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雞眼里的靈魂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571字
- 2019-03-25 11:33:38
陶玉回到家,一家人都高興得很。陶玉從背篼里把兩只老母雞拿出來,用繩子一頭拴雞腿,一頭拴桌腿。
兩個妹妹蹲在地上湊近看雞,雞也斜著腦袋,用警惕的眼睛打量她倆,小妹要像摸貓一樣從頭上往下捋那雞的毛。
那雞不解好意,不領情,還嚇得不行,對著小妹的手啄,小妹趕快收手,沒啄著,大家看著都笑了。
陶玉媽媽把背筐里的東西拿出來,一樣樣擺放在桌上,見陶玉的頭巾、肩上、后背都被雪浸濕了,叫她到火爐邊上烤烤。
這次帶回來的有生產隊分的牛肉。
牛肉是野牛肉,是生產隊組織人進山半個月打了大大小小五頭野牛。
陶玉也分到十多斤,沒舍得吃,用鹽淹了晾干,這次回家全部帶回來,叫家里人品嘗一下野牛肉的味道,大家一起吃,比一個人吃著有意思。
家里人像看什么稀罕東西一樣,都拿那硬得像石頭塊的牛肉看。
陶建國拿干牛肉鼻子跟前聞聞,指甲掐掐,把那牛肉塊敲敲桌子,好像要試一試那硬邦邦的干牛肉的硬度。
陶建國媽媽說陶建國別把桌子敲壞了,叫他找鐵絲做鉤,把干牛肉都掛起來晾了。
陶玉看著家里人開心,自己也高興。
陶玉的爸爸回來看見陶玉拿回來這么多好吃的過年貨,也高興的很,覺得自家的孩子長大了,懂事顧家了。
“紅蘿卜咪咪甜看著看著要過年……”兩個妹妹學會了當地的童謠,還鬧著今天晚上就要吃臘牛肉。
陶玉說這野牛肉老,一時半會煮不好,要吃等明天爐火有空了再慢慢煮。
兩個妹妹鬧著要跟陶玉一塊到鄉下去玩。陶玉苦笑說,這才回來,等過完年再說到鄉下去玩的事。
陶玉母親嘮叨道:
“這下好了,你大姐拿回了做湯團心子的菽麻,今晚就把糯米泡上,明天就去借石磨,咱家今年也做湯團吃。明天陶玉把號票清理一下,一個人有二兩花生,紅糖不知道有多少,號票用哪張也不知道,明天都拿上,聽說今年還有伊拉克的椰棗和古巴白糖,不知道是真是假,正好買回來咱們做湯團心子。這本地人叫湯圓,銅分廠的東北人和咱們廠里的天津人叫元宵。”
陶玉母親感覺陶玉離開家下鄉之后,家里的事自己有些施展不開。每天下班回到家,繁雜的家務事每時每刻都有得要干,一大家子生活上的這事那事,一天到晚都沒完沒了,永無止境一樣。
現在充分體會到了陶玉對這個家的重要性,看著回家沒歇息就開始干家務事的陶玉,陶玉母親說:
“過年你不回來,按這當地人的說法我是:砂鍋里炒胡豆,有點‘哈’不轉了!你回來,這過年的事全由你操持了。”
陶玉做飯炒菜,利索麻利,好像不一點都不費勁也不麻煩,不一會就弄好飯菜。
陶玉母親對陶玉妹妹弟弟感嘆道:
“你姐不在家,這家里好像少了好多人一樣;這一回來,覺得家里多了好些人似的,比你姐不在的時候熱鬧多了。”
陶玉的兩個妹妹嘴饞,想著好長時間沒吃香甜可口的湯團,問陶玉什么時候可以吃上湯團。
陶玉說今晚就泡糯米,明天上午借到石磨,磨糯米,菽蘇麻碾碎做湯圓心子,后天就可以吃上湯圓。
陶玉的小妹糾正陶玉說:“不是湯圓,是湯團!”
