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雪中行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571字
- 2019-03-24 11:30:00
臘月二十六這天,霧氣沉沉,遠山近山都看不清。
天上的雪花懶洋洋飄落到地上,把天幕下的一切掩飾得既干凈又神秘。
蒼茫的天空上,有一只老鷹不畏寒冷,自在地翱翔。
天空上除了它,空無一物,它像天空的精靈。
有它在,天空也顯得有了靈氣,不再是一片死寂。
陶玉羨慕老鷹,時常想象自己是一只老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寬闊的天空任意飛翔,飛到哪去都方便,回家也不是一件難事。
看老鷹走了神,腳下滑了一下,陶玉停下笑了笑,把背上的背篼往上慫了兩下,兩手并緊背篼背帶,把注意力轉到腳下的路上,繼續前行。
要回家過年了,陶玉滿心歡喜,穿了她自己做的那件紅色燈芯絨夾襖,頭上裹了自己織的紅色毛線圍巾。
順鐵路向遠處望去,一個紅點在司徒衛東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視野里出現,他預感那漸大的紅點就是陶玉。
過了鐵路橋,來到了橋的另一頭,走到養路段的道班房,陶玉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看見一個小個子裹著軍大衣,縮著脖子在道班房的屋檐下向她揮手。
陶玉看出那是司徒衛東,也向他揮手。
司徒衛東急急走跟前,哈著白氣,對圍巾包頭的陶玉說:
“這打扮雪地里好顯眼。很遠我就看見一個小紅點越來越大,我以為那是穿紅衣提紅燈的李鐵梅來了。我估計那就是你,果不其然。嘿嘿,別說還真像李鐵梅。”
話說完又笑話陶玉全身雖然捂得嚴實,臉蛋卻凍得像兩個紫皮蘿卜。
司徒衛東透過背筐的蔑條縫隙看陶玉背筐里有什么東西:
一只大公雞在背筐里斜著腦袋,一只眼睛也在看司徒衛東,它好像看司徒衛東不順眼,討厭,示威似的咯咯叫。
陶玉問司徒衛東冷不冷,司徒衛東說冷,是搭廠里的車來的,駕駛室坐不下,站車廂上來的,快凍成凍豬肉了。
陶玉叫司徒衛東接下背筐,給司徒衛東背上,說:
“背一會,走一段路,就像干農活一樣,也像打球一樣熱熱身,待會就暖和了。”
司徒衛東個子不高,背著背筐前傾著身子顯得更矮,陶玉覺得好笑。
背著背筐走了很長一段路,司徒衛東叫陶玉接下背篼,要脫大衣,嫌穿著大衣太熱。
“看你,辦公室坐久了,缺乏鍛煉,我來背一會,也暖和一下。今天還真有點冷!”陶玉說著接下背篼自己背上。
走了一段,陶玉問道:“你信上說缺婦女打球?”
“是啊。你吃香得很呢,都想要你。”司徒衛東跟在陶玉后面,腳步有些趕不上,急急追了幾步,喘著白氣說。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沒結婚怎么能叫婦女呢?”陶玉說,“你是文化人,叫人家沒結婚的姑娘是婦女,別扭得很!”
司徒衛東沒注意過婦女這個詞是否可以用來稱呼沒結婚的女人,以及未成年的小姑娘,他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答不上來。
“人家農村姑娘都不樂意叫她們婦女。大隊叫她們三八婦女節開會,沒結婚的都不去,說她們不是婦女,是姑娘兒。”陶玉說完,又用當地話拖長了姑娘兩字后面的“兒”音,又說,“沒結婚就叫姑娘兒,結婚才叫婦女。”
“這個回去查一查,真還沒有注意這個問題。”司徒衛東說。
倆人到了公社所在的鎮上。
今天不逢集,加之天冷,又飄雪,街上稀稀拉拉沒幾個人。
進了一家內堂熱熱呼呼的飯館,放下背筐,倆人使勁搓凍得有些麻木的耳朵和雙手。先要來熱米湯,倆人喝了。
司徒衛東出錢,出糧票叫了兩個小炒一個湯,吃了飯。
陶玉從來也沒有單獨和一個男人下過館子,肚子飽了,手腳也暖和了,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福。
陶玉本想多呆一會,又怕見到熟人,倆人又匆匆上路。
兩個人同行,有人說話,感覺回家的路程短了許多。
離廠還有幾里路的時候雪下大了,可以聽見雪花落在路邊樹葉和草葉上悉悉索索的聲音。
今年雪下的特別大,來這里這么多年也沒見著這么大的雪。
倆人置身于茫茫霧靄中聽雪聲,心暖暖的,沒有一絲寒冷和孤寂。
公路邊有一個大石頭,足足有兩間屋子那么大,遠看就像一只笨熊蹲路邊,這是一個標志物,意味著離廠不遠了。
司徒衛東竄到路邊的山坡上,那有幾株梅花是他幾年前發現的,今年花開得比往年多。挑最好的,折了幾枝集成一束,下山坡,氣喘吁吁地趕上陶玉。
司徒衛東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對陶玉說:“看看,梅花,紅梅,這地方還有這么美的花!”
陶玉接過那束梅花仔細觀賞起來,要司徒衛東把花送給她。
司徒衛東說花送給她可以,但要陶玉打個啞謎,啞謎答對了梅花就送她。
司徒衛東拿過那束梅花,分做兩束夾住自己的臉,哈出白氣嘿嘿笑,搖腦袋,頑皮地叫陶玉猜。
陶玉立刻就猜出來:“***的詩詞:你在叢中笑!”
