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貧政策:政府導向或市場導向?
- 樊明等
- 4159字
- 2019-09-21 01:24:08
第一節 工業革命前人類的貧困及中國經驗
人類的貧困由來已久。工業革命前,全人類普遍處于貧困狀態;直到今天,貧困仍然是全人類共同面臨的問題。研究工業革命前人類普遍貧困的現象并分析其原因,對我們理解并解決當下的貧困具有啟發意義。
一 貧困成就了人類
關于人類的起源有多種學說,目前“非洲主義”論占據主流地位,即認為人類起源于非洲。已經可以確定的從猿到人過渡期的生物是南方古猿。
距今2200萬年前,在非洲猿類進化的早期,非洲大陸大部分為草木繁盛的熱帶雨林和林地所覆蓋,降水充沛,
當時猿的食物充足。大約距今1400萬年前,由于劇烈的地殼運動,東非大裂谷逐漸形成,在這之后的數百萬年里,東非原有的降水規律被破壞,氣候變得越來越干旱,雨林逐漸消失,出現稀樹草原。
以往棲息于森林中的南方古猿不得不適應越來越干旱的氣候,下到地面,在稀樹草原上生活。而稀樹草原的自然條件不如熱帶雨林,食物也相對較少。由此,生活在稀樹草原上的南方古猿開始面臨食物匱乏,也就是貧困問題。他們不得不適應越來越糟的氣候,在開闊的稀樹草原上尋找食物以存活。由于草原上的兇猛野獸較多,為了視野開闊及早發現險情,南方古猿開始學會直立行走,
同時為了尋找到更多的食物,他們學會了制造簡單工具用于狩獵或采集,逐漸進化成人類。從這個意義上講,人類從苦難中進化而來,貧困成就了人類。
來到稀樹草原后,早期人類的生產方式主要為狩獵和采集。就狩獵而言,人類一直以攀援為主,不擅長奔跑,也無鋒利的爪牙,本身不適合狩獵,當時也無先進的狩獵工具。可以推測,當時的狩獵效率很低,能獲得的食物并不多。后來人類雖然發明了弓箭,狩獵工具有所改進,但效率仍然不高。同時,氣候變化導致食物匱乏,人類能采集到的食物也相當有限。因此,貧困仍然困擾著人類。這一點可以從當時社會存在的棄老現象加以佐證。人類社會在很長時期內存在棄老現象,即部落氏族中的人到了一定年齡喪失勞動能力后,會被遺棄。這是由于,原始社會生產力水平極端低下,一個人除了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外,沒有能力生產更多的生活資料來贍養失去勞動力的他人。因此,棄老現象可以理解為當時人類面對貧困時不得已的選擇。
隨著畜牧業和原始農業的發展,人類開始馴養動物,種植糧食,甚至學會造房、制陶等,生產工具也不斷改進,其生存狀況有所改善。后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階級社會產生,統治階級能夠運用特權獲得更多的食物。由此,廣大的被統治階級既受到生產力水平的制約,又受到來自統治階級的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其生活狀況仍然普遍相當貧困。一直到工業革命前,人類都沒有找到一種生產方式能夠解決自己的貧困問題。
二 貧困的中國經驗
在原始社會,全世界的貧困情況大同小異。但到了文明社會以后,世界各地區的貧困有其區域特點。中國的貧困有其自身的特點。在夏、商、西周(約前2070~前771年),生產率很低,同時受到自然環境的影響,如華夏民族主要生活的黃河流域,長期遭受旱澇等自然災害,糧食產量低。而且,當時游牧民族的入侵也較為嚴重。西周時面臨獫狁等周邊部族的入侵,“不遑啟居,獫狁之故”“豈敢定居?一月三捷”都反映了當時外族入侵嚴重,人民無法安定。因此,當時人民所面臨的貧困不問可知。
