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早起不多時轉眼已黃昏
- 遠去的三線
- 孤雁穆龍
- 3752字
- 2019-05-18 15:05:16
幾十年前的棒子骨熬湯香氣四溢,如今棒子骨熬湯一股豬圈味。
幾十年前豬皮燉爛糊做皮凍,又香又滑嫩,順嗓子眼就溜到肚里去了。
現在豬皮子怎么燉都有股臊味,聞著發惡心,反胃。
現在飼料養出的雞,燉著有一股青霉素的味道。
侯愛澤對這些深有體會。
蓮花菜市有一家專賣雞鴨的肉鋪子,胖胖的中年男老板,從小吃鹽幫菜,好像舌頭被鹽漤得僵硬了,舌頭不能打轉了,十和四的發音和省城這邊的口音的十和四正好相反。
雖然跟老板說四和十還得用手比劃,有點麻煩,但這老板態度和藹,侯愛澤經常到他那買“跑山雞”。
這里買的跑山雞,燉著香氣四溢,聞著就知道貨真價實,肯定是外面跑的,不是籠子里養的。
這些年下來,什么東西價格都翻著筋斗長,可這雞肝鴨肝價格一直都比較低,三塊錢就可以買一斤。究其原因,可能是腥味太重,人們不喜歡吃。可貓兒喜歡這東西,古人說貓兒愛偷腥,并沒有冤枉它們。
貓的眼睛滴溜溜轉,眼睛清澈,炯炯有神,不像人的眼睛,上了點歲數就容易渾濁,打麻將熬點夜眼睛就會起血絲,而且視物不清,加上有一把歲數了,人就越發顯老,顯呆滯。
沒法,這就是數月不饒人的表現,照鏡子,自己看自己都討厭。
有一次,侯愛澤看見一個小姑娘和一個老頭吵架,那小姑娘罵老頭是“老不胎嗨”如何如何。
想必鏡子里自己這樣就是個“老不胎嗨”的樣子?
這么多年,侯愛澤也沒搞明白“老不胎嗨”具體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
單從眼睛來看,貓應該比人聰明得多了。
這些都是貓貓討人喜歡的方面,可到了青春期,這家伙就露出了丑陋的本相——鬧著要找對象。
這貓找對象可不像人一樣和言細語,眉目傳情,卿卿我我,花前月下,而是鬼哭狼嚎,比殺豬的動靜還難聽,完全和它那柔美可愛的外表截然相反。
怨不得原來皇宮里的男服務人員都要把那個東西去掉,這樣就徹底安靜本分,心如止水不會惹是生非了。
熟人都覺得侯愛澤腦殼有包,給公貓取了個時髦的名字——“冰冰”。
他干事就這么任性固執,認為名字只是一個稱呼而已。貓又不懂,也不用上戶口,不像男孩取了女名,長大同學要嘲笑。
給冰冰買雞肝鴨肝調劑一下口味增加營養。給冰冰換口味增加營養還有另一層目的——它剛剛在寵物醫院取掉蛋蛋。
侯愛澤感到對不起冰冰,給它弄點好吃的也算給它的補償,真心希望它盡快恢復肉體和心靈的創傷。
來到那名叫“跑山雞”的肉鋪,侯愛澤挑了雞肝,等肉鋪老板把那些雞肝上的苦膽扒下來。
這時間來了個顧客,要買鴿子給懷孕的老婆補身子。
老板叫侯愛澤等一會,先打發那買鴿子的。
肉鋪老板從鴿籠子里揪出一只鴿子,遞到顧客跟前要他看,問道:“這只要得不?是雛鴿。”
侯愛澤以為雛就相當于“處”的意思,覺得雛字很雅,沒想到這老板干這么俗的事還用這么雅的詞。
這鴿子的小眼睛滴溜轉,精神頭非常好,小腦袋不停轉動好奇地打量周遭,一副天真可愛,可能它想著:
“這些人要干什么,難道有什么好事要發生?”
