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永遠嵌入記憶的旅程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273字
- 2019-01-31 11:50:39
好人好馬上三線!
備戰備荒為人民!
送人的汽車車前拉橫幅,車廂兩邊也貼著這類標語,插著彩旗。
前面一輛車載著鑼鼓隊,鼓鈸喧天,一路開道,把廠里開完歡送大會的支內職工家屬送到火車站。
去支內的與來送行的還有其他廠,而且送行的人大大多于被送的人。
火車站內外人山人海,鼓镲齊鳴,鞭炮噼里啪啦響,鞭炮崩得紙屑亂飛,所爆之處青煙繚繞。
嗅到火藥煙味就叫人更興奮,好一派歡騰熱鬧的場面。
高音喇叭里歌聲嘹亮:
xxx的戰士最聽黨的話,
哪里需要到哪里去,
哪里艱苦哪安家。
祖國要我守邊卡,
扛起槍桿我就走,
背起背包就出發
……
支內人員的代表像新郎官一樣戴大紅花,與送別的領導和同事握手,上了火車,在窗口探出身來和同事、領導揮手告別。
生離死別。
死別,每天都要發生,在戰場,在病房,在墓地。
生離,每天也在發生。
發生最頻繁的地方頭數火車站的站臺了。
送走親朋骨肉、同事、同學、戰友,留下太多思念的愁緒,這里灑下太多離別的淚水,這樣的情形天天都在上演……
金桂先帶小飛和二囡上了車,廠里的同事都來送她,銀桂也來了。
同事們都強做笑顏,東拉西扯說些無關緊要而瑣事,用以打消離別的愁緒。
要和姐姐離別,銀桂的話卻少了。
金桂看見她眼里有淚光在閃。
學校照了集體像,歡送支內的同學,要好的同學之間都相互贈送了簽名的筆記本。
班上要好的女同學都來送杜妮婭和魏妮娜,同學羨慕杜妮婭和魏妮娜要遠走高飛,到一個神秘且充滿激情的地方。
杜妮婭對路途的遠近沒有什么概念,以為回來相見是隨時隨意的事,分別只是暫時的,真到火車開動,才意味到如今分別,下次相見不知在何時了。
火車汽笛長鳴,車頭煙囪急促地喘著粗氣,轟匆,轟匆……節奏由慢而快。
火車啟動,車廂一個接一個地猛然抖動,哐當、哐當,一聲聲挺大的響聲,列車徐徐前行。
來送杜妮婭同學,搖晃的小手也放了下來,站臺上有個同學突然哭出聲來,這把杜妮婭和站臺上來送她的同學都傳染了,都開始抽泣。
看見同學的身影漸漸變小,消失,杜妮婭慟哭不已。
火車已經駛出車站,已經看不到送行人的影子了,杜妮婭趴在窗邊的茶幾上還在抽泣。
杜月旺這么多年到內地來來去去無數次,送別的場景見多了,沒有那么多離別的傷感。
平時就見不得誰哭,見誰哭就心慌煩躁,看見趴在茶幾上抽泣的杜妮婭,沒有同情,倒有幾分厭煩。
杜月旺把胸前的大紅花摘下來遞給小飛,起身想到其他鋪位和車廂,再看看他管轄的車間那些職工安頓好沒有。
小飛拿了紙做的大紅花聞了一下,沒聞出香味來,又把花塞給他爸爸,他爸爸把那紙花掛衣帽鉤上。
火車行駛了一陣,離開市區,可以看見郊區的田野了。
這幾天事太多,忙忙碌碌把腦子弄得亂糟糟的,哄二囡睡了,金桂靠窗坐下,望著窗外掠過的景色,靜下心來,理了一會思緒,盤算去新廠改添些什么東西,籌劃起以后的日子。
聽說那地方的雞蛋賣三分錢一個,蘿卜一分錢一斤,而且好吃得很,比得上老家的蘋果。
去那就普漲一級的消息已經被確認,多少年沒漲著工資,這回長工資看來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那坐落在大西南山溝溝里的新廠子基本建好,已經具備了生產生活條件,去就住新樓房,想到這些金桂感覺好像占了什么便宜,心里喜滋滋的。
一個臥鋪格子廂,面對面,上中下,一共六張鋪位,小孩子倆人一張鋪位。
小孩子覺睡得沉,擔心從鋪上掉下來,一般都睡下鋪。
陶建國和他姐姐陶玉都睡中鋪,他看著這么窄小的鋪位,非常懷疑其寬度能睡穩一個大人。
雖然這樣想,可又不好冒失問別人,靜觀其變,免得被人把自己當成沒出過門,沒坐過火車,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乘火車到內地那省城如果正常不晚點,起碼要兩天三夜。
現實是,列車晚點一天半天的是常事,車開出沒兩個小時就停下不動了。
有幾個男青工打撲克,輸了用紙條貼胡子,嘻哈打笑,杜妮婭的弟弟杜小飛和幾個同車的小男孩圍著看熱鬧。
劉麗穎一家要回寧波老家一趟,看望她外公外婆,沒乘這趟列車一同前往內地,倒也免了送行的眼淚。
這次去內地新廠的家屬職工,老家好多在江浙各地,去內地前都要回老家看看父母親戚,過后才前往內地。