這話一出,陶玉父母和陶建國都笑。
“我翻過詞典,正宗的叫法應該叫元宵。”陶建國帶著有些賣弄的口吻說,“陰歷十五過大年,也叫元宵節,如果叫湯團節或者叫湯圓節就滑稽了。”
“還是咱們建國知道的多,書讀得最多。高中生就算是知識分子了吧?”陶玉夸獎說。
陶建國有些洋洋自得。
“書讀得多有啥用,還得鄉下去,修理地球!”陶玉媽媽說。
吃完晚飯,收拾完家務事,陶玉到司徒衛東那去,叫司徒衛東拿剩飯喂喂那只送給他的公雞:“過年還有幾天,別把雞給餓瘦了。要不就把雞殺了,抹上鹽,掛起晾著,天冷,不會壞的。”
“別,別,你饒我吧!我的妹妹。這輩子長這么大,吃過雞肉,吃過鴨肉,可從來沒有殺過雞,殺過鴨,殺豬殺牛就更沒干過了。可以這樣說,雖然拍死過蒼蠅蚊子,但我連小蛤蟆都沒殺過,這是真的,我發誓,我向***保證!”
司徒衛東舉舉右手在頭上,像小學生上課舉手要發言的模樣接著說:
“我求求你,真的不敢殺雞,你看,你看,它的小眼睛好有神,那眼睛后面也有一個靈魂。從一個雞蛋變成這么大一只雞,一只威武雄壯的大公雞,這多不容易。從一個沒有靈魂的雞蛋,變成一只有靈魂的大公雞要經歷多少艱難險阻。我咔嚓一刀就結束了它的一切,這有多么不合理!”
“沒喝酒吧?”陶玉感覺司徒衛東的話不著邊際,看看司徒衛東的臉說,“說的是酒話?”
“真話,不是酒話,你不信聞聞。”
司徒衛東說完,對陶玉撅嘴哈氣,指著桌子下面瞪著小眼睛,好像在認真聽他們談話的大公雞說:
“還有,這雞活著和我住一個屋,它勤快,早晨比廠里的廣播喇叭叫得還早,影響睡覺。它是一個活物,和它住一塊有個伴,還不寂寞。把它殺了,做成臘雞,掛屋里,我就是和一具尸體睡一間屋,每每半夜醒來,想起,看著都嚇人!”
“你男子漢大丈夫就這小膽?”陶玉忍住笑說,“就是一只雞,還那么多說辭。那你吃了豬肉,豬的尸體都在你的肚子里了,你就不怕?你身上的肉也有吃了豬肉長成人肉的,你不怕?”
“我膽小,我沒有膽,見血我就要暈,從小我爸說我這膽量根本沒法當解放軍。”
司徒衛東越說越來勁:
“我就想啊,英雄真了不起,知道那是機槍,還噠噠噠射擊,明知道要被打成篩子,還往上面撲,我想著就背皮子抽筋。還有***,被火活活燒死不叫一聲。”
“要不是人家怎么是英雄呢!你這膽小鬼,如果被敵人抓到不用上老虎凳,不用灌辣椒水,兩鞭子打身上你就叛變了。”陶玉說得司徒衛東啞口無言。
司徒衛東看看雞,又看看陶玉,傻笑。陶玉不知道他是在耍嘴皮子還是真怕殺雞。
陶玉叫司徒衛東明天晚上吃完飯,燒一大鍋水,她來殺雞煺毛,還對公雞說:“雞大哥,對不起了!”
“沒鍋。就這小鍋,燒鍋水燙幾只麻雀倒沒問題!”司徒衛東指著架子上的小鋁鍋說。
“我把雞殺了,你拿到開水房去煺毛.”陶玉說。
“幫幫忙饒了我吧,小妹妹,煺毛我也不敢。”司徒衛東說,“你知道什么叫‘暈血’嗎?我暈血,見了血我就要暈。”
“你吃雞可以,殺雞不敢,連拔雞毛也不敢。你這是資產階級,不,小資產階級,坐享其成!”陶玉無奈道,“你借幾個溫水瓶,到開水房去打好水,準備好了,我來殺,我來煺毛這可以吧?”