完全不知道立刻就要命歸黃泉。小小的鴿子來到這個世界上不多久,料定也沒什么修為,六道輪回八成還是走它的畜道。
得到那買主的首肯后,店老板抓緊鴿子的翅膀,揪住鴿子的頸部,把鴿子腦袋摁進水里。
蹬腿撲騰也枉然,那鴿子片刻就被溺死,放到盆里,用開水澆了,煺毛,開膛破肚,去內臟。
不過兩分鐘,剛才的鴿子就變成了一塊肉裝進塑料口袋里。
一個活鮮鮮的生命就消失了,再過一兩個小時它就進了人的肚腹,明天它就變成大便了。
侯愛澤感概:這世界上最殘忍的動物無疑就是人了。這鴿子能用它的可愛和萌態來感動人,使人放棄吃它的念頭嗎?顯然是徒勞的。
侯愛澤把剛買的雞肝子掛在電瓶車的龍頭上,趕往茶攤上喝茶,路上還想著剛才被溺死的鴿子。
那雛鴿萌萌的樣兒,眼神里仿佛充滿對未來生活的期待,小腦袋臨死前想了些什么呢?
來到這個世界上,還沒弄懂這個世界,以及人生的意義,不,鴿生的意義何在就告別這個世界了。
悲催?
人都搞不懂生的意義,何況是動物。
這店里還賣鴿子蛋,這萌萌的小鴿子就是從那來,這和人從卵泡而來是一樣的。
誠然,鴿子那開始的起點可比人大多了,據說那人的“泡泡”很小一點點。上至帝王將相,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從那小小的“泡”而來。
侯愛澤剛離婚時,孩子跟著他媽,一年見到孩子一面,感覺內心壓抑,精神上非常痛苦,以為自己馬上就會死去。慢慢,痛苦減弱了,消失了,又活了這么多年,感覺是一個奇跡,看來時間就是治愈痛苦的良藥。
前一段時間侯愛澤自己總結出——人生的意義就是體驗人生的過程。
人生的過程有可能很糟糕,那體驗有什么意義呢?
就像剛才那個鴿子,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當人的果腹之物,而對它自己沒有什么意義。
侯愛澤經常想這些,思考人生的真諦,試圖想出個所以然來,結果都徒然。
這些事想不出頭緒來,和人家說起這些,別人就感覺侯愛澤神神叨叨。
侯愛澤多年前就和老婆離婚了,孩子跟她媽,如今孩子也長大工作了,經濟上沒什么負了。
侯愛澤如今還是孑然一身,熟人都背地里議論他這人,沒什么本事,心氣還高,都老大不小了,還想找個美女是的。
按以往的辦法,想不通,侯愛澤就暫時不想了,閑得無聊再想。
今天侯愛澤還有一個特殊任務:串聯召集經常有來往,家在省城的高中同學,商討高中同學聚會的事宜。
這條街不足兩百米長,街道兩邊的建筑都還是老平房——在省城這樣的大城市中心里已經很少有這樣的街道了。
街口路邊上有茶攤,桌子搖搖晃晃大多用木條子釘了加固的。
桌面看不見原來的本色,楠竹椅子還是幾十年前的樣式,坐著一扭屁股嘎吱響。
玻璃茶杯,泡上茶,放個溫水瓶在桌上,這往后就自己續水了。
不像以前是小瓷碗、小瓷蓋子、錫托盤,跑堂的拎著銅壺燒好的開水轉著圈挨個摻水,嘴里還盡說些討茶客喜歡的話。
有幾個老茶友已經提前到達,打了招呼,侯愛澤叫了茶,落座。
這茶攤還兼營手搓麻將,打一下午麻將,一個人只收兩塊錢。不過這是不包茶錢,自己帶杯子,開水免費供應,這大城市找不到比這便宜的了。
起先涂曉豐和陶建國嫌這地方差勁,有些丟份兒。
侯愛澤說,又要便宜又要高級——屙尿擤鼻子,兩頭都要逮著,哪有那么多好事?
