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晧發如雪白毛男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4443字
- 2019-02-25 22:37:42
這天,侯愛澤和往常一樣,吃了早飯就窩到床上胡思亂想。
窗外涂曉豐和大野向侯愛澤比劃,侯愛澤起身,把床邊上的窗輕輕推開,涂曉豐賊頭賊腦地看了一下左右,指著熊老大家倉房的方向,做了一個胯部前后聳動的姿勢。
大野和侯愛澤會意,倆人都笑了。
涂曉豐把食指立在嘴前噓了幾下,示意他們不要笑,對侯愛澤說:
“聽說你一天到晚都趴窩里,是幫老母雞干活呢?你變老母雞抱窩呢?再過幾天小雞崽都要出來了,你該當雞爹還是當雞媽呢?”
侯愛澤憨笑,無話回答。
“喂,喂。到落雞山去套畫眉,碰運氣說不定還能套到野雞呢,就不用你自己抱小雞了。去不去?”大野在窗外問侯愛澤。
侯愛澤一骨碌爬起來,揮手示意到房山頭見面,起身穿衣,穿鞋,風急火燎地跟了去。
這段時間在家待得太憋屈了,侯愛澤覺得“抱窩”抱膩歪了,想到外面放一下敞羊子了。
落雞山不太高,在二機廠的西面。
落雞山后面就是八峰山,八峰的山尖尖即使在夏天也經常帶白帽子,那白帽子是山上的積雪。
冬天一到,一場大雪過后整個落雞山就身披銀裝,這時候被大雪趕下山的山畫眉鳥特別多,山腳各處的灌木叢里的小樹丫子上都可見嘰嘰喳喳叫聲討人喜歡的山畫眉。
這天一早,吃完早飯,侯愛澤、涂曉豐、大野還有打鳥能人陳祥。
四人揣了事先在河灘上揀的,大小均勻圓溜的小石子,揣上彈弓,飯盒里裝上干飯和泡菜,用手帕拴好飯盒裝在挎包里,拿了一串串小黑葡萄樣的女貞樹果做鳥的誘食,背上竹子做的套弓,向落雞山進軍。
四個人來到落雞山下面一個叫石灰窯的地方。
樹上、地下的草都蓋了當晚下的雪,小路也被雪掩埋。
雪有一拃多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響,一步一個腳印。
果真有一群群的畫眉,嘰嘰喳喳,不怕人,在樹枝上飛來撲去,弄得樹上的雪往下掉。
下好套弓又下起雪來,雪越下越大,白霧朦朧,近山和遠山都也不見了,鳥兒也沒有了蹤影。
侯愛澤、涂曉豐和大野每人下了兩把套弓,陳祥下了四把。
待陳祥下完四把套弓,手就凍得受不了,脫褲子撒尿,用尿的溫度暖手。
侯愛澤、涂曉豐和大野都笑話他。
陳祥捧地上的雪搓干凈手,聞了聞手,說沒有臊味。
都餓了,鬧著要吃東西。
陳祥說這不遠處有個大“巖窩子”可以躲雪,還可生火熱飯,烤火取暖。
陳祥說的巖窩子,其實就是一塊山坡上突出的大巖石,如同一個巨大而笨拙丑陋的篷子,下面可以遮風避雪。
巖窩子下面有一塊可以避雪的小平地,地上有幾個可以當板凳的石頭。
這些石頭圍著一小塊留有柴灰,被燒黑的地方。
巖窩子靠山的方向有個山洞口,里面一股股往外冒暖和氣,暖和氣里夾著一股淡淡的霉腐味。
這地方可以遮風雪避寒,討人喜歡。
找來干樹枝,點燃火,先烤凍僵的手,又烤打濕的鞋襪。捧了干凈雪放飯盒子里,蓋上飯盒該,放到火邊,待飯熱了大家把飯吃了。
肚子填飽了,身子也暖和過來,雪下得更大了。
從巖窩子的洞口往里面看,洞口小,里面寬大,洞口里面不遠處隱約可見一堆干谷草,再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涂曉豐想要到里面的谷草上去躺著歇一會,自己一個人不敢去,叫大伙一起去。
陳祥說那是“白毛男”睡的地方,最好別動他的地。
“白毛男?你逗吧,還黃白勞、楊世仁呢!”涂曉豐不屑地說。
大野和侯愛澤也合著嘲笑陳祥。
“糊弄你是癟犢子!上次我來的時候他就在這。”陳祥非常認真說,“他還有個鋁鍋,還煮稀飯,我還吃了?!?
“他在這干啥?是神經病還是叫花子?”侯愛澤問。
“不像瘋子,肯定不是叫花子,也不是本地人,聽口音和賣河南雞娃子的口音有點相像。一頭白發,像染的一樣,全白,沒一根黑頭發?!?
