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下鄉見聞錄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757字
- 2019-03-26 22:35:37
侯愛澤高中畢業這一年,三機廠和二機廠的子弟校都各自辦了高中班。
三個廠也不再聯合辦高中班,各辦各的高中了。
再也看不到三機廠和二機廠那些高中學生,風雨無阻來回于這山溝的公路上,走過玉水河大橋上到銅分廠來上課了。
侯愛彪初中畢業上了高中。侯愛東不想繼續讀書,期望能當兵入伍。
侯家老爸堅決支持老三參軍入伍的理想,非常希望家里出一個軍人。
侯家老大和老二,以及過分斯文的老四當兵入伍的可能性不大了,希望就寄托在老三身上了。
侯愛東初中畢業,不想上高中,與高中的畢業侯愛澤一起下鄉。
兩兄弟下在一個公社,分在相鄰兩個生產大隊。
侯愛東和唐雅也沒上高中的弟弟唐勇下鄉分在一個生產隊。
轟轟烈烈敲鑼打鼓戴上大紅花,就像當年送尤大穿軍裝入伍那么熱鬧。
雖然敲鑼打鼓,可是沒放鞭炮,也都沒穿軍裝,也沒入伍那么興高采烈,光輝榮耀的程度也大有不及。
一幫半大姑娘小子拎兜背行李,上了單位的幾輛解放牌卡車。
下鄉的地方也不算遠,離家就十多公里路,不久就到了。廠里的車把他們撂在公社首腦機關前面的壩子上就開走了。
公社的首腦在壩子前的臺子上宣讀了歡迎詞。知青代表講了話。各個生產隊來的人,找分到自己生產隊的知青領走。
一個身材瘦條的中年男子,手里拿著二指寬的紙條,在人群里著急地穿來穿去,見人就問誰是侯愛東,誰是唐勇。
知青辦的人幫他找到倆人。
見面就向唐勇和侯愛東做自我介紹,兩次強調他的姓是立早章的章,不是弓長張的張,說自己是三大隊第九生產隊的會計,帶他們回去。
會計在農村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把生產隊長和大隊書記比作地主,那么會計就相當于賬房先生和管家。
章會計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藍色卡其布中山裝,散發著一股樟腦丸的味,看來這是他壓箱底子的當家衣服,穿上就有了幾分干部模樣。
章會計有一個特點,見人說話的時候點頭哈腰給笑臉,好像漢奸見到皇軍那么客氣。
認了人,章會計一手拎一件行李,叫侯愛東和唐勇跟著他走,不時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和倆人說上幾句。
章會計領著侯愛東和唐勇過了鐵路橋,走公路,機耕道,上了田埂路。
章會計一路絮叨,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一座麥稈屋頂,下面半截青磚,上半截白灰墻的房跟前,說到地方了。
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老,站在田埂上,站自己家的屋前,滿心歡喜地對侯愛東和唐勇嘰嘰咕咕,指指點點。
幾條無聊的農家狗,不明就里,遠遠地,不負責任地對著他倆胡亂叫幾聲。
章會計會計把侯愛彪和唐勇領進堂屋,推開堂屋邊上的一扇側門,里面有兩張上面鋪著稻草的單人床,章會計把行李放床上,說這就是兩個人住的房間。
章會計又交代了一些吃喝拉撒的事,說他的任務完成了,去報告生產隊長,有啥事可以找他,他家就在南邊不遠的大核桃樹邊,點頭哈腰地退出去,自個走了。