司徒衛東把花給了陶玉,仰頭,張著雙臂像要擁抱整個天空: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陶玉說:“獨有英雄驅虎豹。”
司徒衛東搶著說:“更無豪杰怕熊羆。”
“更無豪杰怕熊羆。我原來以為是熊皮呢,當時就奇怪了,一般人都不怕熊皮,豪杰還有怕熊皮的?怕熊皮還是豪杰嗎!”陶玉說。
司徒衛東又想起了這首***詩詞的前兩句,說:
“雪壓冬云白絮飛,這是指雪如同棉絮一樣飄飛。萬花紛謝一時稀,這是指冬天的花很少了。稀,不是沒有花了,還有梅花在開。”
陶玉聞梅花,并沒有明顯的香味,但那嗅進的清涼的空氣使她感覺到從沒有過的爽快。
“梅花和其他的花相比并不俏麗,不起眼,但詠梅的詩卻很多,可以看出古人對梅花的敬仰和崇拜比一般花有過之而無不及。”
說著司徒衛東往前沖去,像要擁抱前面紛紛飄落的雪花:
“望長城內外,惟馀茫茫;大河上下……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說著,司徒衛東對著天空做出拉弓欲放箭的姿勢。
“不行,這是xxx的詩,有本事你自己寫一首!”陶玉說著,用手準備給他撲掉頭上的雪。
司徒衛東以為要打他,躲開陶玉的手,說:“男怕摸頭,女怕摸的腰。”
司徒衛東攤開雙手,接天上落下來的雪在手里看。
陶玉也接雪在手里看,那雪花很快就化了。
陶玉到路邊折了草葉,小心拿到眼前看那上面的雪花,把那草葉遞給司徒衛東,要他寫一首雪花的詩,叫他別寫古詩,寫現代詩,古詩唧唧歪歪聽不懂。
“曹植七步成詩,我沒有這天才。你數一百步,看我能寫出來不。”司徒衛東說,“可是要數慢點。”
“一步,兩步,三步……”陶玉開始數起來。
“細小白玉花,天撒白玉粉……這話太俗,不行,重來。”
司徒衛東轉了幾下眼珠子,晃了一下頭,有節奏地吟道:
詠雪
天飄飛絮
那是天使的折翼
一點
一瓣
一簇
不是你的刻意
是圣潔的魂在漫天飛舞
把握不住你的身
把握不住你的心
想握住你
不想放開你
你卻融化在手里
我用舌尖含你
你卻融化在我的心里
就像存心調皮
天使的羽
天使的翼
玉樹銀花
這是冬天的童話
雪兒啊
你是梅花的舞伴
雙雙演繹這寒日里的浪漫
梅花用她的紅唇
輕吻哭泣的雪兒
晶瑩在飛舞
無聲無息
給大地編織
冰清玉潔的寒衣
詩吟到這停了,司徒衛東若有所思,慢行不言語。
“這首詩還不賴!趕明寫出來下酒。”陶玉說。
“還是菜下酒好。我那是沒下酒菜才說那話的。李白關于酒的詩很多,比如:‘花間一壺酒……舉杯邀明月’。李白同志怎么能想出那么多絕妙的句子呢?***的詩詞里一句都沒提到過酒,這是為什么呢?不過我的詩酸味太重了,不適合下酒。”
司徒衛東說著,把陶玉遞給他的那有積雪的草葉拋向天空,又折了路邊的草葉,叫陶玉看那上面的雪花。
“曇花一現,曇花一現,是說這曇花的生命短暫。這雪花的生命也夠短暫的了,你看!”
司徒衛東把那有雪花的草葉拿到嘴前面哈熱氣吹,一些雪花很快就化了:
“所有的花都是從地里長出來的,只有雪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有人說這雪花是地上的花死去之后的靈魂,上了天的靈魂,她們眷戀人間,化作雪花回來滋潤大地。我要嘗一嘗花兒靈魂的味道。”
司徒衛東說完捧了把雪往嘴里塞。
“你說雪是花的魂,那雨又是什么呢?”陶玉問。
“雨是花的淚。”司徒衛東答道,“說起曇花和雪花的生命短暫,其實還有一種花的生命更加短暫,你猜是什么花?”
陶玉想了想,搖搖頭,猜不出來。
“煙花!一瞬間就沒了。”這把陶玉考住,司徒衛東笑了,“今年春節廠里又花錢請了縣里的煙花表演隊來廠里表演。”
雪依然下著,不知不覺就要到廠大門口了。
“給你準備下酒菜了。咱們老家是平原,喜歡挑擔子,這里是山區,愛用背簍。”
陶玉說著叫司徒衛東接背筐放到地上,揭開用圍裙蒙著的背筐,抓住一只大公雞兩翅膀根部,提出來遞給司徒衛東:
“來,給你的下酒菜!”
有點意外,沒想到陶玉送這么個貴重,而且是活鮮鮮的下酒菜,看著公雞惶恐兇狠的眼神,尖利的喙和爪,司徒衛東退了一步沒接那公雞。
“拿著!先回去,謝謝你接我,一個人背這么遠,一定得把我給累壞了。一個大男人還怕雞!”見司徒衛東怕雞,陶玉笑笑說著,把雞尾部對著司徒衛東硬遞給他,“別讓它跑了,這可是一大塊好吃的肉,別到了嘴邊讓它給飛了。”
司徒衛東還是不敢接那雞,陶玉硬把那雞塞到他懷里,又遞給司徒衛東一塊臘牛肉。
陶玉叫他把剛才的詩寫下來給她,現在要把那詩寫在心里,別走到家把那詩給忘了,還得回來找。
說完,陶玉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
司徒衛東也笑,說:“看不出來,小姑娘還會調皮!”
背筐里伸出兩只向外張望的母雞頭,陶玉用圍裙布蒙住了筐口,拴緊,背上背筐,叫司徒衛東在后面慢行,自己急匆匆走到前面,放快腳步往廠家屬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