少了劉麗穎和那幾個回老家,探望公公婆婆、外公外婆年齡相近的校友,魏妮娜想下跳棋,一時湊不夠人數。
魏妮娜找到陶建國、顧大海、杜妮婭,四個人正好。
魏妮娜長得像個外國人,頭發偏黃,自然卷,眼窩眍眍,眼珠子是棕色的,兩條長辮子在屁股后面甩來蕩去,很討人喜愛。
她走幾個打撲克青工跟前過的時候,那幾個青工都裝著眼光無意中落到她身上一樣,盡量多瞟幾眼,似乎要用眼光從她身上刮油一樣。
魏妮娜也感覺到那幾個青工不老實的眼光,不覺反感,倒有飄飄悠然的感覺,火車開動時和同學依依不舍的愁緒好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魏妮娜在杜妮婭家樓上住,兩人經常在一起玩。
杜妮婭與顧大海、陶建國在學校經常見面,但沒有好多交往,很少沒說過話,更沒在一起玩過。
杜妮婭和陶建國的眼光碰的一起,陶建國趕忙躲開杜妮婭的眼光,杜妮婭發覺陶建國的臉紅了,趕忙把眼光從他臉上移開,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臉紅,但感覺這挺有意思。
魏妮娜拿出一個六邊形的彩色硬紙盒子,打開盒子就是棋盤。
里面有六個色的貓眼玻璃球,那就是棋子。
棋盤上整整齊齊有很多孔,魏妮娜把一個色的貓眼玻璃球放到六角棋盤的一個角上的圓孔里面,比劃著如何跳到對面的角里,誰先全部把棋子跳到對面的三角區里面就算贏。
以前都下過跳棋,魏妮娜的解說顯得啰嗦且多余。
四個人剛剛擺好各自的棋子,小飛來了,要求加入,不讓加入就拿出他慣用,且一用就靈的手段——瞎攪合。
這手段在家里非常見效,這不是在他家,都不吃他那一套。
魏妮娜不想叫小飛他來攪纏,叫顧大海收了跳棋,到她在的那節車廂去下。
杜妮婭起身要與他們一同去魏妮娜那節車廂,哐當、咣當,火車過道岔晃動得厲害,陶建國沒站穩差點撲到杜妮婭身上,這回是她臉紅了。
小飛要跟著他們,想和他們一起去下棋,魏妮娜不答應,叫杜妮婭勸小飛不要跟著。
小飛老大不高興,回到他媽媽跟前,要他媽媽給他買跳棋,而且馬上要買到手。
“儂個小赤佬,阿拉到啥地方給你買,自己玩撲克!”金桂說著拿了撲克遞給小飛。
小飛要他媽媽和他玩撲克,金桂嫌小飛愛耍賴,不按規矩來,只能贏不能輸。他的黑桃三可以管住你的大王,你的大王不能管他的黑桃三。
金桂逗弄小飛,叫他和妹妹二囡玩撲克。
小飛嫌二囡太小,牌認不全不說,比小飛還賴,和她玩牌,一張牌都不給你,牌全都是她的。
沒法和她玩,小飛找同車年齡相近的小孩子玩去了。
小飛找到老廠這次一起調到內地姓黃的鄰居,這家有三個兄弟一個妹妹。
這四個孩子名字取得有點絕——黃金龍、黃金虎、黃金豹、黃金鳳。三人的小名也簡單而不失厲害——小龍、小虎、小豹、小鳳。
小飛和龍虎豹三兄弟在咣當咣當響,搖搖晃晃的車廂里來回追逐跑動,聞著廁所散發出淡淡的尿素合著消毒水味道,感覺非常興奮和愜意。
玩了一會,那三兄弟和小飛起了爭執,小飛和他們撕扯起來。“龍虎豹”這多厲害,小飛不是他們的對手,占不了上風,好在邊上都是熟人,把他們拉開了,小飛才沒吃大虧。
鐵路邊上的電線桿子和樹木快速地在車窗外面往后跑過,太陽躲到天邊的火燒云的后面休息了去。
不知不覺就快入夜了,車廂里的光線暗下來不久,車廂里的燈亮了,列車員推著賣飯的小車一個勁地叫嚷:
“讓一讓!讓一讓……”
小飛問他爸爸:“浪一浪是什么意思?”
他爸爸笑了說:“不是浪一浪,是讓一讓,就是不要擋路的意思。”
小飛又問:“擋路是什么意思?”
他爸爸說:“擋路就是過不去的意思。”
小飛還問:“過不去是什么意思?”
他爸爸說:“就是卡住了,不能往前走的意思。”
小飛再問:“不能往前走是什么意思?”
……
杜月旺不認為小飛在故意調皮,還是繼續回答他的問題,引得旁人一陣笑。
大家肚子都餓,埋怨這么晚才來飯。
推車賣飯的年輕女列車員罵罵咧咧,氣不打一處來,就像誰再多言多語,那舀飯的瓢就要給誰敲腦袋上去似的。
見她兇巴巴的樣子,大家也都不言語了。
金桂買了飯,到隔壁車廂找杜妮婭和杜月旺回來吃飯。
杜妮婭第一次吃火車上的飯,居然說火車上的飯菜比家里的飯菜好吃。
這話一出,惹她媽媽不高興了,家里的飯都是她做的,居然還當不到這火車上的破盒飯吃?
杜月旺也詫異,從來沒人評價說火車上的飯好吃,叫杜妮婭坐一個月的火車,吃一個月火車上的飯,看看這飯好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