侯愛東和唐勇把裝臉盆、茶缸子、搪瓷碗、手電筒的網兜放到堂屋的方桌上。
后面跟進來幾個小孩,仰著黏著鼻涕的臉看侯愛東和唐勇,窺視網兜里的東西。
幾只蒼蠅在堂屋中間盤旋翱翔,時而落在桌面和網兜上小憩。
門口有幾個社員湊熱鬧,一個中年婦女織著毛線活,詢問和指教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有一個小姑娘背著孩子,站門口湊熱鬧,背上襁褓里的孩子哭鬧不休。她一個勁地抖背上的哭鬧的孩子,順著抖動的節奏嘴里還“哦,哦,哦”地叫著。
唐勇拿了茶缸子,看見灶頭邊上有個水缸,上跟前看了看,低下頭嗅了嗅,聞到一股青苔味。
打毛線衣的婦女看出唐勇想找水喝,說房頭有大黃桶,黃桶里的水是吃的水。
唐勇和侯愛東到房外面找到黃桶,黃桶長了厚厚的青苔,看不見木頭的本色了。
楠竹劈成兩半,一頭接到屋后面的山坡上,一頭接桶上。有小孩子撒尿那么一小股晶瑩清亮的水流到桶里,水流砸得桶里的水面亂顫,叮咚有聲。
倆人舀了水喝,感覺那水清爽透心,隱隱中有股甜味,不像廠里的自來水有一股水管子的鐵銹味。
這紅旗公社三大隊九生產隊離銅分廠有幾十里地,在鴨子江邊上,處于省城大平原和山區交界的半山區。
銅分廠以及三機廠、二機廠好多知青都在紅旗公社下鄉插隊。
侯愛東和唐勇住的房子后面是山,前面是平原。
為了不占耕地,這房子是挖了后面山的一塊山坡建成。
后面的墻離挖出的陡坎只有一米多遠,房后面是山坡,前面是成片的稻田。
可以看到江對到省城的公路。
公路太遠,看不見公路上的汽車,但可以看見公路上跑著的汽車揚起的灰塵。
房前的稻子正在抽穗,風吹稻葉像綠色的波浪翻滾,猶如風在給大地梳理頭發。
這個生產隊還有兩個省城來的老知青,堂屋左右兩邊各一間房,一間房里住兩個老知青,另外一間屋住侯愛東和唐勇兩個人。
快到黃昏,生產隊長來見了侯愛東和唐勇,叫人弄來了油鹽柴米。生產隊長把侯愛東叫老侯,唐勇叫老唐,這叫倆人感覺非常別扭。
都還沒滿二十歲怎么就老侯、老唐地叫了?人沒老,叫都把人叫老了。
想要糾正隊長對他們的稱呼又覺得不禮貌,只有憋氣地應著。
隨生產隊長來了好多熱情的社員,說了一抹多話,鬧哄哄到快天黑,有社員幫他倆弄好煤油燈,點亮。生產隊長吆喝著驅散了圍觀的社員,自個也回去了。
唐勇劈柴,侯愛東生火燒水開始做飯。
天黑盡了,灶膛里的火映紅了人臉。
侯愛東一時看久了灶膛,看外面更是一片漆黑。
鄉下沒有電,沒有人家點電燈,這叫人非常不習慣。
屋里蟋蟀在角落嘰嘰叫,外面漆黑,稻田里的青蛙此起彼伏叫得不歇氣。
唐勇坐在方桌邊的條凳上鼓弄手里的半導體收音機,嘰嘰哇哇來回調臺,總是不固定在一個臺上聽。
鍋燒開了,米飯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
黑咕隆咚的門外急匆匆闖進來三個人,一人拿手電往侯愛東臉和唐勇上晃,把侯愛東和唐勇嚇一跳。
倆人用手擋住手電光,借著煤油燈的亮光定睛細看,進來的是一老兩小,都是女人,拎著行李。
唐勇很是詫異叫道:“媽!你們咋來了?”
“有鬼!有鬼!媽喲!”
唐勇他媽這話一出,把侯愛東和唐勇都給嚇著了,一陣頭皮發麻,背脊骨發涼。
侯愛東以為“鬼”就跟在她們后面,把火鉗捏在手里隨時準備和跟進來的鬼生死決斗。
唐勇老媽怨怨叨叨,端起桌上茶缸,把半茶缸水喝完,拿手電照了房頂和四周墻壁,關了手電筒扣在桌子上面,沒頭沒腦地說:
“人多火氣旺,人多火氣旺!”