來這里喝茶吃飯,除了一些穿制服的銀行年輕押運員人之外,還有就是騎車賣菜的在這吃飯歇腳,剩下都是退休的老頭老孃子。
這些茶客翻出些陳年舊事爭論得不可開交,講的大多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老“龍門陣”,說得眉飛色舞,津津有味。
要不就是信馬由韁高談闊論,上至國務院,下到社區街道辦;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無所不談,個個都滿腹經綸,比誰都聰明,比誰都知道的多。
經常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了,弄不好還打起來。爭執的事情其實都是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這就沒事閑的,是吃飽了撐的?
侯愛澤自個坐著喝茶,不一會,高中老班長來了電話,說她已經聯系上了幾個高中老師,屆時一起來參加兩個高中班的同學會。
侯愛澤想起了寫得一手好字的,英年早逝的尹老師。
想起了到農民的煤窯里去掏煤被壓在里面丟了命,那外號叫曹操的小學同學。想起當時老師們把他從淺淺的煤洞里拖出來那血肉模糊,腦袋都壓扁的可怕樣子。
想起小時候一起打鳥遇見白毛男的陳祥。遇見白毛男的第二年,陳祥到驢圈溝打鳥,從大石頭上摔下來脾臟破裂,沒了命。
如果他們當時逃過那一劫,當今也該是有孫子輩的人了。
籌劃這次同學會期間要回那個從小長大的山溝溝去看看,那地方可回憶的事情太多太多,雖然有些事平凡無奇,但是刻骨銘心。
現在而今,講的是尊師重教,教師職業成了香餑餑。教師美稱園丁、先生,但也被譏稱教書匠。
侯愛澤昨天接到侯愛彪女兒瑩瑩的電話,她考上了事業編制的小學老師,那高興勁溢于言表,還通報說她有了男朋友了,要請二叔吃飯。
這是侯家的大事,侯愛澤聽了很高興,不免喜形于色。
侯家姥姥、侯家爸爸、侯家老媽、侯家老大侯愛毛都過世了,這侯家而今就算侯愛澤,也就是侯老二是老大了。他好像成了侯家的主心骨了。
現今孩子們也不容易,瑩瑩考了三年,今年才考上。今年是個好年頭,侯愛澤有什么預感。給瑩瑩回了電話,說瑩瑩考上教師是侯家的大事,理當“統一”辦招待,這事由他來操持,瑩瑩聽了也滿心歡喜。
侯愛澤強調,屆時一點要她把男朋友也帶上。
托爾斯泰說過:家長引以為自豪的孩子們,其實都是極其平凡的人。
都望子成龍,現實中沒見誰成真龍,卻有人成了“爛龍”、“干滾龍”。
小時候以為以后的人生有什么偉大而崇高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以為天生我才必有用,一輩子一定會干出一番豐功偉業。
可到老了,才發覺自己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平庸,渺小。干脆說這個世界可以沒有你,你來這個世界上就是多余的。
侯愛澤覺得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陰謀,超能且隱身的造物,使了一個小小的花招,讓你在不經意的愉悅后就產生了后代,而這愉悅給冠上美好耀眼的光環,用所謂的愛情掩飾原始的生理本性。
侯愛澤想:這么多年算看清了,現在的年輕人,只想做愛,不想生孩子!現在有技術手段了,不像原來,做愛和生孩子是互為因果,現在都把做愛當成單純的行樂手段了,生殖器官變成了娛樂工具。
人變得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自私了,可以擺脫自然條件限制,仿佛造物主拿這都沒辦法。
有一種生活方式叫打發時間,好多人無奈洗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退休老人也別無他選。
該睡的時間睡不著,不該睡的時間瞌睡;原來喝半斤不醉,現在喝二兩就反胃;一天到晚,這不對勁那不對勁。
人越老,這些現象越突出。
年輕的時候以為老了是件很浪漫的事,到自己老了才知道很郁悶,一點都不浪漫。
侯愛澤的電話響了,陶建國給他打來電話,說路上有點堵,待會就到。