的快車(孫立平,2003)。社會問題的嚴重化日益影響到人們共享經濟社會發展的成果,影響到人們過上高質量的生活。生活質量提高的基礎條件是廣大底層群眾能不為生存所困擾,并在保證基本生存的前提下可以參與社會發展的治理。在此基礎上穩定提升人民的生活質量,特別是在社會轉型期,民意民情最終通過主觀選擇和判斷體現出來。因此,我們還應當對不同時期人們的生活質量予以充分的重視,通過追蹤研究把握人們幸福指數的走勢和變化規律,一定程度上將其作為改革目標實現程度的重要“指示器”(邢占軍,2005b)。
目前,我們社會轉型最大的癥結在于,一個掌握文化資本、政治資本和經濟資本的總體性資本的精英集團在迅速成長壯大的過程中,壟斷過多的社會資源,侵犯了社會眾多階層的利益(孫立平,2003)。如果我們無法保證這些精英集團在快速膨脹的過程中,社會中的大部分群體(農民、農民工、城市失業下崗人員)也能受益,他們的基本權益也能得到保障,那么我們的社會就面臨著潛在的威脅,人們的生活就不可能是高品質的生活。和諧社會理念的提出、科學發展觀的貫徹實施,都是政府應對轉型期各種社會問題的正面回應。現在有不少城市開始創建“生活品質之城”,有的城市用“幸福指數”來評價地區之間的綜合競爭力,實現了客觀生活質量評價和主觀生活質量評價的有效統一,這些舉措都將會使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重視和諧穩定的意義、重視扶持關愛的價值、重視社會全面持續發展與綜合進步的重要性。
2.發展階段論與生活質量
1960年出版的《經濟成長的階段:非共產黨宣言》,標志著羅斯托經濟成長階段理論體系的初步形成。他的經濟成長階段理論不僅是關于經濟社會發展的學說,也是早期生活質量研究中具有探索性意義的理論學說。他將世界各國的經濟成長劃分為5個階段:傳統社會階段、為起飛創造前提階段、起飛階段、成熟階段和高額群眾消費階段(羅斯托,2001)。1971年出版的《政治和成長階段》一書中,他又將生活質量引入經濟成長階段論的框架,在原來5個成長階段的基礎上增加了第6階段,認為第6階段即“追求生活質量”,是一切國家最終將要達到的目標,它和“起飛階段”一樣,是人類社會發展中兩個最重要的“突變”。至此,生活質量概念正式出現在羅斯托的經濟成長階段論中。他認為,“起飛”和“追求生活質量”是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兩個重要的“突變”,而“追求生活質量”則是“工業社會中人們生活的一個真正的突變”。
趙偉根據美國和中國的數據資料對比發現,目前中國的人均財富積累規模顯然已經達到了羅斯托所說的推動“大眾消費”的階段了。在“大眾消費”階段,更加強調政府的再分配職能,借助國家和政府來實現個人和社會目標,包括增加閑暇時間。國家和政府還要保證人們有更好的衣食住,而且使大眾能夠消費20世紀成熟經濟所能提供的耐用消費品和服務(趙偉,2007)。而這些舉措正是提高人們生活質量的基礎和前提條件。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顯示,2007年國內生產總值(GDP)為249530億元,比上年增長11.9%,世界排名由1978年的第10位上升到第4位。這是從GDP絕對數值來看的。從GDP相對數值來看,截至2000年底,人均GDP就超過了800美元,表明人民的生活水平總體上已經達到了小康標準。改革開放30多年來所實施的一系列政治和經濟體制改革措施,使得社會經濟結構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人民群眾的生活條件和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程度的改善和提高。
