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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共六下七上

與美蘇在黑海合作密謀相左的是,共產黨的意識形態漸漸成為中國政治關注的焦點問題。美國政府和軍隊原本企圖在歐洲和遠東都與共產黨武裝聯手,打擊德日軸心國的勢力。1月13日,當在延安的美軍戰略情報局人員把伯德訪問的消息發回重慶的時候,對國民政府來說,無異于晴空霹靂,宋子文立即要求赫爾利解釋。赫爾利怒不可遏,直接向羅斯福投訴。[22]隨后馬歇爾十萬火急地把魏德邁從前線召回,來見證屬下麥格魯和赫爾利發生的激烈口角。[23]強勢的大使對自己職責的解釋,終于成為一年內美國對華政策的綱要:

(1)防止國民政府倒臺;

(2)保持蔣介石為民國總統及軍隊最高統帥;

(3)和諧委員長與美國指揮官之間的關系;

(4)促進中國戰爭供需品的生產并防止經濟崩潰;

(5)以打敗日本為目的,統一中國所有的軍事力量。[24]

魏德邁的資歷和后臺都不及前任史迪威,更不是赫爾利的對手,本就如履薄冰。早在魏赫共事之初,為了避免出現像史迪威與高思那樣的尷尬關系,兩人就曾結成政治同盟,即不向華盛頓報告對方轄下且有可能對其不利的事項。對于赫爾利的失約,魏德邁也只能咽下苦果。[25]他向馬歇爾說明自己已與大使和好如初,請求此事不了了之。[26]包瑞德成了唯一的替罪羊,赫爾利要求華盛頓撤銷對其晉升準將的任命。1月24日,魏德邁不得不召開中國戰區秘密軍事行動協調會議,在座的包括國民黨軍統的戴笠、錢大鈞、鄭介民,和美國戰略情報局的多諾萬、赫普勒(Heppner)、伯德,以及海軍駐華小組的梅樂斯和美英其他情報組織負責人。魏德邁當著中國官員的面,要求今后美英任何秘密軍事行動凡是需要增加人事或者物資的,都必須事先征得鄭介民將軍的同意,并“不得向任何個人,如某省省長或中國軍閥及特殊政治團體,提供任何幫助或者物資支持”。[27]

中共對于美軍軍援的期望也隨著包瑞德的繼任者、觀察組長德帕斯(Morris De Pass)上校的到來而破滅。他帶來了赫爾利的建議信,信中明顯支持蔣中正,暗示美援只能經由與國民政府的談判桌。[28]毛澤東不得不在1月22日答復說:周恩來將再度赴渝談判。延安的英語學校也隨之關閉,中共開始報復性地延遲提供氣象情報。[29]美國人不許中共公開報道對美軍飛行員的成功援救,也加深了延安的反感。[30]周恩來隨后首次拒絕了赫爾利有關由美國軍官指揮中共軍隊的提議。毛澤東在電示中提出表揚,指斥“將中國軍隊尤其將我黨軍隊隸屬于外國,實為殖民地軍隊的惡毒政策,我們絕對不能同意”。[31]雙方的友好關系走到了盡頭。

1945年春天,華盛頓就中國政治問題做出了一個重要決策。3月27日,魏德邁、赫爾利和梅樂斯列席參謀長聯席會議以提供他們對中國問題的看法。據參謀總長李海上將回憶,他們的總論點是“對蔣的中央政府進行較小的援助即可平息中國的反對派”。[32]魏德邁在4月和5月又多次提到他對中共將來的軍事能力并不看好;而赫爾利在整個上半年都在談這個問題。[33]

與此同時,毛澤東一直密切關注著蘇聯紅軍在歐洲的推進速度。即便是深深懷疑其對莫斯科忠誠的孫平亦表示:“毛無論做什么,他的整個政策總會考慮蘇聯的協助。在任何關鍵形勢下,這一政策就意味著蘇聯不變的支持。在要渡過任何政治危機的時候,亦會考慮到蘇聯對延安有利的決定性干預”。[34]中共注意到隨著歐洲戰場形勢的遽變,蘇聯在其周邊扶植了一個又一個共產黨政權,因而更加確信蘇聯不會不支持中國革命,遂重新拿起了暫時放下的意識形態工具。[35]3月31日,毛澤東在中共六屆七中全會上推出了以聯共黨史(簡明教程)為范本而編纂的中共黨史,重申了意識形態的重要意義。毛澤東最后說:“對外國主要聯合蘇聯,對美、英及其他反法西斯的各國以聯合為主,但也有警戒的暗示”,強調國內形勢的變化,只要軍隊發展到150萬人,就是“以我們為中心”,而蔣介石則“無聯合可能”。[36]林邁可觀察說:“如果不是日本在數月之后就投降的話,中國就會出現兩個政府對峙的局面”。[37]用毛澤東自己的話說:“蔣先生總以為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不信邪’,偏要出兩個太陽給他看看!”[38]4月4日,毛澤東在謝偉思回國前要他帶話:“一旦中國發生內戰,希望美國對國共雙方采取不插手政策”。[39]