春秋戰國(前770~前221年)時期,戰亂不斷,各諸侯國為了應對戰爭征集大量的兵員,導致用于生產的勞動力減少。同時,戰亂本身也對農業生產造成巨大的破壞。“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反映了當時的社會動蕩。“痛我生民兮,遍地哀鴻;念我大同兮,恍若大夢”,更是反映了當時人民生活的悲慘。秦(前221~前206年)統一以后,雖然結束了戰亂,但秦政府橫征暴斂,繁重的稅收以及征用大量的勞動力用于修建長城、宮殿、陵墓等非生產性活動,導致“天下苦秦”。統一并沒有緩解人民普遍的貧困狀態。
漢代(前206~220年),由于鐵犁牛耕的推廣,深耕細作技術顯著進步,當時的農業發展已經達到中國古代相當高的水平,畝產合今1.15石,即115斤,產量依然不高。當時人少地多,每人平均占有耕地13.88畝
,因此雖然產量不高,但耕地面積大,正常年景仍可以維持生活,遇到一些風調雨順的太平年景,甚至還有多余。但漢代始終面臨著與匈奴的戰爭以及內部的動亂,即便是漢武帝時代打敗了匈奴,國內經濟已相當衰敗。到了東漢末年的三國時代(220~280年),戰爭更是遍及全國。從晉至南北朝(265~589年)的300多年時間,整個中國都普遍存在頻繁的戰爭,處于一種極度戰亂的狀態,戰爭對生產的破壞非常嚴重,導致當時貧困肆虐、餓殍千里,人口急劇減少。
唐(618~907年)統一之后出現的“貞觀之治”被認為是中國農業社會的一個巔峰。即使在那樣的太平盛世,更多的還是國富,而非民富。戚文闖綜合了歷史文獻指出,貞觀時期一度災害不斷、民生凋敝、社會蕭條、徭役繁重、兵戈不息,而貞觀七年后農民起義頻發,也證明了貞觀之治有失真和夸大之嫌。安史之亂后,地方藩鎮割據嚴重、朝政混亂、政治腐敗,人民沒有安定的社會環境從事生產活動,貧困依舊難以消除,“路有凍死骨”。
唐朝滅亡之后,經過五代和十國(907~979年)七十多年的戰亂,中國進入宋朝(960~1279年)。雖然宋朝的生產力有了較大發展,但宋朝周邊有西夏、金等少數民族政權,宋朝廷經常處在與這些政權進行戰爭的狀態。為了回避戰爭,宋朝廷每年向它們輸出大量歲幣。到北宋后期,“三冗”問題,即“冗官、冗兵、冗費”積疴多年,加重了人民的負擔,人民依然難以普遍擺脫貧困。
元朝(1206~1368年),北方蒙古游牧民族統治中原。游牧文明入侵農業文明,將大量的農田轉變為草地用于放牧,但同樣的土地,畜牧業能養活的人口要少于農業能養活的人口,由此食物匱乏加劇。元朝實行“四等人制”,即把當時的人分為四等,從高到低依次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處于底層的漢人和南人深受民族剝削和壓迫。元朝實行“賜田”制度,即將大量的農田和農戶賞賜給貴族、僧侶等,而這些被賜田的貴族、僧侶往往橫征暴斂,加重了人民的負擔。且元朝自成宗之后濫賜嚴重,“賜金一者加四為五,銀一者加二為三”,至順帝時國庫空虛,政府開始在民間大肆括金征銀,加劇了人民的貧困。因此,至少對中原人民來說,元朝是一個苦難深重的朝代。
明朝(1368~1644年)前期,雖然生產得到恢復,經濟也有一定發展,但到了明朝中后期,人口急劇增長,至明末時已增至一億人。這段時期,氣候逐漸變冷干旱,農業產量下降,無法滿足人口增加對糧食的需求。明后期與女真族戰爭不斷,虛耗國力,政府腐敗嚴重,橫征暴斂,農民起義此起彼伏。而農民起義的爆發,一方面說明當時人民已窮困至極,走投無路;另一方面必然對生產力造成巨大的破壞,又進一步加劇貧困。