司徒衛東點頭答應道:“可以是可以,但準備好了的時候你要說一聲,我怕見血。弄妥當了,你再叫我,我再回來。我見誰家殺雞都繞道而行,怕看了做噩夢。”
“你這大男人一個,怎么這么麻煩!”
陶玉笑笑又說:
“春節,你們單身漢也要發餐票打牙祭,這么大一只雞你一個人也吃不完,你把雞殺了,做成臘雞,帶回去給嫂子和女兒,這大老遠的這窮地方也沒啥帶回去的。這雞幾天干不了,你到開水房的鍋爐邊上放兩晚上就差不多干了。哎,你怎么不說話了?”
……
這個春節陶玉過得很快樂,快樂在在哪里,具體她也說不清楚。
陶玉招工起來的第三年,司徒衛東回家和他老婆辦離婚,答應陶玉,回來就和她結婚,要明媒正娶,要辦婚禮。
司徒衛東回去辦離婚的前一天晚上,倆人就在一起了,這回司徒衛東見了“紅”。高興得不得了。臨走時說,這次回去離婚辦妥了順便把喜糖買了,回來就扯證,辦婚禮,叫她在家乖乖地等著他。
想著要結婚,陶玉開始張羅彈新棉絮,買新被里被面新蚊帳的事。這廠里的房子相比滬上老廠來說,要寬松的多,司徒衛東現在住的宿舍打整一下就是倆人的新房。
結婚就要有結婚儀式,親朋好友都要來參加,來得人越多越有面子。可自己沒有什么朋友,結婚的時候沒有朋友來參加自己的婚禮,想起這使陶玉很惱火。
陶玉下心要趕快多交朋友,結婚的時候好來參加她的婚禮。
夫妻兩地分居一年有探親假,還報銷來回車票,這叫不諳世事的人還羨慕不已,以為夫妻兩地分居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其實被動的夫妻兩地分居是痛苦的,是一種不得不承受的痛,是一種無奈,是邪惡,非人性的,這一點司徒衛東和那些夫妻兩地分居的人深有體會。
有人卻把他標榜成浪漫,不知居心何在。
既然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又怎么能說: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呢?
人生苦短,怎么不珍惜這朝朝暮暮呢!
兩地分居,夫妻越恩愛就越痛苦。
短暫的見面將意味著再一次長時間的別離,這種痛苦誰人能知?
夫妻長期分居,夫妻生活名存實亡,不知鬧出多少荒誕無稽的悲劇。
好工作當然不能輕易失去,失去工作生活來源沒有了著落,就是無業游民,比農民都差十萬八千里。
沒有了耳鬢廝磨的依偎,沒有了朝夕相處的迷戀,分開就是孤獨。
想到相聚就是無奈與痛苦,如此流離的婚姻到哪才是一個盡頭,何時才得以解決相思的苦?
長期分居的男女又如何能體驗夫妻之間的幸福?
這個婚姻對于他們來說只是一具徒有虛名的空架子罷了。
現實所造成的,埋怨變成怨恨歸結到彼此,一封信來回要半個月,人的心思不斷在變化,過兩天后悔前面信里的話,又趕快寫信彌補,添加,修改,糾正。
司徒衛東現在和陶玉相愛,兩人決定結婚。
輿論壓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兩人對彼此發至骨子里的愛。
倆人發誓從今以后,朝夕相處,不離不棄,哪怕討口要飯都在一起,絕不兩地分居!
這年司徒衛東一走,探親假過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回來,也沒有給陶玉和單位同事和領導寫信,渺無音信,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