4月5日,蘇聯正式宣布有效期仍有一年的《蘇日中立條約》期滿后不再續約,而對日作戰部署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40]毛澤東大喜,宣布召開一再延期的中共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4月23日,中共七大在“英特納雄耐爾一定要實現”的國際歌聲中召開,重申了未來十年親蘇的政策基調。755人與會,代表中共黨員121萬人,并有日共和韓共代表參加。[41]眾多來延的中共高級干部,由毛澤東親自教誨,統一對有關歷史、政治問題的解釋,不同“單位”的個人在非公眾場合會面必須經一方單位審批同意并發給介紹信,夫妻也被分到不同部門,孩子交給托兒所。[42]

中共七大標志著以毛澤東的意識形態統一全黨的完成,并全面向國民黨奪權的開始。在這次大會上,毛主席所做的多個報告,都以“兩個中國之命運”“兩個戰場”“兩條路線”的對立方式,明確提出了要“盡可能迅速地”建立“人民政府”或是“中國解放區人民代表會議”,將國共斗爭直接推向了國家政權爭奪階段。毛澤東提醒那些盲目的左派人士:“不要把國民黨的影響和勢力看輕了,現在國民黨在群眾中還是有影響的,要想去掉它,還需要多少年……我們的影響不來,他的影響不會走”。[43]因此,中共的奪權行動是全面的,即在軍事、財政、民心各方面主動進擊,一口一口吃掉國民黨。延安宣布不再參加國民黨于抗戰期間創設的民意咨詢機構——國民參政會。應該指出,它對執政黨所提出的許多尖銳批評都是中肯的,例如國民政府的腐敗、“大漢族主義”的民族歧視政策等。不容忽視的是,這些口號對國內外包括智識階層在內的中下層民眾具有廣泛的吸引力。

與此同時,5月5日,國民黨六大如期在重慶召開。這次全會的主題雖說是結束訓政、實施憲政,但實質上也只不過確認了蔣中正的總裁地位。762人與會,其中中央委員148人、列席162人。蔣致開幕辭,他首先回顧了抗戰歷史,繼而表明憲政決心:“早日實施憲政,歸政于民,愈速愈好”;暗指中共“以民主先驅自居,真偽倒置,黑白不分”。[44]國民黨素來以黨化國,黨章自然也比憲章重要。蔣特命CC系國民黨元老李宗黃(字伯英)召集修改黨章,新增一條即開宗明義:“本黨組織原則為民主集權制”。[45]

5月17日,國民黨六大根據黨章第六章第二十六條規定選舉總裁。說是選舉,其實是推舉。程序極富中國特色,由吳稚暉按照蔣親自授意起立發言,大聲謳歌蔣中正二十年來的德行,“擘劃軍政設施,辛勞備至”,并以其國民黨元老身份斷言“總理在遺墨中論及[蔣]總裁才能時,亦隱有以總裁為其繼任人之意”,繼而建議今總裁既然賢明正統,不如改此前黨章中“代行總理職權”為“行使總理職權”,“尤較確定”。吳稚暉一錘定音,復有會場主席于右任當即宣布“蔣同志繼承總理,出師北伐……神武天縱,領導全國……總裁復謙讓為懷,請各同志重行選舉,此雖為我國古代之揖讓大道……推選蔣中正同志為本黨總裁”。[46]此后的場面是可以想見的集權制模式:全體與會人員“一致起立通過,高呼口號,響徹云霄,然后繼以熱烈之掌聲,以示慶祝擁護,掌聲連亙達三分鐘之久”。[47]這不過是走形式,此前總章審查組在討論過程中,有人主張總裁不再選舉,而“以蔣先生為總裁”句加入總章,孫科、鄒魯頗有異議,蔣遂改“代行”為“行使”了事。[48]