依據羅斯托的階段分類法來定位中國的發展階段,不同學者持有不同的意見。即使說我們當前的社會還沒有處在“大眾消費”階段,按照現有的條件,提高人們生活質量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其一,生活質量的諸方面并非為追求生活質量階段所獨有,而是每一個經濟成長階段都存在的;其二,雖然在追求生活質量階段,質量部門成為經濟增長的主導部門,從而有可能使生活質量得以較快提高,但這并不意味著其他階段上的生活質量不能提高,相反,在每一階段,生活質量都可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甚至可能出現超前提高;其三,將追求生活質量作為經濟成長的最后階段的特征并無不可,但反過來認為非最后階段就不能追求生活質量的提高,顯然是武斷的和絕對化的推斷(朱國宏,1992)。目前,我國已經進入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階段,我國經濟由短缺到比較富裕、從量的擴張轉向質的提高、從最大限度地增加供給轉向更大程度地滿足需求,提高生活質量具備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和充分的社會條件(白津夫,2006)。
3.人本發展論與生活質量
社會學家阿瑪塔爾指出,經濟發展并不能自然而然地給全體社會成員帶來生活質量的改善,評價生活質量應該有一定的前提:平等、消除貧困、擴大人的自由和選擇的權利、維護生態平衡和實現公眾參與決策等,而其中擴大人的自由和選擇權利是發展的關鍵(劉榮增,2009)。用人的能力來評價生活質量的學者中當屬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阿瑪蒂亞·森最為著名。森的能力研究方法與客觀生活質量研究傳統中的斯堪的納維亞模式有些類似。其核心概念是功能(functioning)和能力(capabilities)。他把功能定義為一個人生活中的各種活動或生活狀態,例如良好的健康狀態、接受教育等。對森而言,能力是一個從功能推演出的概念。能力是一個人能夠實現的各種功能的組合,也就是說能使功能得到發揮的力量,憑借這種能力個人能實現有價值的功能(王艷萍,2006)。
在森看來,生活質量應從能力與功能的角度來評價,即用個人在生活中實現各種有價值的功能的實際能力來評價生活質量。生活中各種效用的獲得都依賴個人能力的大小,一個人的能力越強,他的生活質量就越高,因此提高生活質量的關鍵在于提高個人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測量個人生活質量的關鍵不是實際獲得的各種效用,由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價值觀和偏好,因此不同的效用對他的意義也大相徑庭。重要的事情在于,個人是否有能力獲得對他而言具有較高價值的效用,或者是否能夠擁有其所需要的生活方式(賀春臨、周長城,2002)。森的這種以能力的方法來衡量社會福利水平和生活質量的思想受到國際學術界的高度重視,也受到各國政府的普遍歡迎,并將此作為個體或地區生活質量的衡量標準與依據。
這種能力方法和目前我國政府倡導的“以人為本”的發展觀有異曲同工之處。人的全面發展包括實現人民的物質生活、社會生活、精神生活、政治生活等方面的全面發展,使人的體力和智力等各種潛能得到充分的體現。以物質資料的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社會擴大再生產為中心的發展模式忽視了人的主體性。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必定要進行生產勞動,但生產本身不是最終目的。生產的目的應該為實現人的自我價值服務、為人的全面發展創造條件。構建一個安詳和諧、社會豐裕、人人滿意的生活品質社會是我們追求的終極目標。
生活質量是社會發展的全面反映,也是衡量社會發展的一個終極目標。正像聯合國《社會發展問題世界首腦會議宣言和行動綱領》中所指出的:人民是發展的中心,我們的經濟更要有效地為人的需要服務,提高和改善全體人民的生活質量,建立一個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發展框架。因此,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是評價生活質量的一個重要尺度,也是實踐科學發展觀的重要體現。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要求堅持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把改革發展取得的各方面成果,體現在不斷提高的人民的生活質量和健康水平上。隨著人們視野的不斷開拓,審慎認知能力的逐步提高,愈來愈多的人將會轉向追求更高層次的需求滿足,包括滿足感、幸福感、創造力、潛能的提高等。