陳祥在頭上比劃了兩下,說完扒拉已經不冒煙的火堆,把那些燃著的木炭堆攏,又在上面放了干樹葉、干樹枝。
侯愛澤、涂曉豐和大野有點緊張,估計那白毛男一定有點駭人,害怕白毛男出現,都不言語了。
烤著火前面溫暖后邊冷,侯愛澤轉身背對著火烤。
這時,陳祥說的那白毛男從巖窩子邊上的大石頭后面出現,看見他們四個圍著烤火的半大小子,顯出驚詫惶恐的神色。
陳祥向白毛男招手,白毛男沒答理他。
白毛男背著一個布口袋,個子瘦高,像個大蝦米彎著腰低頭進山洞里去了。
雖然這人頂著一頭齊肩白發,白發像雪一樣白得發亮,但侯愛澤、大野和涂曉豐感覺他沒有預想中的那么駭人。
“看吧,就他,沒糊弄你們吧!”陳祥說。
“就這樣,就他呀,我以為是什么鬼樣子呢!也不嚇人,頭發有點像白毛女,可沒《白毛女》里的喜兒好看?!贝笠罢f。
“一個是男,一個是女,根本沒法比的人你要往一塊扯!”侯愛澤說大野比喻不恰當。
涂曉豐也說大野胡扯扒瞎。
白毛男進了山洞沒兩分鐘,拎了一個大口袋出來,快步消失在雪幕中。
與此同時不遠處好像有放鞭炮的聲音。
涂曉豐瞪著大眼睛說:“不對勁,是打槍!”
有槍子打在巖窩上面的石頭“噼噼啪啪”冒白煙,打斷巖窩子前面的樹枝,雪從樹上往下掉,石頭渣子落到頭上、身上,嚇得侯愛澤第一個嗷嗷叫。
陳祥第一個往山洞里鉆,侯愛澤、涂曉豐和大野緊跟著也鉆了進去。
幾個人不敢往深里鉆,四人貼在離洞口不遠的巖壁上,侯愛澤的腳發抖,心跳得厲害。
侯愛澤感覺緊挨著的涂曉豐也在發抖,大野嘴里一個勁地“呀呀呀”。
白毛男從洞口急匆匆進來,從靠洞壁的四人面前竄過,呼哧喘氣,帶來一股冷風,跑到洞里去,瞬間沒了人影。
狗叫人鬧,嗚嗚泱泱來了許多人。洞里黑,洞外亮,洞外的人看不清洞里的情況,不敢輕易進洞。
有人往洞里開槍,槍聲震耳欲聾,槍子打在洞里的石頭上火星四濺,把侯愛澤幾個嚇得一個勁地叫饒命、救命。
“你們這幫笨蛋,抓活的,交到上面去請功,打死了有啥用!”
洞外有人嚷叫。
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侯愛澤聽出說話的人正是熊老大的爸爸——熊司令。
當前而今眼目下這山溝里面,從農村地方到各廠礦來說,熊司令是紅得發紫,權勢遮天,放屁震天響的人物。
洞外狗叫得兇,洞里可以聽見有人建議放狗進來,侯愛澤感覺今天完蛋了,小命沒被槍要了去,也要被狗咬了去。
在這生死關頭,有個莫名的靈感在他腦子里一閃,不由脫口而出大聲叫道:
“熊叔叔,熊叔叔饒命啊!你家熊卓行的彈繃子(彈弓)我還沒還給他呀!”
陳祥、涂曉豐和大野也接著喊:
“熊叔叔饒命呀!熊伯伯、熊爺爺饒命呀!”四人啥都叫了,就差叫熊司令祖宗了。
“哪個狗*的?把手給老子舉起,出來!”
熊司令在洞口外面大聲叫道。
接著熊司令的話,有人叫他們舉手出來,還叫老實點,亂動就立馬開槍打死!
侯愛澤舉著雙手,為了表示他真誠的屈服,想盡量舉高點,可洞口沒有人高,只好彎腰低頭,把手舉在前面,盡量把手伸長,把脖子縮短,恨不得把腦袋縮肚子里藏起來,念經一樣不停叨念:
“熊叔叔、熊爸爸、熊爺爺,別開槍!別開槍……”
涂曉豐、大野和陳祥緊緊跟著,都有把前面人來擋子彈的心思。舉手出了洞口,洞外面雪光照人,四人虛瞇著眼睛,過了片刻才適應。
四人被叫靠邊站著,兩把人稱“虼蚤籠籠”的沖鋒槍,就是照片里**胸前端著的那種沖鋒槍,對著他們四個人。
熊司令腰上別著一把精致的小手槍,槍套也獨特——槍把和槍管都露在外面,槍套上還嵌著幾顆锃亮的小子彈。
侯愛澤估計這把槍就是熊老大偷偷拿出來向他顯擺的那把槍。
“站起有那么大一桶,睡到有那么大一坨,你媽喲,幾個龜兒子,不咋不咋,屙屎一大泡,膽子不小,跑這來搞球啊?尼瑪喲,茅房里打電筒——照屎(找死)呀!十處打羅九處有你,二猴子,豐子娃娃,還有你這個野娃娃,給老子站好!”