唐勇他媽媽這驚慌的樣子,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侯愛東和唐勇一頭霧水。
唐勇他媽媽揭開鍋,看了鍋里,叫多加米,加水,說她們忙乎大半天了也沒吃飯。
侯愛東指了淘米打水的地方,他媽媽自個淘米打水放鍋里,合著鍋里快熟的飯使勁攪和一陣子。
唐雅和唐璇爭著干活,唐勇和侯愛東倒閑下來了。
一個中年男人領著兩個小男孩,孩子手上都捧著白菜蘿卜,進屋說他是生產隊的副隊長,姓李,強調他的李,是“十八子”的李,拿點菜來看看剛來的知青。
那兩個孩子把菜放桌上,后面跟著白天打毛線的那個女人,看來他們是一家子。
唐勇給副隊長指說:“這是我媽媽,這個是我姐姐,這個是我妹妹。”
兩個小男孩聽了咯咯笑,一個還學唐勇的口氣說:“我妹妹。”
打毛線的女人,一邊織毛線,一邊低頭看灶膛說:“人要實心,火要空心。竹子有油性肯然,稻草沒油性最不肯然……”
副隊長問了唐勇、侯愛東年齡,家有幾口人一些無趣乏味的問題,閑扯一陣子領著老婆孩子走了。
侯愛東看著他們沒打電筒,像鬼影子一樣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想關上堂屋的門,門框上摸了一下沒見門板,才發覺這堂屋門沒有門扇。
開水煮蘿卜就著帶來的豆瓣醬把飯吃了。唐勇和侯愛東睡一個床上,一閉上眼睛,那肥嘟嘟,白晃晃的奶孩子的大奶膀子就在眼前晃悠,就著一天的勞頓,很快就睡著了。
唐雅、唐璇和她媽媽睡一個床上。
第二天,天不亮,唐勇的老媽就起床做飯。唐勇的老媽和唐雅、唐璇早早吃了飯就走了。
唐雅和她媽媽見鬼的事過后侯愛東和唐勇很快就知道了。
唐雅下鄉的生產隊只和唐勇的生產隊隔有兩里路,唐雅是女孩,她媽不放心,當天從公社和唐勇分手后就帶著唐璇隨唐雅一起去了她的生產隊。
天擦黑,事基本上都安排妥當之后準備生火做飯。
唐璇在門口劈柴,唐雅他媽在門口摘菜,房門開著,唐雅看見一個農民小伙從門前田埂上的小路過來,一手里拿著一個沒打開的手電筒,一手拿著一個大茶缸,急匆匆地就進唐雅的屋子去了。
唐雅急了,這誰不打招呼就進屋呢?唐雅就問誰,干啥的,有啥事。
唐雅的老媽和妹妹都停下手里的活,看唐雅,又四處看,沒見有啥人呀!唐雅問在門口劈柴的妹妹唐璇看見一個人從她身邊過去進屋沒有,唐璇說沒看見,唐雅的老媽也說沒看見。
三人進屋,拿手電筒各處照,吼吼,叫“那人”出來。床下面,房梁上,床后面都照了沒人。
那房子沒有窗,山墻上面是空的,很高,沒有梯子不可能從那里出去——這是看見鬼了!
嚇得不輕。
三人收拾東西,飯也不做了,急匆匆就奔唐勇那去了。
天下真有這么邪乎的事?
過后才搞清楚,分給唐雅住得那房子原來的主人,是一個死去的寡婦的獨子,前幾天掉巖摔死,尸體就停在唐雅的那床上,前幾天才下葬。
把一個女知青給安排在一個剛死了人房子里,生產隊知道理虧,給唐雅重新安排了房子,新房子遠離原先那死人的房子。
第二個月,唐雅被山上滾下的石頭砸傷,住了半個月醫院。
這差點要命的事,唐雅他媽媽都歸咎于那剛來生產隊見“鬼”的事,偷偷找老街大皂角樹下的算命先生——皂角道人——把剛下鄉那天見鬼和受傷差點丟命的事跟他人講了。
要了生辰八字,皂角道人掐指算了,說唐雅是長壽之人,至少要活到八十歲。
還說活人見到中陰身雖然不好,可人也受傷見了血光,災禍也就化了。
唐雅她媽媽還想問問她家小雅以后會不會大富大貴,皂角道人卻閉口不答。
唐雅她媽明白皂角道人要加錢,唐雅她們吝惜錢,估計沒啥要命的事也就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