(三)和諧社會對生活質量的政策回應
構建和諧社會的過程,就是提高生活質量的過程,和諧社會的實現程度,在很大程度上通過生活質量的提高速度、生活質量改善的穩定度和生活質量結構的升級度來得到反映(馮立天,2005)。這樣就面臨著如何有效提升人們生活質量的策略問題。傳統研究從“社會供給的充分程度”和“人們需求的滿足程度”兩個方面進行探討,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不同群體對生活質量需求的差異,尤其是不能很好地將客觀指標和主觀指標聯合起來進行分析,為了克服這種弊端,本書將從一種生活質量的理想類型入手進行探討。
實際上,現實中人們的生活質量評價是由主觀生活評價(高或者低)與客觀生活評價(高或者低)兩者綜合起來的一種評價,人們必定生活在這四種評價之中。客觀生活條件指的是可確定的生活環境,如物質條件、工作條件、健康狀況以及社會關系等。主觀生活評價包括對生活條件總體或具體某一方面的評價,包含認知的或感情的評價。如果只用“好”與“壞”來衡量客觀與主觀指標,將得出一個2 ×2的列聯表,分別代表四個具有典型意義的生活質量層次(如表1-1所示)。
表1-1 具有典型意義的生活質量層次

資料來源:Zapf,1984。
如果主客兩方面均有較高的評價,說明已經達到了高質量的生活,這也是人類共同追求的終極目標。如果主客兩方面只有低的質量,那么說明個體的生活仍處于極貧極弱的生活狀態,需要社會從能力和需求兩個方面進行全面增援。如主觀生活質量高,而客觀生活質量低,則有兩種可能:或是說明個體尚處于懷抱理想的狀態,應充分發展主體創造力從而提高生活客體的質量,亦即在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層面的制度上加以改善,以求配合高質量的主體生活心態;或是說明個體缺乏對審慎價值的認知,處于自我滿足的狀態,代表著一種社會的倒退與無能狀態,是無可奈何、迫不得已的滿意。在這種情況下,應加強教育投入和能力培養,充分調動個體的能動性。如果客觀生活評價高,而主體生活評價低,則表明個體可能受到現實主義的誘惑,逐漸喪失了自由與創造力,或者處于相對剝奪感極強的狀況,扮演著潛在的反抗社會、主張變革的角色。在高速發展的現代化生活中,也許我們應該從本土文化出發,找尋一個高質量的價值秩序以充實生活活力。
針對表1-1中情況(1),應采取“補差正義原則”進行補償。“補差正義原則”的基本要求是為需要關懷和幫助的群體提供其所需要的服務和補償。隨著我國和諧社會目標的提出,羅爾斯的代表作《正義論》開始引起學界廣泛關注,他強調平等自由和機會均等原則是社會的基本框架。一個社會的基本制度和由它安排所形成的結構應該符合正義原則。按照羅爾斯的觀點,這些原則首先要求給予人們廣泛平等的基本自由。一旦這類自由確立下來以后,應該把羅爾斯所說的“補差正義原則”運用到社會的基本結構之中。差別原則要求社會基本物品的不平等——權利、機會、收入和財富等——只能在有助于提高社會最少受惠者群體的相應地位時才是正當的(羅爾斯,2001)。
針對主客觀條件生活質量都非常低的社會成員,我們的社會或集體有責任和義務去關心幫助集體中處在最底層的那部分社會成員。而且,如果社會利益分配差距過大,必定會損害社會穩定和良性運行,最終使這個較差共同體的利益得不到應有的增進。與其說差別原則體現的是一種平等思想,不如說它體現的是一種人道主義關懷,即對社會最底層群體的愛護。我們只有以主客觀生活質量都比較差的社會成員為參照點,以他們生活條件的改善程度和主觀評價的提高狀況為依據,才能判斷我們的社會是不是一個高質量的社會。只有這些人的境遇改善了,才能說明我們社會的生活質量是在逐步提高的,即最大限度地改善社會最底層群體的境遇。在現實社會中,即使我們的社會發展再快,福利措施再好,也總會存在社會底層群體。因此,我們的社會應該盡量從絕對水平上改善、提高這些底層群體的生活條件和滿意度水平,而不是在相當水平上,只要他們能較好地共享社會發展的成果。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即使在一個極不平等的社會中,我們也可以認為我們的生活是一種高品質的生活。