熊司令指著腦門,給他們四人一頓罵。
四個人一點都不生氣,這樣罵也是向其他人說明他認識他們幾個,這樣越罵只會越安全。
侯愛澤從來沒有感覺到熊老大的老爸那么可愛,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怕“救星”走了,怕熊司令不認他兒子的這個熟人,怕其他人不知道他和這熊司令的兒子是熟人,是鐵哥們。
一個精瘦的中年農民背著一把七九步槍,牽著兩條樣子兇惡,肋巴骨依稀可見的瘦狗。
那兩條狗汪汪叫,脖子被狗鏈子拽著,前腳離地撲著要咬他們。
那狗鋒利的尖牙很嚇人,叫聲也洪亮有力,與它們那瘦小的的體型和干癟的身子不太相稱。
侯愛澤突然反應過來——這些人肯定是找那白毛男來的!
侯愛澤用手指向洞口,還往那個方向戳。
涂曉豐、大野、陳祥都學著侯愛澤的動作,向洞口又指又戳。
那幫人會意,都把注意力轉向洞口,槍口都轉而對準洞口。
侯愛澤四人松了口氣,但誰都不敢率先把舉著的雙手放下來。
兩條狗也被牽到洞口,人狗鬧哄哄地圍著洞口。
“閃開!閃開!”
熊司令已經握槍在手,大聲說:
“一梭子打出來,把你們幾個打成篩子,都沒命了!瓜兮兮的,閃開!閃開!”
聽到熊司令的話,那些人呼啦一下子都閃開了,側身站到洞口兩邊。
后面上來的人又往洞里放槍,熊司令又制止住,再次強調叫抓活的。
幾個人輪流大聲向洞里喊話,叫狗*的出來,繳槍不殺,優待俘虜,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就格殺勿論,碎尸萬段,千刀萬剮。
全是狠話,一句比一句狠。
叫了一陣子無果,還是熊司令的話管用,一句比這些人的一百句話都管用,大聲嚷嚷再不出來就要放狗進去。
不一會洞里有動靜了,里面有人說話,那人要出來。
里面有動靜,外面反而安靜下來,人人都顯得很緊張。
那兩條土獵狗不明就里,也跟著安靜下來。
先出來的是一個白腦袋。那白毛男出洞口,沒舉雙手做投降狀,走出洞口,站直了,面無表情、目光呆滯。有人呵斥,叫他舉起雙手,他好像沒聽見。
兩條惡狗要撲上去咬他,他并沒有表現出害怕,站著一動不動。
一條狗繃著狗鏈子,咬到他的褲子,他還是沒動。
牽狗的人罵狗:“狗*的,松開!”牽狗鏈子往回拽。
“廢話,狗不是狗*的,未必(難道)是驢*的?”
涂曉豐聽他罵這話就想笑,小聲嘀咕道,但看著邊上還驚魂未定的侯愛澤、大野和陳祥,收住了笑,把舉著投降的手放下來。
察覺那些人的注意力已經不在他們身上,都把舉著的手放了下來。
一邊一個人上去揪住白毛男的手腕,他沒掙扎,有個小個子跳起來往他脖子上套繩子,又上去幾個人把他綁了個結實。
熊司令問白毛男有沒有同伙,白毛男不語。
熊司令示意把白毛男押邊上去,一個戴造反派紅袖章的上前推白毛男,他不動,橫著一槍托給白毛男敲在背上,這一擊有點重,可以聽見一聲悶響。
白毛男一下倒在地上,一個勁地伸脖子顯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熊司令攔住那下狠手的造反派,對他耳語了幾句,那人點頭,攔住幾個要上前過手隱(打人)的人。
熊司令叫牽狗的農民放狗到洞子里面去,那牽狗的不肯,問熊司令萬一里面有人,他的狗被打死打傷了給不給算工傷。
熊司令罵了兩聲“龜兒子”,對那人說:“你娃娃亂想湯圓吃,沒聽說給狗報工傷的!打死了你要不要給它開追悼會,報烈士嘛!”
說完抽出手槍往洞里打了兩槍,熊司令一帶頭,那些有槍的都往里面放槍。
砰砰嘭嘭,一陣子槍癮過夠了,熊司令喊撤退。
那些人留下一地子彈殼,押著白毛男往山下走。
熊司令把手槍插皮套子里扣好,氣憤地看著侯愛澤、涂曉豐、大野、陳祥。
他們四人的眼光也正好和熊司令的眼光對上,趕忙把放下的手又舉起來。
熊司令用厭惡的眼光瞪了他們兩眼說:“滾,幾個瓜娃子,給老子爬開!搞快滾遠點!”
熊司令這一罵,四個人徹底輕松了,趕忙拎了東西,也沒心思去看弓套套沒套到畫眉了,跟著押白毛男的一幫人,不一會工夫來到公路上。
白毛男被押上前面一輛汽車先開走了,余下人了擠上另一輛汽車揚長而去。
公路上剩下侯愛澤四人和另外一些看熱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