同日,大會專門通過了由蔣提出的對于中共問題之決議案。該決議案明顯帶有政治放松之意,只不過指責“中共仍堅持其武裝割據之局,不奉中央之軍令政令”。但內部決議則對中共抨擊激烈,謂“最近更變本加厲,提出聯合政府口號,并陰謀制造其所謂‘解放區人民代表會議’,企圖顛覆政府,危害國家。凡我同志均應提高警覺”。[49]蔣以素有的說教口吻稱:“所愿中共黨員,亦能懔于民國締造原非易事,抗戰勝利尤待爭取,共體時艱,實踐宿諾”,旨在表明國民黨愿意談判解決兩黨矛盾。[50]

作為執政者,蔣自然清楚憲政乃中國必由之路。他早在3月1日的憲政實施協進會致辭時就宣布1945年11月12日孫文八十冥壽即召開國民大會,制頒憲法,以實現憲政。私下里,他不無目的地對赫爾利坦白:“如果他作為獨裁者死去,那么名字和對中國的貢獻都會被遺忘,但如果他予國家以民主,予人民以自由,實施憲政,那么就會青史留名”。[51]可是因為認知有限,他像一個清末君主,不知道該如何改革,如何教化他的子民。

國民黨六大同時討論對蘇政策問題。雖然少數人擔心蘇聯對東北的野心,但多數人明確表示贊成與蘇聯結盟,并主張政府與斯大林舉行談判。蔣最后裁決,中國應該請求蘇聯參戰,同時政府將派代表團去莫斯科。他天真地認為,斯大林不至于將東北交到中共手里。他甚至表示,如果事情變成那樣,“我們西方的朋友會來幫助我們”。[52]5月21日,六大閉幕。

與蔣中正不同的是,毛澤東已經公開敵視美國。在5月31日下午的中共七大總結報告中,他指出:中共與美國的關系將要完結,大罵的階段恐怕快到了,美國不到山窮水盡,絕不會和我們合作。毛澤東并告誡與會者:“我們黨的高級干部,應該特別注意研究美國的情況。中國可能變成美國的半殖民地,這是一個新的變化”。[53]6月11日,七大閉幕。

緊接著,國民參政會六位參政員為敦促中共繼續參與協商而訪問延安。7月1日至5日,國民黨元老褚輔成(字慧僧),中華職業教育社的冷遹(字御秋)、黃炎培(字任之),還有青年黨的左舜生、第三黨的章伯鈞、西南聯合大學的傅斯年,一行六人乘坐美軍飛機抵達延安。其中,黃炎培、左舜生和章伯鈞都是剛成立的民盟成員。他們曾于月前致電毛澤東、周恩來,呼吁國共合作,并收到了由孫科轉來的復電。毛澤東對來訪的湖南同鄉左舜生直率地說:“我這幾條爛槍,可同日本人打,也就可以同美國人打,第一步我要把赫爾利趕走了再說!”[54]此行雖然無功而返,但開創了中國第三方面的政黨團體調處國共關系的先河。

對于蘇聯,毛澤東堅信斯大林一定會援助中共,并決定立即派15-20個旅去東北。他說:“國際無產階級的援助一定要來”。[55]中共開始在電報中以暗語“辰兄”來指代蘇聯,辰即北方,兄即大哥,可見關系非同尋常。

然而七大以后,重慶中共代表王若飛通報了由孫科透露的雅爾塔密約內容,包括國民政府很快就會在莫斯科與斯大林訂立中蘇條約、蘇聯承認蔣中正為中國唯一領袖、東北將移交給國民黨統治。王若飛對此情報尚表懷疑,認為蘇聯不至于在未要求中國民主化的前提下出賣中共利益。[56]這個消息對于延安和毛澤東來說,自然不無打擊。

即便未獲莫斯科證實,中共中央的戰略還是由此確定為向南發展,打算在華東和江南富裕地區先行立足。6月12日,劉少奇在中共七大主席團常委會議上發言:“南下部隊和新四軍第五師要把一切工作的重心放在準備內戰上”。[57]國共流血沖突不斷發生。7月21日,國民黨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胡宗南進攻共產黨陜甘寧邊區外圍淳化爺臺山陣地。8月9日,八路軍以新四旅、三五八旅超過5個營的兵力和巨大傷亡,消滅了國民黨暫五十九師1個營的守軍(5個連加1個營部)。8月12日,西安亦有美國人前來調查。[58]抗日戰爭的勝利并未給中國帶來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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