針對表1-1中情況(2),應采取“審慎認知方式”進行增強。生活質量的評價既以人們生活的物質條件為基礎,又與人們的主觀評價相關聯,也與社會發展狀況和社會的價值觀念相協調。總體上說,當前人們的主觀生活質量在提高,但在一些客觀因素方面如城鄉之間,以及不同年齡、不同受教育程度、不同職業群體之間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這與他們各自的人生目標、參照群體、現實生活狀況有關。“生活質量的綜合性評價”涉及個體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作為一個個體來說,不同的個體對生活質量的理解是千差萬別的。每個個體在現實生活中,對自己的生活質量都有滿意與否或滿意程度高低的不同評價,這些不同的評價與個人對自己生活質量的期望值有關,因此,它是由需要(包括動機、欲望、興趣)、認識、情感等心理因素與外部誘因交互作用而形成的一種復雜的、多層次的心理狀態。因此,會出現“個體尚處于懷抱理想的狀態”或“個體尚處于自我適應環境的狀態”。
經濟水平的高低直接決定了客觀生活質量的好壞,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主觀生活質量。主觀生活質量的影響因素除了一定程度上受到經濟條件的影響外,還受到人們的認知能力的影響,而這個認知能力的獲得又受到人們的社會地位、社會經歷、教育背景、年齡等因素的影響。在當前社會中,人們的認知能力又主要反映在受教育程度上,因為教育可以讓人們獲得對社會的總體認知并不斷調整人們的期望值水平。從審慎價值視野出發,人們認知能力的改變就不僅僅反映在教育方面,而且反映在一系列的指標體系上。奇茲爾巴什所涉及的審慎價值的清單如下所示:①營養、健康、衛生的居住環境、休息和安全的最低限度;②特定基礎的智力和生理能力以及讀寫能力;③自尊和理想的特定層次;④快樂;⑤自治或自我決定(“積極的自由”);⑥自由(消極的自由);⑦理解力;⑧和他人的突出關系以及參與社會生活;⑨自我實現(Qizilbash, 1998)。按照奇茲爾巴什的意思,只有上述指標依次實現了,才能說我們體驗的高質量生活是經過審慎評議的,是合理的。當然,這個標準只是我們學術探討的理想標準。考慮到我國的實際情況,應該主要從提高全體國民的基礎教育水平、理解力、社會參與等方面入手,才能夠有效改變人們的認知缺陷。
針對表1-1中情況(3),應采取“人文濡化方式”進行提升。如果客觀生活質量高,而主觀生活質量低,則表明個體可能受到現實主義的誘惑。其方法就是改善人的精神狀態,通過諸如人生觀、價值觀的矯正,通過哲學、文學等的教化與熏陶,來陶冶人的心靈,使其具有對世界的積極態度,由此獲得精神上的幸福感。
在當前我國經濟持續快速增長的情況下,人們往往容易產生焦慮、緊張等不良感受,導致主觀生活質量的低下,在這種情況下,尤其需要保持人們主觀生活質量的平穩性。如何增加生活質量的平穩度?經濟周期越是處于低迷階段,就越需要重視主觀生活質量,如社會文明、公平、環境等,越需要加強社會治理,以提高主觀生活質量,從而保證生活質量的平穩性(周旭霞,2007)。
較高的客觀生活質量有利于提升個體或社會的精神風貌和道德品質,但高度的經濟繁榮也會帶來道德與精神文明的墮落。這是現代文明與工業化社會中司空見慣的現象。因此,我們對道德品質的提高與重視是有其深刻的時代意義的。我們需要將精神文化與道德品質經過高層次的審慎評議過程并進行符號定義,然后將優秀的精神產品通過我們的文化和教育體制融入人們的精神世界之中。歷史告訴我們,即使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只要具備濃厚的人文內涵和精神追求,人們的生活也是非常充實而富有意義的,也是積極而幸福的。這也充分說明,優良的人文觀念和道德品質如果內化為人們的行為準則,人們就可以通過被賦予神圣化和合法化的行事原則而獲得幸福,找到人生的真正價值。因此,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狀態、平衡和諧的內心世界、充滿關愛的人文情懷,無疑會源源不斷地給人們提供主觀幸福感的源泉,古人云:“仁者無憂”,說明我們的古代志士仁人早就洞察并揭示了幸福感的這種內在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