清朝(1616~1911年)建立以后,短暫的統一戰爭結束了整個中國的動亂,迎來康乾盛世。即便是康乾盛世,也面臨著三藩之亂、收復臺灣、準葛爾部叛亂等局部戰爭,戰爭并沒有全部消除。而且,康乾盛世很大程度上也是一個國富民窮的狀態,政府聚集了大量的財富,人民并不富有。康乾盛世(1683~1796年)時,清朝國庫存銀不斷增加,至1777年達到8182萬兩,而人均GDP一直在13.2兩左右。到清朝晚期,隨著工業革命的引入,人民的生活水平有一定改善,但由于頻繁的對外戰爭和農民起義,以及大量的戰爭賠償,人民的生活仍然十分困苦。
從全人類歷史來看,如前所說,在農業社會人類無法擺脫貧困。但就中國的經驗而論,還有以下四方面值得關注。
一是中原地區對外戰爭頻繁。中原地區在農業社會自始至終受到來自北方草原游牧民族的入侵,到清末又面臨西方列強的侵略,戰敗的中國還需要不斷承擔巨額的戰敗賠款。
二是專制制度的殘暴性和腐朽性。中國的政治制度一直是以皇權為中心的專制制度。王朝往往在戰爭廢墟上建立起來,起初社會普遍貧困,經過初期的勵精圖治,生產得到一定的恢復和發展。但專制統治必然滋生腐敗,統治階級為了滿足其驕奢淫逸的欲望,不斷加劇橫征暴斂,致使人民生活貧困。到王朝末期,走投無路的民眾奮起反抗,起義頻發,而起義戰爭又加劇了貧困。最后勝利的起義者建立了新王朝,開始新的循環。
三是人地關系緊張。唐宋以后,隨著人口的增加,人地關系緊張一直是一個嚴重的問題。雖然農業得到發展,但人口隨之增加,仍然難以擺脫人地關系緊張的局面。明末時玉米、紅薯等高產作物在中國境內普遍播種,雖然大大提高了糧食產量,但人口也隨之迅速增長,從明末時的一億人左右增長到清末的四億五千萬人。
四是氣候變遷。竺可楨的研究發現,中國除了隋唐至北宋的500多年間有過短暫的溫暖期外,其余時間均比現在冷。氣候變冷對貧困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氣候日益干冷的總趨勢,使濕潤半濕潤地區向南退縮,農牧分界線南移,農作物生長期縮短,熟制減少,同時生態環境趨于惡化,還造成自然災害頻發,灌溉水利衰落,導致糧食單產量下降,
人地關系緊張加劇,造成貧困;另一方面,氣候惡化引發的社會危機,導致原有社會結構解體,流民大量產生,社會發生動亂。
這必然加劇人民的貧困。
三 馬爾薩斯陷阱
馬爾薩斯的人口理論核心之一是兩個級數理論,即人口的增殖力與土地的生產力之間是不平衡的,前者要大于后者。因為在不加限制的情況下,人口以幾何級數增長,其增殖力是無限的;而生活資料只能以算數級數增長。馬爾薩斯陷阱的概念從馬爾薩斯的人口理論發展而來,即不斷增長的人口早晚導致糧食供不應求。在農業社會,中國乃至整個世界都受到馬爾薩斯陷阱的制約,即便是某一個時期農業得到快速發展,糧食產量上升,但同時人口也隨之增加,導致糧食再次供不應求,人地關系再次緊張,貧困依然難以消除。上文提到的明末高產農作物的引入并未消除貧困,是對馬爾薩斯陷阱的良好詮釋。18世紀中葉,全球年人均產值大約為600美元,而人口增長率大約為0.4%。直到18世紀末的工業革命前夕,全球總產出的增長幾乎被人口增長稀釋,即人均產出沒有任何增加。因此,從根本上說,農業社會無法破除馬爾薩斯陷阱的詛咒。
而到了工業革命之后,人口總量相對產出總量的增長率呈現穩定下降態勢,19世紀全球總產出迅速增長,且增長率首次大幅度超過人口的增長率,直到現在,這個趨勢依然存在。這就意味著,工業革命使生產力水平大為提高,能夠滿足人口增長所帶來的對生產資料的需求,打破了馬爾薩斯陷阱的詛咒。需要指出的是,工業文明在全球有一個不斷擴張的過程,今天的世界仍然有大量人口生活在貧困之中,這是全人類共同面臨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